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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章三、王道


命店家安顿好那女子后,重楼便悻悻而去,走前他的嘴里兀自续续骂道:“酒兴都让那帮南鸟给搅了,哪天要是再犯到老子手中,哼。”

苏青折目送重楼远去,微微一叹,他好看的眉眼看上去有些疲惫,身心沉浸在无垠的回忆中。

十五年,很久吗?可总有一些刻骨铭心的仇恨是让人忽视岁月的。

或许只有仇恨,才是最深邃的情愫。

十五年前的燕国南疆,在所有燕国人心中刻下了永远的疤痕。

那一年,重镇汤汶关,宣告沦陷。

云圣公,当时北燕的镇南大将军,重楼的祖父,战死,与他麾下的三万水军将士尽殁于长屿滩。

百越城,北燕昔日的盟友用最无耻的背叛葬送了北燕精锐的水师,末了,竟将云圣公的首级献于建康城。

苏青折的父亲高祖皇帝曾亲披麻衣,在云圣公的衣冠冢前割掌立誓,言曰:不诛百越,不踏平建康城,死后不入皇陵。

不久后,高祖皇帝被豢奴毗湿刺驾,崩于武牧宫,皇七弟也就是公子青折的七叔苏彦临危继位,行雷霆手段,才将朝野内外嚣扰的野望强行弹压下去。

身方传来一阵律律的马嘶声,苏青折身子一震,眼神重新变的清明起来。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身旁驶过的一辆造型独特的黑色精铁马车,一朵怒放的金色波旬花孤独的绽放在车厢左侧。

金波旬,那是北燕外戚独孤家特有的族徽。

一身玄青单衫的独孤爵正坐在榻上闭目养神,披散的长发如同黑色绸缎一般谪落下来,说不出的飘逸清尘。

他忽然似有所感的睁开阖着的凤目,透过芦苇窗帘被夜风掀起的缝隙,正巧对上了苏青折古井无波的双眸,只觉得心头一动。

独孤爵眼中清光一亮,然后友善的微微颔首。

苏青折嘴角轻翘,同样点点头,算是回礼。

黑色马车并没有停留,无论马车内外的人都没有因为这惊鸿一瞥的关系有停下寒暄的意思,两个品性相像、遭逢迥异的豪族公子就如此般轻巧的擦肩而过。

苏青折凝身站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往自家宅院走去,步伐沉稳。

黑色马车内,独孤爵有些恍忽,邺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并未见过刚才那个年轻人,可总觉得有分外熟悉的感觉。

许是缘法吧。

独孤爵郁郁了很久的阴柔面容柔和了很多,他喃喃自语道。“那重小子居然回来了,想来这邺城往后也不会太过无聊了吧?”

脑袋枕在自家少爷腿上的小萧忽然慵懒的从嘴里发出“咂咂”的声音,像只皮毛柔顺的小兽,又沉沉睡了去。

邺王城,太极殿。

二十四盏赤金宫灯彻夜长明,披墨色明光凯的执金吾分列立在金丝楠木雕琢成的殿门外,将恢宏的上书房与外界隔离开来。

燕皇苏彦有些孤独的站在大殿里,他的身前是几封刚刚被自己扫落在地的凌乱奏章,明黄色的绢布上犹有几道墨痕未干的大红朱批。

他那双过于纤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泛起一丝淡淡的慈悲煞气自语道:“斛律文,汝竟如此负朕?”

墨檀文案上,赫然摆放着征北营传来的加急战报,这种燕国军方特制的褚色信箴上写着:柔夷,廯芥也,北蛮,虎狼之师,待臣踏破金狼王帐,必奉迎皇帝陛下于祁连山。

苏彦拿修长枯瘦的指节轻轻敲打墨檀案面,他微微讽道:“今时往日,这天下还有几人能邀朕千里?”

“元亨”燕帝略带寂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

太极殿里某个角落的光影微微扭曲了一下,然后缓缓走出一个风烛残年的枯瘦太监来,却是一身前朝的低级内侍服饰打扮。

老太监佝偻着背,面色愁苦,静静的站到燕帝身后,也不行礼,只是轻轻回了声“诺”。

苏彦也并未转身,他语气平和道:“劳烦你去一趟,将斛律文那老狗的头颅给朕取来罢。”

“善哉”老太监面色依然愁苦,平静的回应了一声,然后离去,丝毫不理会能让大燕皇帝说出“劳烦”二字是何等的让人毛骨悚然。

太极殿前,几盏赤金宫灯同时一黯,守护在大殿外的金吾卫们皆横刀出鞘,彼此对视,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却又所知莫名。

苏彦踱步走到书案前,手中拾着一串沉香木念珠,闭目不语。

自登基以来,先帝遗留的肱骨重臣,被自己杀的杀,贬的贬,已经成不了什么气候,唯有这斛律文,人老鬼精,一见风声不对,带着他的征北营往西北边地一躲便是十五年。

如今更是裹挟着灭国之威,竟敢凌迫主上。

既然这征北营已成了你斛律家的私军,便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斛律啊,你到底凭什么敢和朕摊牌,逼得朕不得不杀你”苏彦在心里自问。

“这大燕是姓苏的,朕还是不信你能翻出浪花来。”

殿门外,首领太监甲申一已经站了许久,他手里端着一盏冰糖莲子粥,估摸着时候,方才轻轻扣了扣殿门。

“万岁”

“进来”殿内传来一个淡漠的声音。

甲申一整理了一下仪容,轻轻推开大门,又缓缓合上,他瘦弱的脊背妄图挡住窜进来的夜风。

他越靠近苏彦,微驼的背脊越往下弯曲,嗓音微嘶道:“万岁,容妃娘娘熬的莲子粥已经温好了。”

“甲申,你跟着朕几年了?”龙座上,苏彦忽然问道。

甲申一有些惶恐,他强压住内心的惊惧,颤道:“启禀万岁,奴才自潜邸起便跟在陛下身边了,到如今已有二十一年了。”

“二十一年了啊,真是快啊,一晃眼,朕都已经老了。”苏彦的声音有些疲惫。

甲申一心肝一颤,回话越发小心起来。

“万岁,您说的是哪里话,您如今春秋鼎盛,咱们这大燕朝可都仰仗着您呐。”

苏彦略薄的唇角轻启,不禁露出一丝笑意,道:“油嘴滑舌,下去后自己掌嘴。”

甲申太监听到这话,心弦却是一松,低声回道:“诺,奴才谢万岁爷赏,谢万岁爷赏。”

苏彦坐在龙案上,低头沉思,然后只抬手道:“去吧,把苏长安给朕召来。”

甲申一应了声,缓缓退出殿外,不禁偷偷抹了抹额角冷汗,自去宫外传旨不提。

河间王苏长安,高祖皇帝长子,也是苏青折同父异母的长兄,高祖崩时,苏长安年仅十一岁,内忧外患之际,威望不足以定国安邦,幸皇七弟苏彦挽狂澜于即倒,临危受命,将这惶惶大燕安定了下来。

在朝臣们看来,苏彦对这个族侄是很亲厚的,河间王出身高贵,风度清雅,谈吐也极温文,像极了苏彦登基前的模样。

或许正因为如此,皇帝陛下才舍不得将这个侄子外放,留在邺城中,亲口许了出入宫闱无禁的特权,以便其能够时时觐见。

这份隆宠,放眼苏氏皇族,竟是无人能与河间王比肩,哪怕是当今太子苏沪也没有如此待遇。

也许所有人都忘了河间王曾经有过一个更加煊赫的身份。

前太子,苏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