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坐望宫阙战未休 (1)

第 59 章 坐望宫阙战未休 (1)r

是夜,李世民并未离开栖凤宫。在床榻上狠狠搂着升平,不许她去看望侑儿。两人对守一夜烛灯,静静等待天明的讯息。r

翌日有李世民贴心内侍来报：开胸术已毕,共取出十一枚针灸所用的细针,几乎游走心脉的那枚也在其内。侑儿经太医院连夜救治后已沉沉昏睡,沈如是更在代王身边陪守,彻夜未眠。r

李世民凌晨上朝已先离去,得到消息的升平匆匆赶到侑儿所在宫殿,沈如是见到升平立即跪倒叩首：“代王有幸,臣不负元妃娘娘所托。”r

升平见侑儿呼吸正常,脸色也恢复红晕。人才笑盈盈转身走到沈如是面前,她突然加重语气,“沈大人昨日怕是少报了几成把握吧？”r

以沈如是这样唯利是图之辈,敢以自家四十几口性命做担保,必定是胸有成竹,他在民间也一定用过这种开胸术检验过身手,才会有胆量在帝王后妃面前做出如此决绝的承诺。r

沈如是听见升平责问,仓惶匍匐：“臣确实并无全盘把握。”r

听得他间接承认自己欺瞒皇上,升平心中已有冷意,人淡淡的嗯了一声,又转身走到侑儿身边,压低声音说给他：“沈大人治好了代王,本宫不会再追究沈大人欺君罔上的罪状,反而还会帮沈大人得到你最想要的东西。”r

沈如是二话不多,连连匍匐叩首,升平心中立即雪亮豁然,不由的冷冷的笑。r

沈如是悄然退去,萧氏不约而至,身后带着永好,两人静静的迈步进入大殿,从门口开始痴痴怔怔的看着病床上的侑儿,几乎不敢迈动脚步。萧氏难以相信自己宫倾那日辛苦娩出的孩子,如今已经这样大了。r

升平回头见是萧氏,顿时神色冷肃：“你来做什么？”r

萧氏并不回答升平的质问,只是苍白着脸想要抚摸杨侑的脸颊,可人还没有挨近,升平已经将她的手指拉离侑儿。r

即便是今时今日,升平仍无法断定萧氏是否依旧对大隋有心,萧氏如果对大隋心怀仇恨,接近侑儿必然将她的满怀仇恨灌输给幼年的孩子。升平不想让侑儿误以为自己的父皇是个昏庸误国的皇帝,更不想让侑儿误以为父皇的死是咎由自取。r

被拉离手腕的萧氏以一种难言的目光看着升平,神色复杂不定。r

“这里不是萧婕妤该来的地方,萧婕妤可以回宫休憩了。”升平并不想让侑儿醒来后见到萧氏,侑儿已经身体虚弱,一旦知道萧氏的身份更易激动。她本能的想要驱赶萧氏离开,越快越好。升平早已将侑儿视为自己亲生骨肉,萧氏的骤然出现,让她突然觉得侑儿随时会离开自己。r

“今日的元妃娘娘不似从前的升平公主,性格似乎软了许多。”萧氏冷冷一笑,言语中充满嘲讽。r

“什么意思？”升平抬起头来,定定望着萧氏。r

永好更是回头望着萧氏：“萧婕妤,请对公主殿下尊重些。”r

萧氏并不在意永好的越矩,冷冷笑了：“如今元妃娘娘逼迫皇上得到专宠而未果,继而被皇上厌恶冷落一事,后宫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想来元妃娘娘对圣恩荣辱已能波澜不惊,并不放在心上。但不知元妃娘娘是否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依赖元妃娘娘得到皇上宠爱才能留存性命的稚儿？若有一日元妃娘娘失宠了,他根本不能活到成年？”萧氏一番话听在升平耳中越发冰冷,她知道萧氏所指的稚儿就是侑儿。r

升平急促喘息,竭力抑制自己过于掩护侑儿的神态：“本宫当然惦念代王,但他与本宫所受荣辱并无关系。”r

萧氏眉目间带着淡淡恨意：“有时候我不知该谢元妃娘娘,还是该恨元妃娘娘。元妃娘娘让初嫁的我陷入无尽绝望,可宫倾时刻又能帮我抚养子嗣,升平,你永远这般让人又恨又敬。”r

升平对萧氏的责问冷笑,语声漠然：“本宫养育侑儿只为了广哥哥,那时唐朝兵马入内烧杀,如果没有本宫,侑儿不能活下来。”r

“既然那时你可以救侑儿的性命,为何今日你宁愿置他性命于不顾？”萧氏质问的语气又加重了几分。r

升平望着萧氏脸色大变：“你根本没有养育过侑儿一日,现在有什么资格来训斥本宫？r

萧氏神色一冷,眼中掠过阴狠：“如果不是你们杨氏兄妹乱国乱政,我被他无辜牺牲,又怎会养育不了侑儿？你养育侑儿多年,无非是在弥足自己当日的愧疚罢了,又何须我的感激？”萧氏的指责仿佛一把利刃,直插入升平胸口。r

停顿半晌,她才缓缓开口：“既然萧婕妤如此痛恨本宫教养侑儿,那请萧婕妤回宫吧,侑儿由本宫照养,他不屑认你这个母亲!”r

萧氏沉着脸冷笑：“升平,不要再自以为是了,你如今根本照拂不了侑儿。你我皆知一旦皇后日后诞下太子,你连自己性命都难以把握,又有什么办法来照顾他人？”r

萧氏所说的话震动了升平,她冷冷的转过脸,用力盯着眼前这个容色依然美丽的女子。萧氏对升平的逼视毫不避讳,两道从容目光与她相触,无所畏惧。r

是的,后宫妃嫔只要没有子嗣,哪怕获得再多的帝王宠爱都会被无辜丢掉了性命。如今,升平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唯一剩下的就是侑儿残留的性命。十几根细针并非一次插入侑儿体中,施加毒手的人要心怀多少仇恨才能对几岁稚童做出如此歹毒的事？升平稳坐栖凤宫并未全然失去皇帝宠爱,居然也有人胆敢下此毒手,更别说明朝他日,她们姑侄一旦落魄失宠,可以预见性命必然将会朝不保夕。r

高傲的升平求一份独宠挚爱,却忘记了李世民是一代帝王,求一份尊严孤傲,却忘记自己只是一介区区元妃而非皇后,求一份安逸平静,更是忘记自己此刻正在身处后宫。r

后宫,一个从未离开争斗的地方,一个从没有停歇安宁的地方。r

没有了帝王宠爱,升平根本保不住侑儿的性命,没了腹中皇嗣,升平早晚连云淡风轻也不能亲眼得见。有性命才有资格享受安逸,连自己性命都悬挂在他人意念之间,安逸怎会唾手而得？r

萧氏她只是个婕妤,她的背后还有皇后,阴氏,韦氏,拓跋氏,甚至于升平同一种出身的杨氏,她们每个人都会为李世民诞下皇嗣,每个人都有可能亲手捏死她们姑侄犹如致死两只蝼蚁。根本无需升平自残求死,她们也不会轻易放过一个落势的对手,必然拼命踩踏欺压。r

升平清楚,即使自己对李世民已经冷意淡淡,哪怕自己已经不再信任帝王誓言,她也不能,不能弃自己和侑儿的性命于不顾。r

升平淡淡望着萧氏,口气已经趋于平静：“你为什么要对本宫使激将法？”以萧氏淡薄名利的个性必然不会说出犀利言语刺激他人,她一定别有他意。r

萧氏见升平似有领悟又换了一副神情,恢复了昔日淡定从容,她伸出手,慈爱的抚摸侑儿的额头,升平意外的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她只是定定看着萧氏。萧氏慈爱的微笑：“因为你我都需要为侑儿打算。”r

升平意味深长的对她一字一句说：“萧婕妤完全可以抓住皇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r

萧氏抬起头,神色平静的回答：“即使你和他从不承认本宫,本宫也是不可更改的大隋明帝的皇后。”r

她曾是最尊贵的皇家女子,她曾母仪天下坐在昭阳宫。即使命中注定流离失所,她也不会卑躬屈膝讨欢新君。天家女子,性命从不属于自己,但那份傲骨尊严绝不肯轻易丢弃。r

升平心态已平和许多,因萧氏不曾忘记大隋故土,因萧氏放弃坐稳宫阙。更因为自己心中已经豁然一片清朗。她知道,自己接下来必须凭借本能求生。r

不进则退,进只是为了来日更好的退。r

如今,她确实是该想想究竟要如何才能重新回到朝堂了。r

侑儿日渐康复。只是胸口留下一掌长的疤痕不能痊愈,泛着粉红扭曲纠结,摸上去有些凸起不平。升平每每摸索那道疤痕心中便浮起异样愤恨,她早已将侑儿所住宫殿内外宫人内侍拘起查问,可惜始终没有结果。r

按说侑儿今年年满七岁,如果有人以针谋害他,侑儿必定会哭闹会告诉升平,虽然侑儿当年也曾跟她抱怨过几次,常常觉得自己身上痛痒,但御医诊治都是出了风疹,并没检查出有什么蹊跷。沈如是所挑出的针,皆是断了一半,下毒手的人将针头缓缓刺入侑儿肌肤,这样一来针细不容易见伤痕,侑儿也未必能感受得到,若不是这次被侑儿跌倒误打误撞被发现了新伤口,还未必能查出体内藏有如此多的细针。r

能日夜接触侑儿的人,不多,眼前就是一个。r

升平冷冷看着侑儿的奶娘,这个慈眉善目的妇人还算镇定,双臂搂着侑儿不断的抽泣。她看上去三十几岁年纪,面容朴实坚忍做事利落,并不像能使出那样狠毒手段的人。升平垂下眼帘,将手中的茶盏端起轻轻地抿了一口。r

“来人,将为代王更衣铺被的宫人拉出去杖刑!”升平从容吩咐道,茶盏向一旁小几用力墩了下去,怀抱侑儿的奶娘几乎惊得一跳。r

领命的内侍将两名宫人一并拖到殿前以竹杖责打,宫人们尖锐呼叫的声音贯穿大殿,一声比一声凄惨,更刺激着奶娘原本不定的心神。这两个宫人未必凶手,可她们也犯有失察之罪,理应接受杖刑。r

升平并不理睬奶娘颤抖的模样,抬头又问：“谁是管理代王素日饮食的宫人？”r

两名胆小怯弱的宫人立即慌忙爬出队列,惊恐的向升平叩首：“元妃娘娘饶命,元妃娘娘饶命,此事与奴婢无关阿!”r

“代王能被人几次暗下毒手而不知,必然因为饮食里藏有至人昏睡的药物。你们照料不周,该罚。”升平云淡风轻的将两人定罪,又有几名面容凶狠的内侍将两人拖出去责打。r

奶娘手指一颤,更是低头抱紧杨侑,不敢出声。r

看见她惊慌的神色升平半晌不语,殿门外凄厉的哭喊声音由小至大再是越来越小,最终几乎听不见了。突升平喝道：“照顾侑儿最亲近的人只有奶娘你了!”r

这名妇人曾是李渊赏给杨侑喂奶的奶娘。当年升平顾忌杨侑身份特殊,唯恐李渊会毒死前朝遗留的皇子,曾命奶娘每日挤出奶后喂给猫食,只要猫儿无事,她才可以为杨侑喂奶。r

此举坚持长达四年,直到升平觉得这名妇人为人老实忠厚,不曾做过任何伤害代王的事,才敢慢慢相信,岂料今日寻到的祸首居然是她。r

奶娘神情有些惶恐,但还是抿紧嘴唇不肯为自己辩解。r

升平定定望着惊恐的奶娘,知道此刻她闭口不言,是想要保全自己背后的主使者。r

心中已有盘算的升平沉默的看着她,并不开口逼问,也不凶了神色。待到殿外内侍进门回禀：“启禀元妃娘娘,那两名掌管代王被寝的宫人已经被奴才杖毙了。”升平才回头冷冷睇她。r

奶娘依旧不语,脸色越发苍白的她双手有些无力垂下。升平知道这个女人还在抵死顽抗,起身走过去伸手准备抱起侑儿,谁知奶娘以为升平要动手加害自己,不由自主的向一旁躲闪。r

升平冰冷一笑：“你要护着你背后的人,本宫无话可说。只是你要记住,她能救得了你的一切,本宫也能毁掉你的一切!”r

奶娘咬紧嘴唇有些犹豫。升平又逼近一步：“即使你不说,本宫也能找到是谁。届时本宫会说,是你亲口告诉本宫事情原委的,你猜,她对怎么对待你的家人？”r

奶娘吞咽了一下,双眼恐惧的垂下。似将心一横,她抬起头厉声大叫：“元妃娘娘不要问了,是奴婢害的代王,此事与他人无关。”r

升平嘴角露出冰冷嘲讽的笑意,挑起眉尾：“你害的代王？为什么七年前你不害,现在反而下手？还有,代王食你母乳长大,本宫见你待他犹如自己亲生一般,你怎么舍得对自己孩子下手？”r

奶娘不停的抽泣,只是一味的摇头颤抖,恨不能当场咬舌自尽才不会牵连那个菩萨心肠的恩人。想到此处她横心对升平凄厉呼喊：“当年我对隋人已经恨之入骨,只是因为元妃娘娘看代王看得谨慎始终不得动手,从三年前元妃娘娘放松提防开始,奴婢才能得偿所愿。”r

“哦,那你是如何加害的代王？”升平状似无意,将奶娘颤抖的手指一一掰开,想要救出侑儿离开这个癫狂的女人。r

“奴婢将冰冻的西瓜冻喂上曼陀罗花①的汁液,将代王麻醉后再扎入细针。”奶娘说出的方法何其毒辣,简直让升平恨之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