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人道春尽心渐凉 (2)

第 58 章 人道春尽心渐凉 (2)r

他以为,那道泪痕是自己的悲恸眼泪,谁知她在笑,笑自己终于找到理由可以痛快的哭上一回。如果那时升平能够顺利自尽,对李世民终生所留下的记忆不过是个恨字。一定不至今日此地再心伤黯然,甚至连胸怀中的爱有几分几两也被他剜出品估。r

升平竭尽全力再次缓缓摇头：“臣妾没错。皇上请去昭阳宫吧。”r

李世民身子一震,怔怔看着她仿若不认识般,直至升平背过身去才再次暴怒的起身,用力将她扔回床榻,升平跌撞在床榻上,坚硬的脊背几乎被床榻撞裂。r

他脸色阴郁,冷冷道：“好,朕一定让元妃心随所愿,元妃等着朕的好消息吧!”r

是夜,未及五月初一,皇上莅临昭阳宫留宿,长孙无垢承宠,翌日赏赐合卺一对,玉枕一双,晋尚书长孙无忌为司徒,赐世袭罔替党项公。r

四月三十,皇上临幸韦氏,翌日晋封韦昭仪。赐韦氏先祖修缮陵墓,并赏户邑三千。r

五月初八,皇上留宿神武殿,阴氏获宠,晋封昭容正二品,赐神武殿更名毓麟宫。r

五月十八,拓跋氏承宠,未晋封,仍以司闱身份服侍皇后。r

五月二十七,杨氏奉诏入甘露殿,七月初八,彤史记载有孕,晋封淑妃。r

心若死灰的滋味,原来是这般苦涩。升平伫立在冰冷的栖凤宫第一次知道当父皇再不肯踏入昭阳宫时,母后的心境究竟是怎样的凄冷。r

七月末的栖凤宫,梧桐树已高耸叶茂,原本应闷热的天气却因心境而变得冰冷。她默默坐在廊下,独自感受心中空荡的安静,不,连她身外也是安静的。宫人内侍因眼前形势不明放慢了忠诚的脚步,更有往日与别宫它苑妃嫔来往密切的宫人开始战战兢兢求去。r

升平知道,也许她该自请去北宫了。毕竟这宫中已经再没有容她立身的理由。甚至连那些日夜服侍她的人,也未必是一辈子乐于跟随的。r

蔚蓝色天空里,一只孤鸣的小雀展翅而过,在那抹蓝色里,划过一丝阴郁的颜色,缓缓的,缓缓的淡离视线。r

就像那个人,渐渐的,离开了她的眼前。r

升平以为,她和李世民就此算别过了。毕竟他不将她打入北宫是念在旧国公主的身份,她自己是明白两人此生不会再见了。r

谁知,她和他再见竟是在侑儿的病榻前。r

终日陪伴侑儿玩耍的奶娘见夏夜凉爽惬意,就领了侑儿在黄昏时分在御林苑放飞纸鸢,顽皮的侑儿手抓纸鸢丝线不肯放手,一味的向前奔跑。奶娘宫人连跑再追根本来不及抓住侑儿,跑着跑着,阿的一声人已踩空跌落在地。奶娘上前检查觉得侑儿并无大碍,也没有当即传御医入内诊断。侑儿当日深夜开始高烧不退,服了奶娘自治的退暑西瓜冻也不见效用,甚至连自己平日里天天都要喝上一碗的绿豆沙也不能再吃。最终奶娘觉得事情隐瞒不过只能通禀皇上和元妃知晓,并传太医院御医入宫诊断。r

焦急的升平低垂身子贴在侑儿身侧,用脸颊贴了贴侑儿的额头,只见小脸滚烫的厉害。r

奶娘战战兢兢回道：“代王昏沉已有大半日了,怎么呼唤也不见清醒,元妃娘娘,奴婢该死,请元妃娘娘恕罪。”r

升平心中已经满是恼恨,但她并不多言,此时再给奶娘任何责骂都无济于事了,救回侑儿要紧。r

得信的李世民携内侍们匆匆而来,入殿门正与床榻胖的升平对视,两人几乎同时愣住。自那日争执后他们再不曾见过,中间一月有余李世民又与几位婕妤昭容相处频繁,升平心中已经漠然,再见面,除最初的惊讶很快表情回复漠然。r

李世民停顿脚步,而后又迈入殿内,两人固守各自的矜持不肯相互搭言。r

同欢见状命宫人为皇上送来茶盏,李世民面无表情的挥手,垂首望着床上病着的小人儿,双眉蹩在一起。r

忽然侑儿脸色异常惨白,嘴唇开始不住抽搐,甚至全身颤抖成一团,嘴里更是发出咯咯声响。升平骇然,立即将侑儿抱入怀中,她回身凄厉责问：“御医怎么还不来？快,再去太医院催!”r

李世民知道升平是关心则乱,他立即沉声：“你先将代王放下,不必如此惊慌。”升平不肯放手,只是觉得侑儿全身冰冷脸颊滚烫,抱着瘫在自己怀中的侑儿任由同欢如何讨要,也不肯交给别人。r

李世民一步上前,用力将升平双臂打开,他利落将侑儿放置床上,以手背试探他的额头,冷冷道：“先去浣洗一块干净丝帕用冰镇住,等御医来了再说。”r

升平望着眼前忙碌的宫人内侍,神情万分焦急,看着李世民手掌握紧侑儿的小手,为他擦拭额头冷汗,心中砰然一动。这个场景似极了她曾幻想过的父子和睦的景象,她也是在一旁悄然微笑。偏偏此刻眼前的两人并没有丝毫血缘,若她腹中的那个子嗣不曾离去,他也会这般慈爱对待吗？r

此时正值深夜,太医院代左判已出宫归家,再来奉诏诊治难以瞬时赶到。唯独几名值夜的御医急匆匆进门,见皇上和元妃同时在此,他们立即慌乱的俯身以额触地施礼。r

李世民挥袖：“不必见礼,先诊治代王要紧。”r

为首御医沈如是得旨,忙上前为杨侑诊治,李世民伫立起身,冷冷望了一眼升平,转身又坐在长榻上,依旧沉默不语。r

沈如是诊脉许久,频频捋着下颌的胡须。代王杨侑的脉象有些异样,似乎不是简单的伤寒之症,更不是摔伤所致……他皱眉回禀：“皇上,代王此病来的蹊跷。”r

升平全身陡然紧张,整个人都绷紧了身子。李世民冷冷看了一眼升平,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的缓缓开口：“究竟怎样蹊跷？”r

“臣诊断代王体质康健,不该有急火攻心之兆,而此症来得怪异,不似寻常伤风症状,似乎有什么异物阻碍了代王身心血脉。臣恳请能开代王衣衫进行检验。”r

李世民沉默,旋即点头：“准。”r

沈如是向元妃告罪,得到允许后转身将杨侑衣襟打开,此时的杨侑浑身已经红涨异样,他虽然昏迷却不停用手指抓弄胸口的一个红色脓包。沈如是顺着杨侑动作仔细检查,发觉此处脓包上有一黑细针孔,针孔极细,如果不是认真凑到近前去看,根本不会发现。不需多说,他的冷汗已涔涔而下。r

沈如是在太医院食用皇家供奉不过三载,之前在民间开办行医馆。他虽医龄短浅,却见识了许多宫内太医院御医们都不曾见过的龌龊病症,更知道许多风流逸史背后的谋害手段。此时眼前代王杨侑身上的症状,正同民间贵妇常常加害妾室所生女婴使用的手段一模一样,也正因如此,他知杨侑此次并非摔倒致伤,很有可能是被内人加害。r

沈如是将代王仔细的翻个身,又全身检查一遍,他发现杨侑下腹,脊背,肩膀都有若干脓包隆起,有的已经年代久远,脓包变成了黑痣掩盖了上面的针孔,不再能查出其中是否还有针眼,有的是新近落下的疤痕,平日里被中衣掩盖,寻常人根本发现不得。r

沈如是缄默的回头,有些不好开口,他面带犹豫神情似说不说的吞吐模样,升平和李世民几乎立即明白,李世民抬手一挥命宫人和内侍退出大殿,而后同欢将殿门反锁,只留下李世民,升平和沈如是三人在内殿沉色不语。r

一时间大殿陷入一片死寂,宫灯拖曳着三人身影,浓重得犹如千斤重。r

沈如是神色郑重的向升平和李世民抱拳叩首：“代王此症并非傍晚有意摔伤,而是有人暗中将针灸用的细针扎入代王身体,原本这些针尾部略长,不曾游走心脉,只是代王今日这一摔,将心口处的针尖顶进皮肉正卡在心肺之间,心肺插有异物才会引发高烧不退。”r

李世民沉思不语,半日才又开口：“是否还能治愈？”r

沈如是缓缓摇头,“针灸所用的针细长易断,想取出,除非开胸取物。”①r

升平猛地拍案站起,“你居然胆敢用烂术诊治代王,居心为何？”r

开胸取物在隋唐皆是游医使用,正规医所无人胆敢擅动,内宫太医院更是对此旁门左道不屑一顾。沈如是此时提议用烂术来诊治代王,几乎是将侑儿性命视为草芥。r

李世民握紧升平手指安抚她的情绪,定定望着沈如是：“把握几层？”r

沈如是叩首坦言：“一成把握。不过如果不做开胸取出绣针,恐怕此针会游走血脉,届时代王性命才真的堪忧。”r

做是死,不做也是死,根本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择。升平此刻几乎乱了心中分寸,她无助的看向身边的依靠,李世民回身将她抱住,语气异常温柔：“若是侑儿是你我子嗣,朕也会让他去做。”r

升平恍惚抬头,对上李世民镇定的目光,心中明白他为何突然说出这样不着边际的一句话。他倾向做开胸取物,不过又不愿让她误解自己心怀他意。r

他定定的望住她给予全部坚定的力量,淡淡说：“若是代王就此遭逢不幸,朕会查出凶手为代王殉葬,好吗？”r

李世民的掌心温暖依旧,那股源源不断的热度让升平冰冷的心有些松动。他用力握住她的,他手上的劲道让她几乎放弃思考,必须强迫自己做出最艰难的选择。r

升平缓缓的点头,涩然对李世民说：“如果代王不幸殒命,臣妾,恐怕也没有求生的欲念了。”杨氏一脉只剩她们姑侄,更何况她早已将侑儿视做自己亲生,根本无法接受侑儿离世的事实。r

李世民郑重的颌首：“朕知道。”r

升平回首,望着沈如是,郑重神色：“沈大人,此事攸关代王性命,若有闪失……”r

沈如是立即扑倒在地,重重叩首：“若有闪失,臣愿以死谢罪。”r

以一成把握赌代王一条性命,沈如是此刻脸色苍白,愿以自身承受最重的惩罚。r

升平听罢他的许诺,不禁凄然莞尔：“如果代王果真死于非命,本宫要了你的性命,能救活代王吗？”r

沈如是沉默片刻,立即将自己头顶从六品的乌纱帽摘掉,小心翼翼放在地面：“如果代王此次有其他闪失,臣愿以臣全家四十五口性命做担保。”r

沈如是并非为人狂妄,更不是医术高超过人,他只是在审时度势用一线生机博取自己来日前程似锦。若代王得治,他有可能取代太医院左判而登得高位,若代王能够存活,他必然会成为元妃娘娘最想感激之人。满眼他日利益的人,永远不会想像一旦失败将会如何收场。r

可是,这样利字当头的人远比其他满口仁义道德的人更让升平放心。只要她能许他足够的利益,就一定能得到足够的回报。r

李世民立即命沈如是全权准备开胸取针术,太医院所有御医则必须听命沈如是,当场现配置睡圣散②,草乌散③用于止疼麻醉,备桑白皮④用于缝合。更有几位不甚明了开胸之术的御医被沈如是派遣端盆擦洗伤口之职,其他宫人内侍一概不得入内。r

升平还想留下照料侑儿,反被李世民一把抱了出去,他面无表情回首,凛然目光扫过诸位忙碌的御医：“朕将代王性命交给各位臣公了,朕等各位大人的好消息。”r

太医院众人对沈如是扛下这般玩命的苦差心中叫苦不迭,有口难言的他们纷纷叩首表白自己誓将代王救回性命。得到众人肯定答复,李世民迈步走出大殿,将升平搂紧在怀中：“阿鸾,此次是否能救回侑儿性命,端看天意安排了。”r

①t开胸取物。唐代医术较为发达,可做眼部外科手术。但开胸取物从华佗以后便很少有人做。唐代多为散医敢于做开胸取物。也有开胸致死官司频发。r

②t睡圣散：《扁鹊心书》卷下记载,由山茄花、火麻花配置,灸痛。清乾隆三余堂刻本胡珏注云“今外科所用麻药即是此散”,适用于“割疮、灸火”。r

③t草乌散：《世医得效方》卷一八记载,由猪牙皂角、木鳖子、紫金皮、白芷、半夏、乌药、川芎、杜当归、川乌、舶上茴香、坐拏、草乌、木香组成,用于骨伤、箭伤麻醉止痛。注云伤重者“更加坐拏、草乌各五钱及曼陀罗花五钱入药。”r

④t桑白皮,桑树皮,质地柔韧,纵裂纤维,唐代用来做缝合线,不需要拆线,容易被肌肉吸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