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力怠人伤城将破 (1)

第 21 章 力怠人伤城将破 (1)r

“边疆来奏战报,李世民已经携兵闯过咸阳①,咸阳守将王庚当场战死,副将林旭恒连夜开城门投降,李市民将王庚家眷二十余口屠戮殆尽,城中百姓弃械投靠李家数以万计,并将劝阻保长砍下头颅悬挂在城墙上,叛贼曰……”r

“李世民说什么？”杨广头也不抬,俯身专心绘制出宫水路图,淡淡问道。r

“曰占领咸阳从此号令天下,此时天下大乱乃民心所向,大隋此次必亡。”说罢杨素丞相匍匐在地：“皇上,如今我大隋仍有干将二十余人,兵马过百万,李逆贼胆敢来贸然西渡黄河,于霍邑①决战未必没有胜算。”r

杨广怔了一下,搁了画笔,望着水道图轻笑：“既然你说有胜算,就打吧。”r

“可是,眼下内城的异动该如此处置……”杨素捋了捋下颌花白胡须说道。r

杨广抬起头,原本温暖的神色骤然阴狠：“杀!”r

丞相杨素浑身一僵,颇有些为难：“可,那毕竟是先皇后的亲眷,也是皇上的亲舅父……”r

忽然殿门外内侍跪倒奏禀：“皇上,镇国公主求见!”r

陡然,内里一只羊脂玉镇纸飞出正砸在内侍眼睛上,内侍疼痛难忍,捂住眼睛不住嘴里哎呦哎呦叫个不停,其余众人皆纷纷下跪求饶。r

“是皇后娘娘,从今以后不要让朕再听见镇国公主四个字。”杨广沉声,殿门外立即有聪慧内侍已经开口宣召：“皇上召皇后娘娘入见!”r

杨素知趣,随即告退起身：“臣告退。”r

不等杨广允诺,眼前华衣拂动升平已经奉旨入殿,杨素与升平打个照面,不知该如何称呼,面色尴尬只能躬身施礼：“皇,皇后娘娘……”r

升平对杨素微微施礼,“左丞相好。”r

杨广不理会杨素表现,坦然从皇位上含笑走下：“阿鸾,对新宫还适应吗？”r

“臣妹来大兴殿正是为此事,臣妹觉得册封臣妹为皇后一事大为不妥,也不宜移宫。”升平赶来的路上一刻不曾停歇,焦灼难安的她顾不得仪态,此刻近乎是质问的语气。r

杨素见状低头退下,临到殿门时,深深叹息摇头。r

不过杨广对升平严词不为所动,只是静静端着手中的图,面含得意笑容：“那事不急,来,阿鸾先过来看看朕新修的水道图。”r

杨广朝升平伸出手,她即便是有再大的忐忑也必须强忍下来。r

升平无奈的缓缓走在杨广的身边,他笑笑,指着手中画卷给她看：“阿鸾你看,最后一条通往皇宫的水道已经修好。”r

图画中,连绵不绝的山川中偌大皇宫只是天地间的零星一隅,狭长的水道迢迢千里仿佛能通往天际,升平一时说不出话来,满腹的疑问都憋在胸口无法就此提出。r

杨广欣然环住升平的腰间,在她耳边低低道：“还有十日,十日后,阿鸾就可以离开这座囚宫了。r

升平惊讶抬起头,目光与杨广对视,他嘴边的笑意加深几分：“没关系,只不过十天而已,不长的。”r

水意渐渐氤氲了双眼,升平狠狠咬紧嘴唇：“可是天下……”r

大隋天下即将亡了,他却想将她送出宫。r

杨广低头,紧紧抱住升平。左右内侍见状识相的低头退去,只剩下他们在寂静无声的大殿里伫立不动。r

“天下是大隋的,你是我的。”杨广说：“大隋管得了天下,你管得了我。”r

升平眼中的泪水悄然涌起,杨广抬手为她悄然擦拭,那张给予升平希望的画卷就这样翩然落在锦色长毯上,无声无息的扣了过来。r

他明知四面楚歌却仍要给她个未来可以期待。也正是因为如此,升平才察觉此时大隋已经陷入怎样的囹圄境地。r

灯影拖长两人身影,在空旷的地面上越发显得落寞和苍凉。r

杨广拉起升平的手似若无意的感叹：“只可惜,朕只让阿鸾做了十天的皇后。若是还有来生,朕许你百年如何？”r

升平人有些哽咽,喉咙里艰涩干哑难以言语。她虽眼中含泪却不想给他看见半分,只能强忍着不肯表露。r

杨广知道升平会来,所以才会在丞相杨素面前摆出无所谓的模样,但升平太了解杨广,他觉不会这般简单放手,恐怕此时的他已然报定必死之心了。r

升平抬起头凝视杨广,想要乞求一句关于战局的真相：“大隋真的要亡了吗？”r

杨广始终含笑不肯回答。r

升平叹息,闭眼靠在杨广的肩头：“皇上总是在骗阿鸾,一次,一次,从未说过真话,叫阿鸾如何信你？”r

杨广轻笑：“此次朕跟阿鸾保证,是真的,十日后一定出宫。”r

升平的手指被杨广轻轻拉起,用宽大的手掌按住升平的,勾住小指,“看,朕愿意与阿鸾许诺。”r

纵然知道杨广所作所为是在刻意安抚,升平还是偷偷放下心来,也许,事情还远远不曾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也许那封密报只是独孤家草木皆兵而已。r

毕竟他们还有将来,还有那多么没有做完的事要做,……r

“皇上!”门外有内侍再次出声,杨广迷离的眼神瞬间清明,他一手轻轻拍着怀中升平的后背,一手不漏痕迹的示意殿门外的内侍噤声。r

内侍了然皇上意图悄悄告退,倒是升平抬头看了内侍身后的人一眼,极快,但已看个清楚。左丞相杨素正面色焦虑的站在门外拱手垂目,见皇上与升平相拥殿上,不禁迅速向一边躲闪。r

升平木然收回视线,长长叹息,“臣妹身体不适,先行告退。”r

杨广原本紧绷的身子突然放松许多,轻言宽慰升平几句：“好好睡,明日阿鸾与朕还要一起上朝,阿鸾是第一次坐在凤榻,朕万分期待。”r

升平勉强扯起嘴角告辞,迈出大殿门口与杨素对视一眼,杨素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缄默低垂的眼目不露出丝毫感情。升平：“左丞相怎么又出而复返？”r

杨素倒退一步不禁拱手：“臣有事相报奏皇上。r

升平凝眉：“京中一切可安好？”r

杨素神色有些慌张,随后又坦然一笑：“有皇上督军自然安好。”r

升平闻言回头,与杨广相视,杨广一闪而过的目光复杂莫名使得她心中紧窒,已是明白。r

杨素因携杨广登基有功身兼二职,一是出谋划策的左丞相,一是掌管天下兵马的大司马,他手握天下兵权,此时重入禁宫怕是京城凶多吉少,升平蹩眉思索,脚步也越发沉重起来。r

“升平……”身后突然响起杨广的声音,升平一惊回头再看,杨广的眼中已经微微透出不舍,他嘴角微动,半晌没有出声。最终只是化作嘱咐一句：“夜深露重,记得多加件衣服。”r

这是杨广从小到大第一次叫升平的封号,也是杨广留给升平的最后一句关切话语。r

是夜,大兴城都城惊变,不知从何处出现些许乱民,带土制羽箭沾上火油,点燃后将其射往承天门,进军守卫连夜调动东郊军营的大军镇压,暴动民众冲扰不成,继而四散奔逃,随后隐蔽民家不见。r

禁军守卫见状只能挨家挨户搜查,奈何未能查到主谋。杨广大怒,下令一旦搜出可疑人物不问缘由当即仗毙,检举可疑者重赏。r

一时间京城内外乱作一团,其中大有私生恩怨者,无不上书密言以图报仇,一时间牵连民众众多,导致禁军守卫竟然不足人去行施杖刑,只能发现疑犯便就地砍杀。r

升平得知此事时天已大亮,她顾不得梳妆浣洗,飞奔乘凤辇赶往宫中最高楼处眺望,此时离乱民冲撞宫门已过两个时辰,犹见烟雾缭绕下残败的月华门在晨曦中巍巍伫立,而整个大兴城空气中弥漫血腥气味。r

内城无数百姓哭声震天,国不亡,近乎无以为偿。r

升平从心底发凉,犹如千层寒冰将她冻住动弹不得。祸事当头,内伐平民,杨广到底说怎么了？这等同于自断手足,自剜双目啊!r

升平不顾永好阻拦,披上外袍去见杨广,凤辇在大兴殿外停下,人蹬蹬跑上玉阶,行动过于匆忙,人不住的剧烈喘息。r

不料迎面看见一排朝臣悉数跪在大兴殿内叩首,杨广正在紫金蟠龙宝座上怒气大发,“不过是几十个宵小作乱你们竟然无人能防,这就是你们跟朕号称的数百万精兵？”r

匍匐在他脚下的朝臣不敢出声,大殿内静如失音。r

杨广冷笑：“李渊派入几个奸细藏在大兴城你们都翻不着,怎么能带兵打仗？”他冷哼一声,凌厉目光扫视群臣冷笑：“怎么,你们无言以对了吗？”他冷冷侧目：“宋老生。”r

朝臣中战战兢兢爬出一人,杨广肃严神色,喝声质问：“你昨夜在何处？”r

宋老生③诚惶诚恐的以头叩地,“皇上,臣,臣在巡……”r

“臣在巡视新买的妾室别处？”杨广嘲讽的问,挥手将九龙盖碗啪的一声拍在龙案上,击个粉碎。r

宋老生被杨广的怒气吓到言语不清,他拼命叩首：“皇上,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r

“万死就不必了,一死足矣!”杨广挥袖,语气平淡得仿若只是让宋老生告退回家。r

几名带刀侍卫冲上来拖住宋老生双臂拖拉出去,嘶声力竭的宋老生口口声声都是求朝臣救他,大殿跪满百人却无一敢营救于他。r

杨广端起内侍新换茶盏,见他哀求模样不住蹩眉,随手挥道：“仗毙!”r

群臣不觉将头压得更低,齐齐不忍再看宋老生所在方向。一阵阵惨叫在升平听来分外刺耳,不过也没挺多久这位隋朝守护大兴城的大将便再无声息。r

杨广越来越不像从前那个广哥哥了。r

升平站在殿门外,陌生的看着端坐在皇位上的杨广。r

谁能想到,杨广与她谈情时专情脉脉,坐拥天下时又是如此阴狠暴戾。夺人性命在他眼里已如家常便饭,而这一面恰恰是升平不曾觉察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