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九月的天气煞是清凉,寒露过后树木枝叶已日渐泛黄。
“驾,驾!”
北京大名府通往京东西路的古道上,一名身穿红色花袍的青年男子跨骏马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这青年男子名叫王啸南,山东沂州琅环山庄的少庄主,其祖上本是南唐临川的书香名第。
王啸南的玄祖父有三个儿子,各富才华,其中以第三子王阆之最为颖悟,学识最高。南唐亡于宋后,王阆之两位兄长都在宋朝为官。
王阆之道号逍遥子,为人飘逸出尘,才华横溢；医卜星相,琴棋书画,机械杂工,贸迁种植,斗酒唱曲,行令猜谜,五行八卦,奇门遁甲,农田水利,经济兵略,无所不通,无所不精。
逍遥子常年放怀湖山,行踪不定。时宋太宗闻其名,召见奇之,赐进士及第。然其又恃才傲物,放浪朝野,终引患及身。后避世于河川之中,不知所向。
当年逍遥子寻遍神州,搜集了无数武林秘籍。他不仅在太湖留下了姑苏王家一脉,还开创了神秘的“逍遥派”,并收有三名弟子:大弟子童绝云、二弟子萧无崖、三弟子李秋水。
在其弟子分别继承了他不同绝学之后,逍遥子悄然远逝。正所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逍遥子三位弟子中以萧无崖继承最广,武功最高,继得逍遥派掌门之位；童绝云继为灵鹫宫主人,自号“天山童姥”,掌控三十六洞七十二岛；李秋水继为琅嬛福地主人,后成为西夏皇妃,其儿子为西夏毅宗皇帝。
可惜的是,三人之间情爱纠葛,因爱生恨。几番折腾,致使逍遥派离析瓦解。
当年童绝云虽然身材矮小,但容貌甚美,萧无崖与她两情相悦。童绝云又练了“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能保青春永驻。二十六岁那年,她已可逆运神功,改正身材矮小的弊病。
其时,李秋水年方十八岁,心中爱上了萧无崖。李秋水妒忌童绝云,有次在童绝云练功的紧要关头,在她脑后突然大喊一声,吓得她内息走火,真气走入岔道,从此再难复原,永不长大,二人由此成为死敌。
李秋水和萧无崖之后隐居在无量山琅嬛玉洞,并生了一个女儿。有次萧无崖在山中找到一块巨大的美玉,照着李秋水的模样雕了一座人像。此后,萧无崖整日望着玉像出神,疏远了李秋水。李秋水出去找来许多俊美少年,在萧无崖面前调情,本是想引情郎关注她而已。谁知萧无崖厌恶至极,怒而离去。
李秋水怀恨在心,为了报复萧无崖,李秋水与萧无崖的徒弟丁春秋私通,被童绝云发现并揭穿。萧无崖大怒,欲清理门户,却被李秋水和丁春秋联手使奸计打落悬崖。李秋水念及旧情,留了萧无崖半条性命。
后来,李秋水做了西夏皇妃,他儿子登基后,又成了皇太后。童绝云在西夏皇宫寻到她,用刀尖在她脸上划字,毁了她的容貌……
萧无崖布下“珍珑棋局”,欲寻一位天资聪颖、英俊潇洒的人来作逍遥派传人。不料三十年后,棋局竟被一个叫虚竹的丑和尚误打误撞所破。萧无崖知天意如此,便将自己毕生功力和掌门象征的“七宝指环”尽数传给了虚竹。
童绝云、李秋水临终前拼斗,无意间被虚竹吸走两人九成内力。在得知萧无崖所爱另有其人后,二人含笑而死。
此后,虚竹子便成了灵鹫宫主人,身集逍遥三老三百余年内力,成了名副其实的逍遥派掌门。
昔年,姑苏王家和慕容家为江南两大武林世家,两家世代交好,素常互研武学。慕容家族以“斗转星移”绝技威震江湖；姑苏王家则隐匿在太湖岛屿中,江湖中绝少有人知道。
王啸南父亲——王冲逍年少博览群书,不但武艺非凡,还善经商之道。
有一次王冲逍随商队前往河北,不想在山东沂州遭遇劫匪,劫匪以“七香迷魂雾”迷倒商队。其时王冲逍虽身负上乘武功,却涉世未深,不料江湖险恶。待其察觉时,已然来不及。
王冲逍使一把祖传横刀,奋起击毙数名劫匪后,身体渐渐不支,遂弃刀投河。昏迷中随河漂流,幸被一位赵姓渔商救起。
这赵姓渔商世居沂水,乃是沂河大商。盖他为人仗义慷慨,颇有侠义之风,人称“赵渔侠”。
赵渔侠见王冲逍相貌不俗,衣饰风雅,料其应是豪门子弟。他见到王冲逍身上的玉佩激动不已,竟然将其带回家中休养。
赵渔侠有个女儿,叫赵玲儿,她见爹爹背一个陌生男子回家,甚是好奇。赵渔侠则笑着说给她捡了一个哥哥回来。
赵渔侠生性洒脱,不喜使唤旁人,除渔市中雇佣了几名帮手外,再无添置家丁。王冲逍昏迷数日,期间都是赵渔侠亲自照料。
王冲逍醒来后,身体无大恙,却失了记忆,每日不是望着河水发呆,就是拿木棒比划功夫。他记忆虽失,武功却未失,许多奇妙的招数竟能随意使出。
赵渔侠问起他师承来历,王冲逍只皱目摇头。知其失忆,赵渔侠便不再问,却叫赵玲儿好生照看他。
赵玲儿起初不敢与他接近,只远远瞧着他练武,两人很少交流。
赵玲儿自小随爹爹学了一手捉鱼的好本事。用一种秘制的爆竹,投入河中,紧接着就会有鱼跳出水面,再用渔网兜住。
那次赵玲儿不知是没站稳还是有意为之,一脚跌入水中,不见了动静。王冲逍大惊,急忙下水去救,他成长于太湖,水性自然十分得意。可他游上探下,哪里见得赵玲儿半个影子?
王冲逍只吓得一颗心怦怦乱跳,愈发恐惧,正欲急哭,却见赵玲儿坐在河岸两手托腮笑吟吟的望着自己。他松一口长气,摇头苦笑:是了,她怎会不识水性。
赵玲儿做得一手美食,烤鱼给他吃,两人渐渐熟了,便不再那般拘束。王冲逍教她一些简单却又奇妙的功夫；赵玲儿则带他游山玩水,两情相悦,好不快哉。
赵渔侠夫人早逝,并未再娶,闯荡半生只这么一个女儿。他平日里不是打坐习武就是在忙生意,除了日常起居,无暇多顾及女儿。
赵玲儿其时已经十七岁,又生的伶俐俊俏。赵渔侠在江湖上颇俱声名,上门提亲的不乏名门贵胄,却都被他以“腹婚之约”为由拒绝。
其实腹婚之约乃是假话,他只是不想让女儿早早嫁出,剩他一人伶仃在世。但女大当嫁,这样始终不是主意。
一晃两年过去,逍玲二人早生情愫,赵渔侠心里也早把王冲逍当做未婚女婿了。只是王冲逍始终记不起过去之事,他时常苦思,有时感觉就要记起,却总是初燃即灭,无法突破回忆线。
一日上午,逍玲二人刚要出门,却见赵渔侠衣衫破损,负伤急回,显然刚经历了一场恶斗。赵渔侠见到逍玲二人,忙招呼快逃。
原来,赵渔侠晨练完毕,刚到市中与来商谈生意,却不想迎来几位不善之士。赵渔侠江湖阅历极深,见来者不善,心中早有防备。待察觉到对方要施毒谋害,他大喝一声,起身挥掌击倒数人。不料对方知赵渔侠武功厉害,亦有准备。这一下变故,竟惹得数十人来围攻,暗器兵刃尽往他身上招呼。
纵使赵渔侠武功再高,也难以招架对方人多势众,心下暗惊,怕对方已找上家门,危及女儿。他自怀中取出数颗秘制爆竹,点燃朝敌众扔去,随几声爆响,一片灰白浓雾散开来。敌众只道这雾气有毒,忙遮口捂鼻,四散逃开。赵渔侠得以脱身。
待赵渔侠赶回家中,见俩孩儿无恙,这才放心,急忙招呼快走。王冲逍自恃武艺高强,向来不怕事,他让赵玲儿先自避一会儿,自己则拿长矛挺身而出。赵渔侠担心他的安危,也跟了出去。
不料对方见到王冲逍后,一众大惊失色,慌忙逃窜。王冲逍瞧准一人,投手中长矛破风而去,劲道凌厉无匹,那人应矛穿心而毙。王冲逍上前夺过那人手中武器,正是自己先前丢失的家传横刀。
王冲逍紧握宝刀,瞧着那人死后还惊恐未定的面貌,一幕幕往事自脑海中不断涌出。这些人正是两年前害他的劫匪。在抢劫了王冲逍的商队后,这些人继续在鲁南一代横行霸道,他们行踪不定,官府也无可奈何。
王冲逍记忆恢复。他长啸一声,施展轻功,追那些人而去。
赵渔侠愣在原地,瞧地上那人的面貌,顿然明了。原来这些人前些日子找过他一次,自称是水泊梁山的好汉,闻赵渔侠有一女儿待嫁,特备厚礼来为他们寨主提亲。
赵渔侠素闻水泊梁山之事迹,但总归都是些绿林好汉,时大宋尚清平,落草委实不光彩,便婉然相拒了。待他们提到渔市之事,赵渔侠心中起疑,便用话语试探他们,见他们支支吾吾,对答不上,心中已明十之八九。
赵渔侠乃当时鲁南第一大渔商,他的渔市更是闻名北方。这些人来结亲是假,想霸占市场倒是真。殊不知赵渔侠祖上与大宋有着极深渊源,又世居沂水,声誉早就闻名海内。
不料这群恶賊竟想杀人灭口,只要赵渔侠一死,这块肥肉自然唾手可得。他们派人打探,得知赵渔侠家中常居奇客。他们又素知赵渔侠郑庄好客,怕有高手相留,不敢去他家中生事,只得邀人至市。见赵渔侠只身前来,正中下怀,待施毒计谋害,哪料得被他识破逃走了。
这些人怎肯放过,直追至赵渔侠庄外。不料冤家路窄,当年劫商事件,来众有不少人参与,都见识过王冲逍的手段。此刻见人如见魔鬼,只吓得魂飞魄散,其余人众虽不明真相,却也知风紧扯呼,跟着一哄而散。
王冲逍追上擒住两人,点了穴道,领到赵渔侠处。先挑断一人手腕,盘问底细,两人却宁死不肯说。岂知王冲逍制人手段十分高明,分别点了二人的笑穴、痒穴及哑穴。二人痒不能挠,笑不出声,只感觉体内似有千万条虫在爬动。二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身体不停的抽搐,表情狰狞可怖,没一会儿嘴角、眼睛、耳朵及鼻孔均溢出血来,显然是憋出了严重内伤。
王冲逍给二人解了穴道,两人慌忙伏地求饶,不住地磕头。待问明底细,王冲逍着刀便去,赵渔侠也飞鸽传书,呼唤朋友前来相助。
那一夜,真是沂河一带賊匪的不眠之夜,也是他们的长眠之夜。数个匪窝,千余匪徒,竟在一夜之间被杀个精光。所有匪徒均是被一刀毙命。
赵渔侠和他的朋友还未及出手,賊匪被端窝的消息,次日清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了。此事是何人所为,又是谁传出的消息,根本无人知晓。官府对这种江湖仇杀,只要不影响国家局势,从来不过问。
王冲逍之后隐匿在赵家周围,暗中观察是否有人来寻衅滋事,一连数日不见动静,这才现身相见。赵渔侠父女见王冲逍无事,不禁又惊又喜。
王冲逍向赵渔侠及赵玲儿说明了事情经过,并提及了自己的身世。赵渔侠听其说来,果然是昔日恩人之后,更是喜出望外。
原来,赵渔侠昔年曾游于江南五湖,有次在太湖中遇到大雾,浓雾数日不散,无法辨别方向。他身上所备之物早已用完,又发了高烧,眼见就要饿死在茫茫太湖之中。
不知何时,一位身披白袍的男子出现在赵渔侠船上。赵渔侠当时无暇多想,模糊中只瞧见白袍男子背对着他,负手立在船头,看不见容貌。只听其在清唱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在这悲凉的歌声中他昏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赵渔侠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干净舒适的床上,两个侍女照料着他。从侍女口中得知,他昏睡了一天一夜,是她们的老爷在湖中发现他并把他救了回来。
赵渔侠问及这位老爷的姓名,侍女却不答,只告诉他说:“老爷只吩咐我们,待你醒来便送你出湖,还说你是有缘人,给了你十两金子以及这个护符。”
赵渔侠接过护符。这是一枚十分名贵的白玉护符,上面刻着一个漂亮的“趙”字。他很想见见这位神秘的老爷,侍女却摇头,点了他的穴道,蒙了他的眼睛,送他上船驶离了太湖。
到达太湖北岸后,侍女摘下他的蒙布,解了他的穴道。赵渔侠方欲再问,侍女告诉他说:“有缘必会再相见,赵公子不必再问了,我们老爷姓王。”说完便催船驶离了岸边,没一会儿便消失在茫茫大雾中。
赵渔侠在无锡城中打听数日,却没人听说过太湖中有什么王家所在。只闻姑苏城西三十里外的洞庭苇塘深处有个叫参合庄的地方,是姑苏慕容家所居之处。
赵渔侠那些年一直想再访太湖,却惧于太湖之雾气,后来又有了家室,始终没能再去。
赵渔侠说着拿出一枚羊脂玉护符给王冲逍看。王冲逍身上也有一块刻着“王”字的相同护符。
王冲逍说这种护符他家中不少,都是他爹爹遗留的。他爹爹王鹤云精通数术,奇门遁甲,五行八卦,无所不通,不过其时已经仙世多年了。
赵渔侠深信不疑,听闻恩人已逝,不胜伤感。又知自己所救的竟是恩人之子,心里多了几分宽慰。当场决定将女儿许配给他,王冲逍大喜,赵玲儿亦是心喜。
王冲逍家中排行老二,他还有个姐姐和一个双生兄弟。大姐先年嫁给了慕容博,三弟则在前年娶了与自己家族渊源颇深的李青萝为妻。
王冲逍、王冲遥兄弟二人样貌极为相似,性格却大不相同。王冲逍喜读书,为人沉稳内敛；王冲遥好酒色,行为放荡不羁。
李青萝生的芳华绝代,甚是美艳。王冲遥与她在姑苏城相遇,两人一见倾心,相识后不久便搬到王家居住了。李青萝常把王冲逍、王冲遥兄弟二人弄混,王冲逍在家不免甚是尴尬,时常想着去外面走走。两人成婚后不久,王冲逍便随商队一起去了北方……
王冲逍两年未回家,便辞别赵渔侠回去探望,赵玲儿随他同去。待王冲逍回到太湖曼陀山庄才得知,自己出行后不久,三弟去慕容家赴宴醉了酒,回家途中不慎跌落湖中遇难。家中只有弟妹李青萝和二人的女儿王语嫣相依。
其实这王语嫣并非王冲遥和李青萝所生。两人虽有夫妻之实,李青萝却一直未怀身孕。在丈夫去世后不久,李青萝便遇上了迷失在太湖中的段正淳。
段正淳贵为大理国镇南王,他生性风流,不仅是个情场高手,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情种。他见李青萝美艳动人,生起多情之心。在其绵绵不绝的情话下,李青萝竟然情不自禁,忘情于他无法自拔……
拜祭过家祖之后,王冲逍便收拾旧物随赵玲儿回沂州去了。姑苏王家,自此在江湖中彻底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