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小年夜，也就是除夕的前一天，这天早上，吴叔意外地对张军说：“从今天开始，你就跟我实习吧！但是，你千万要记住一点，无论你看到什么，想到什么，都不能声张，要保持绝对的沉默，也不要问我为什么，明白了吗？”张军用力地点点头，心里既兴奋又紧张。兴奋是因为吴叔终于肯让自己出去工作了，有份工作总归是好事，比在家里吃闲饭好，呆在家里这么久，实在闷得慌；紧张是因为吴叔说的神秘兮兮的，不知道他要让我干什么？怎么搞得像电影里的地下党似的？但是，无论吴叔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r
13、r
张军跟随着吴叔，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临行前，吴叔一再对张军说：“今天你就跟着我仔细观察，千万不要乱说话，有什么想法，晚上我们回家时再商量。”张军心想：让我不说话，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吴叔是否年纪有点大了，有点唠叨了，怎么叮嘱了一遍又一遍？r
出了小区，马路边有一个车站，30路、103路等公交车要在这里停靠，吴叔示意在这里等车。站牌下立着很多候车的，大约有二十几个人，有的在翘首以待，有的在把玩手机发信息，有的下意识地摸一下口袋。不一会儿，30路车开过来了，等车的人蜂拥而上，一齐堵在了车门口，张军也要跟过去，吴叔拉了他一下，说道：“你看着他们上车就行了，我们乘下一辆。”那么多人上车有啥好看的呢？张军感到有点疑惑。r
乘客人挤着人，胸贴着别人的背，推推攘攘地在上车，一个瘦高个站在车门口的踏板上，询问着司机什么，后面的人堵在门口上不去，车下的人在往前推。忽然，张军看到挤在车下的一个男子，一只手伸进了前面那个男人的裤袋，一眨眼的功夫，就见他拿出了一个钱包，快速地递给旁边的一个小男孩，小男孩一溜烟地往车后跑了。刚才堵在门口的瘦高个，也挤下了车，后面的人于是一拥而上。在车下偷人钱包的那名男子，并没有上车，他和那名下车的瘦高个，向那个小男孩逃跑的方向，有说有笑地走了。30路公交车也喷出一股烟雾，继续向前驶去。r
张军看着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吃惊得合不拢嘴：刚才他们不是在偷钱包吗？那两个挤车的原来是一伙的，真是让人想不到，竟然还有个小男孩做后应，这小偷也太厉害了吧？吴叔让我看他们上车，难道就是让我观察小偷吗？那他是警察吗？如果是警察，为什么不上去抓人呢？张军探询地去看吴叔，只见吴叔也在看他，张军刚想说什么，却见吴叔摇了摇头。张军想起来了，吴叔关照自己不要乱说话的，真不知吴叔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哦？r
过了一会儿，103路公交车又停靠站台，照例又是一阵拥挤。吴叔对张军说：“人太挤了，小军，我们再等等。”张军听话地立在站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上车的人群。这回，张军看到了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趁着上车推挤的一瞬间，把身前一个中年男人别在腰间的一个手机，从手机套里偷了出来。张军甚至还没看清小偷是怎么打开那个手机套的，就见手机攥在了他的手里。那个丢了手机的男人浑然不觉，依然挤上了车。车子不紧不慢地开走了。r
张军有点触目惊心：怎么小偷这么多？刚才那个小偷不就站在自己的身边吗？可自己一点也看不出来，更谈不上警觉了，是不是每个站台都有这种情况？张军去看吴叔，吴叔笑着对张军说：“车来了，我们就坐这辆吧，等会儿上车留心点，不要站在车门口，要站到中间。”张军点点头，跟着人流要挤上车，吴叔说：“别急，让他们先上，我们最后上。”等到人上得差不多了，吴叔才上了车，张军紧跟在他的身后。r
车厢里人挤得透不过气来，但吴叔还是带着张军，突破重围，挤到了中间。幸好是冬天，大家穿的衣服多，要是在夏天这么挤，女士们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因为被男的趁机揩油，她们也是有口难言的。站稳了脚跟，张军抓紧扶手，紧挨着吴叔。中途每到站台都要上下客，路上车子又多，公交车开开停停，速度很慢，估计速度还不如自行车。r
到了前面一个路口，正好出现了红灯，车子一个急刹，停了下来。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张军看见旁边一个男人，趁着刹车，车厢里一片惊呼“哎哟”的时候，他的手指已经从身前一个男人的裤后袋里，夹出了一叠钞票，迅速地放进他自己的裤兜。到了下一个站头，那个小偷挤了出去，匆匆下了车，汇入了汹涌的人流。r
车子在行进过程中，张军发现有好几个可疑的人，他们有的得手了，有的在偷窃过程中被察觉了，但是他们有恃无恐，一点也不害怕，那险些被偷的人，也没有大声叫喊“抓小偷”之类的话，有的甚至故意躲开了，或者立即就在前面的站台下车了。有一次，张军吃惊地发现，一只手从一个胳膊弯下面，偷偷伸向了吴叔的上衣口袋，张军以为吴叔没有发觉，正想提醒，却见吴叔伸出左手拍了那只贼手一下，并且冷静地盯着那个小偷看，那个小偷心虚地缩回了手，挤到后面去了。r
车到了站头，张军发现站台上聚集着很多的人，好像在围观什么，下面还有人在叫喊：“打！给我狠狠地打！打按他的牙齿，看他还敢不敢多管闲事！”有一些乘客上车后，张军从他们的议论中，了解到刚才站台上是有人在打架，是前面一辆车上下来的人，几个人围攻一个，对那个小青年拳打脚踢，把他打得满脸是血，牙齿也被打掉了。原来，那几个打人的是一伙小偷，正在行窃的时候，被边上的小青年发现了，小青年就喝止了他们，使他们没有得逞，到这个站头后，那几个小偷把那小青年拖下了车，大打出手，那个小青年好可怜哪！张军听着，感到很气愤：那伙小偷太可恶太凶狠了，那个小青年做得对啊，可那么多围观的人，就是没有人去帮他，这到底是为何呢？当这辆公交车启动的时候，张军听到了警车的警报声呼啸而来，透过车窗，张军看到那群人一散而开，顷刻就跑得无影无踪了。r
这一天，除了吃饭，吴叔带着张军，换乘了好几辆车，穿梭在城市的四面八方，张军观察到了很多小偷出手的镜头，心头颇为震惊。下午，吴叔还带张军逛了观前街，在食品商场买了两袋冰冻的水饺，还有开心果等食品。在人民商场，吴叔给张军买了一件白衬衫和一件羊毛衫。张军说道：“吴叔，你怎么都是给我买，怎么不给你自己买点啊？”吴叔笑道：“你年轻啊，未来的希望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当然要拍拍你马屁啊！我嘛，老喽，吃呀穿呀都无所谓了。”张军说道：“不，吴叔，你一点也不老，你看上去就像三十几岁一样。”吴叔呵呵笑道：“好小子，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好话了？”r
两人正往回走，张军用手一指，轻轻说道：“吴叔，你看见了吗？”只见前面一个女孩，背着背包，专心致志在按着手机发短信，在她身后，紧跟着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那小男孩手里好像握着什么东西，只见他在女孩的背包上作势一划，那背包就裂开一条大缝，小男孩在包里一掏，变戏法似地掏出一个很漂亮的小钱包，转身就跑进了边上的新华书店，刚发生的这一切，那个女孩子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张军不由在心里感叹：这小偷真是无处不在啊！吴叔看了他一眼，笑道：“小军，你有很多话想和我说吧？”张军吐出一口气，说道：“我已经憋了一整天了，吴叔，我想不通！”吴叔爱抚地摸了一下他的头，笑道：“那我们晚上聊，聊个通宵，聊个痛快！”r
14、r
吃过晚饭，吴叔和张军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剥着开心果。吴叔说道：“小军，这实习第一天，不知你有什么感想和收获，说来听听？”张军诧异地说：“吴叔，我今天没实习啊，就跟着你逛了一天。”吴叔笑道：“小军，看来你还没开窍呀，那今天晚上，吴叔就好好开导开导你，你说好不好？”张军说道：“好啊，吴叔肯教我，我是求之不得啊！”吴叔说道：“那好，你先把今天看到的、想到的，大胆说出来听听，这可是我早上给你布置的作业，就看你完成得怎么样了？小军，你要有什么疑问，也尽管问，今晚啊，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r
张军吃了一颗开心果，说道：“吴叔，虽然现在我在吃开心果，但我心里一点也不开心，我实在不明白，苏州怎么会有这么多小偷？那些小偷又怎么敢那么猖狂？”吴叔呷了一口茶，说道：“小偷不光苏州有，随便哪座城市都有的，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因为现在快到春节了，人们手头都领到了工资和年终奖，小偷知道有油水，就全部出动了。至于他们为什么那么大胆？这就好比你压一根弹簧，善与恶、正与邪的对比，就是你强他就弱、你弱他就强，就这么简单。”张军不好意思地说道：“吴叔，你说得太深奥了，我听不大明白，小偷和弹簧有什么关系？”吴叔笑道：“那好吧，我尽量说得通俗易懂一点吧，省得我说了半天，你什么也没听进去。小军，你接着说吧，说说你今天看到的情况。”r
张军说道：“说实话，那些小偷真的很过分很可恨的，但我也佩服他们的胆量和手段，他们怎么敢当着那么多人下手？不怕被抓住吗？我看他们偷钱的时候，速度非常快，有的几个人配合很默契，就像排练过一样，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搞的？”吴叔笑道：“胆大心细，眼明手快，这是做小偷的基本素质，但他们也不是每次都能得手的，他们中间，每个人的偷窃水平也是高低不同的，这也是门技术活，在过去，人们就管小偷叫钳工。”r
吴叔接着说道：“小偷的名堂多着呢，有翻墙入室的，一般是先踩点，发现那家没人才会大胆进入；有趁人不备的，一般适用于对路边小店的，主人不在或者在干别的事，没注意放钱的抽屉和皮包，你就可以迅速下手；有的是在路上，用钱丝之类塞进别人的自行车或助动车，等骑车人弯身查看，你就可以把放在车篮或挂在车把上的包拿了就跑，这点类似于抢劫了；有的是同伙配合作案，比如在路口，等红灯亮时，一人敲窗提示驾驶员后胎坏了，等驾驶员信以为真，下车检查，一人就迅速拉开车门，把车里的皮包之类拿走；还有的是在店堂里，几个人要买这买那，分散店老板的注意力，然后其中一人瞅准时机，迅速下手，把容易到手的钱包或者东西窃走；最常见的，就是在上车时和车上的那种，你今天已经见识过了；还有就是长途车上和火车上，等人熟睡不注意时偷包和偷钱……”张军吃惊地看着吴叔，有点惶恐地问道：“吴叔，你这么精通小偷的手法？你是警察还是小偷啊？你是小偷里的卧底吗？”吴叔呵呵笑道：“小军，你终于问到点子上了，不瞒你说，我其实就是一个小偷！但是，上面所说的那些偷窃手段，我是从来不用的！”r
“啊？”张军眼睛瞪得圆圆的，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么和蔼可亲的吴叔，竟然是小偷？这是真的吗？还是吴叔故意骗我的？但不管吴叔是什么身份，在张军的心里，他永远是自己的恩人和亲人！张军紧张又好奇地问道：“吴叔，那你是怎么偷的呢？”吴叔笑道：“小军，你不用紧张，更不用感到羞耻，做小偷只是我的职业，做人有人品的高下，说到做小偷，其实也有品格的高低，《水浒传》里，不是还描写了很多劫富济贫的英雄豪杰吗？其实就看你怎么做和怎么看？”张军不解地问道：“小偷里也有好人吗？”吴叔肯定地说道：“有，当然有！你觉得我是一个坏人吗？”张军摇头：“吴叔，你不是坏人，你是好人。”r
吴叔正色说道：“其实，这两年我已金盆洗手了，基本上不干了，偶尔有看不惯时，才出手教训他们一下。”张军说道：“吴叔，我没听懂，什么叫看不惯时才出手？”吴叔说道：“我平时虽然每天出门，但不是去踩点，是去打打拳，散散心，吃吃茶，喝喝酒什么的，哦，对了，踩点你懂吗？”张军点点头，说道：“就是去相脚色，看地形，好像打仗前的侦察，吴叔，我说得对吗？”吴叔高兴地笑了，连连点头：“对，小军，你说得对，踩点就是侦察！我有时去酒吧喝酒，看不惯有的大款男人和一些外国佬，他们喜欢摆阔，仗着有钱，在酒吧里吵吵闹闹，我就教训他们一下，让他们没钱付帐，出一下丑！呵呵！”张军也笑了：“对，他们以为有钱就了不起，就要教训他们一下！”吴叔笑道：“等你过两年长大了，我带你到酒吧去，那可是个好地方，有酒有女人，还能偷点钱用。”张军说道：“吴叔，我不是听你说过，不要去玩女人吗？怎么你还要去啊？”吴叔笑道：“我是不让你被女人玩，才叫你小心一点，红颜祸水嘛。好了，不说这个了，说点别的吧。”张军本来对吴叔是小偷有点害怕，但听了他说的一番话，倒津津有味起来，想多听一些关于小偷的事情呢。r
吴叔今晚兴致也很高，一副滔滔不绝的样子。他接着说道：“我刚才不是说，我不会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去偷钱吗？其实我的师傅教了我很多本领，包括开锁啊，拳脚功夫啊，但有的我觉得不好，不喜欢那样，从来没试过。我师傅说过一句话我很喜欢，他说，教不教是我的事，用不用是你的事。但多年来我已养成了一种习惯，就是只针对那些摆阔的大款和有实权的官老爷，有钱人当然不用说了，就是那些当官的，其实钱也多得很，前几年在苏州还发生过一桩趣事呢，就是有个当官的家里失窃了，他妻子去报了案，结果警察在破案时，意外发现了这个当官的贪污巨款的事实，后来倒好，抓住了小偷，同时也把这个贪官抓进去了，你看，当小偷还能为老百姓做点好事呢，呵呵。”张军有点羡慕地说：“当小偷还能学本领学武功啊？那我也想学，吴叔，你肯教教我吗？”吴叔笑道：“傻瓜，我现在不正在教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