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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Lab&Summer Time(3)


  来人是真正的新娘董思思,一袭意大利手工婚纱,高贵典雅。

  再想想死者姜晓,申泽天的前女友,她坠楼时穿的那件婚纱可廉价多了。

  新娘董思思美丽非凡,气质卓越,一双戴着精致蕾丝手套的手握住申泽天,以示支持。

  丈夫的前女友死了,她倒是冷静而漠然,说:“姜晓一个人在这儿闹情绪砸场子,谁都没理她。”

  “谁说她一个人,我听见你和她吵架了,可凶呢。”一个娇俏的女声传来,语气完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甄暖太熟悉她的声音,回头看。

  是纪家小姐纪法拉,打扮成熟,完全遮住她年龄小的事实,除了几个熟人,没人看得出她今年不到十八岁。她面容姣好,表情孩子气,一身性感的红色抹胸短裙娇艳无比。

  华盛集团成立于十多年前,由纪、申两家掌控。

  纪、申两家家长是黑道上共同经历风雨的老大老二,后金盆洗手,用原先敛聚的资金人脉创办了华盛。

  九年前,纪老大车祸去世,留下一双年幼的儿女,华盛的经营权落到申老二手里。

  后来申老二把经营权交给儿子申泽天,可要知道,这一切原本都是纪家的。

  自此,申泽天和纪家一对兄妹,以及辅佐纪家的沈弋成了对手。

  双方在股份和经营权上明争暗斗。

  申泽天为了家族利益,和董家千金董思思结婚,甩了相好五年的前女友姜晓。

  纪法拉看不惯申泽天,也讨厌董思思。此刻有机会,当然要拆台。

  她话说完,见了甄暖,立刻眼睛发亮。她从小和沈弋亲,自然也亲甄暖。

  她掀了警戒线跑进来,挽住甄暖:“暖暖姐,你来了正好。我做证,刚才董思思和死掉的姜晓吵架了。”

  言焓看了一眼纪法拉的脚,她跑来把地毯踩了好几个脚印。

  一位刑警示意纪法拉退出去,可她不理,摇甄暖的手:“暖暖姐,我听到董思思还有申泽天他们在隔间里跟姜晓吵架。肯定是他们打了起来,然后这两个人联手把姜晓推了下去。”

  董思思脸色无虞,强势地一笑,说:“姜晓在隔间里边闹,我拉泽天走,留她自己玩儿。之后发生什么就不知道了。我看,她是想跳楼给我找晦气。”

  “胡说。”纪法拉反驳,往屋里走,四处指,“房间里乱成这样,全是她自导自演?你哄小孩子呢……”

  纪法拉话没说完,

  “出去!”言焓脸色清寒,冷冷低声,室内登时一片低气压。

  纪法拉愣了。

  男人黑色风衣,灰色围巾,高大有型,俊眉之下眼眸微愠,却不看她,而是皱眉注视着她脚下。

  痕检员关小瑜沮丧无语地蹲着,她没来得及拍照,更来不及收集碎屑,就给纪法拉踩了个稀巴烂。

  甄暖立刻拽纪法拉,虽然不太敢和面前这个不熟的男人说话,但顾忌着纪法拉只得鼓足勇气,低声讨好言焓:“抱歉,队长,她是我妹妹,不懂事,你……”

  “你家的事和我有关系?”言焓冷冷堵她。

  甄暖噎住,脸涨得通红。

  又见他看着纪法拉,说了句:“强行冲越警察为履行职责设置的警戒线。”

  甄暖脑袋发炸,隐隐怀疑他是不是要干什么,赶紧拉人。

  可纪法拉哪被人驳过面子,见他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更气,道:“酒店是我家的,我爱干吗干吗。”说着一脚踹向花架,花架倒下砸得工具箱里的磁粉泼了一地。

  言焓闲闲看她半晌,唇角微翘,竟笑了一声,说:“以暴力方法阻碍警察依法履行职责。”

  甄暖已经知道他想干什么了,脊背发凉,搂住纪法拉往外拖,可后者被言焓漫不经心的调调弄得愈发羞辱火大,不知死活地一脚踢向言焓。

  言焓洒脱地侧身避过,寻常道:“袭警。”

  甄暖脑中一根弦绷断。

  下一秒,言焓大步过来,单手捏住纪法拉把她从甄暖怀里扯出来。

  纪法拉毫无反抗之力,几秒钟内被他拖到对面的走廊上,咔嚓两声,双手拷上了门把手。

  纪法拉傻了眼。

  甄暖愣住:果然……

  她追上去,嘴唇都咬疼了,才张口,蚊子般小声地打商量:“队长,她还小不懂事,算了吧。”

  言焓点头:“好。”

  甄暖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简直太感动了,刚要说谢,他道:“看在你的份上,我就不用警棍。”

  甄暖立刻闭嘴。

  纪法拉瞠目结舌,竟也安静不闹了。

  走廊两边好多围观的客人,她不能丢纪家的脸。

  她瞬间背身站好挡住手铐,眼睛里委屈愤怒却昂首挺胸,脸上挂着僵硬的笑。

  好你个小火,居然这么对我!

  还是,他忘记她了?

  甄暖回头见她那规矩样,不知为何,一番紧张之后,竟突然有点想笑。

  董思思看看纪法拉,没兴趣幸灾乐祸,更没心思埋汰她。

  她转头对言焓道:“警官,门外有伴郎的,他们应该知道,我和泽天走后,姜晓还活得好好的。”

  几个伴郎点头:“是的。他们走后,姜晓还一个人在闹呢,隔间里还有声音。”

  言焓凉笑:“谁说这里是案发现场了?”

  甄暖也在同一时间脱口而出:“这里不是案发现场。”

  目光齐刷刷投来,甄暖抢了boss的话,好窘。

  言焓微微低头回看她,表情平静半刻,缓缓笑开。从甄暖这边看,灰色围巾挡住了他的嘴唇,只看到那漂亮的桃花眼弯了弯,流光溢彩。

  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好似被电了,赶紧垂下眼。

  对甄暖的抢话,言焓很捧场,摊开左手做了个隆重介绍的手势,道:“犯罪实验室,病理学研究员甄暖,请她给大家解释。”

  众人下了楼,姜晓仍陈尸坠楼地,医生已确认死亡。

  甄暖蹲下,掀开死者脚边的白布:“她的鞋底有很多泥点,是摔落后溅上去的。鞋后跟的纹路里有泥巴,糅杂着彩色纸屑。”

  她盖上白布:

  “彩色纸屑是否来自七楼的房间还说不定,但鞋是新的,细雨刚刚下,进酒店前不会有湿泥,酒店里也不会有泥土。我想,这很可能来自楼顶。为了确认,痕检员会采集回去检验对比。”

  董思思不同意:“为什么不是摔下来后溅上去的?”

  “溅上去的泥土不足以把彩色纸屑糅进纹路里。死者从有彩色纸屑的地方走过后,去了有泥巴的地方。”

  董思思仍然质疑:“也有可能是她从楼上掉下来,脚跟先着地。掉下来力量那么大,把泥巴踩进纹路里轻而易举。”

  围观群众纷纷点头,死者脚边的水泥地上就有几处车辙留下的泥巴。

  北风呼啸而过,甄暖没戴围巾,冷得缩一下脖子,她坚定地摇摇头:

  “不是,她不可能脚跟先着地。

  “如果脚跟先着地,巨大的冲击力会沿身体往上造成连锁骨折。力量从腿骨冲到脊椎,最后落到头部。严重会全身骨折;轻一点,最寻常也会造成枕骨大孔骨折。”

  她说完一大串,呼了口气,见董思思等人疑惑不解,解释:“枕骨大孔在脑勺后边,就是颅脑和颈椎的连接处。”

  她站起来,跷起脚前掌,脚跟使力,狠狠蹦一下,演示:“明白了吗?”

  她突然孩子气般笨笨地一蹦,面前两个男人都愣了愣。

  她演得太真,脚后跟和水泥地一撞,力量自上而下冲上头脑,脑后筋骨一扯,痛得耳朵像被人拧了。她轻轻地“嘶”一声,赶紧揉揉耳朵和后脑勺。

  言焓看她一眼:“不错,很可爱。”

  “……”

  甄暖微窘,也觉得刚才的动作有些幼稚。

  申泽天看她的眼神多了丝趣味,董思思则隐约不爽。

  甄暖并未注意,继续认认真真解释:

  “像我演示的那样,后脚跟着地,力度会往上冲。可我初步检查过,死者并没有出现我说的那一类骨折。而且,”她指死者的头部,“从伤情看,头部是着力点,很可能是倒立,至少平躺,而不是站姿。当然,具体情况要等尸检才知道。”

  大家都明白了。

  “尸检?你的意思是解剖吗?”申泽天问。

  “是的。”

  “我不同意。姜晓很爱美,她不会希望被解剖。”

  甄暖抿抿唇,声音不大:“抱歉,你的前男友身份,无权向我们提要求。何况刑事案件,是否解剖,你无权置喙。”

  申泽天稍稍抬眉,俯身迁就她的身高,笑:“好,我听你的话。”

  甄暖面对他放大的脸,猝不及防,立刻退后一步拉开距离,琥珀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胆怯和讶异。

  他得逞般勾了勾唇角。

  董思思看在眼里,表情不动声色:“自杀也是刑事案件吗?”

  甄暖没说话,言焓道:“是否自杀会由警方判断。现在请你们配合做笔录。”

  两人离开。

  言焓瞥他俩背影一眼,低头对关小瑜说:“鞋子。”又对另一位刑警谭哥说,“鞋子。”

  一样的词,两人心领神会,给了个“OK”的手势,各自跑了。

  刑侦队的人多年磨合过来,默契不是外人能领会的。

  痕检员在坠楼地取证完毕后,警察把姜晓的尸体收走。

  甄暖准备跟着离开,却听言焓吩咐:“一起上楼顶看看。”

  甄暖不解,她是搞病理学的,细节侦查并不是她的职责;但她不敢反驳boss的话,只得跟着大伙儿一起上楼。

  楼顶的北风刮得更大;

  甄暖冷得浑身发抖,牙齿乒乒乓乓打颤。

  刚才下去一楼忘了拿围巾,风从脖子里钻进去一路透透地吹到肚皮,她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肩膀里。

  细雨停了,楼顶还是湿的。

  栏杆约一米,符合建筑物安全标准,半米的水泥墩,半米的铝合金栏杆;有一截栏杆破开了。边上有四五米宽的露天花圃,正值冬季,花枝枯败,地里铺着塑料薄膜。

  干枯的花枝大片地东倒西歪,塑料薄膜上脚印凌乱不堪。

  大家都在忙碌。

  这不是甄暖的工作范围,她有些心不在焉,双手插兜立在原地,四处瞄瞄,恍惚走神。

  言焓蹲在花圃边的下水口检查,他叫人来挖滤网,一抬头见她立着发蒙,冲她勾勾手指,嗓音不太客气:“甄暖。”

  “诶?”她立刻精神集中。

  “过来。”

  她顺从地小跑过去,等待命令的样子。

  言焓起身,顿时高了她大半个头,冷风也被挡走一半。他往外走了一步,给检查下水管的同事留位置。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上来吗?”声音和风一样冷。

  甄暖摇头,隐隐有即将挨训的预感。

  “我刚做刑警时,郑容老师总和我们一起看现场,平白给自己增加工作时间。有人议论他管太宽。”

  甄暖冻得脸发白,缩着脖子看他。

  “有次车祸,他拒绝照片,坚持亲自去案发道路看肇事车辆。他说,分析现场的车身伤痕可以让他在尸检时有所侧重,提醒他检查那些可能会忽略的身体部位。尸体是最可靠的证据,可很多时候,法医只看尸体本身,会有遗漏。”

  语气没有起伏,在她听来却分外刺耳,

  “实验室破案率高不是偶然,也不止是科技,在人。”

  “希望将来你能媲美实验室里的每一位同事。”他说,“西方的法医通常叫病理学家,记住‘学’和‘家’,记住你身上的责任。”

  甄暖脑子里轰隆一声,顿时羞得面红耳赤。

  她学业生活皆顺利,从没被否定过,出勤第一天就被不轻不重地提醒一番。

  无关专业,而是态度方法。

  她立在北风中的楼顶,像热锅上的蚂蚁,羞耻得脸上起火。

  但她不会因此沉浸在羞辱和受伤中,她很快认识到言焓是对的,她羞惭而认真,重重地点点头:“对不起,我会改正错误。”

  这样坦然的态度,让言焓微微有些意外。

  他没再说什么,侧身从她身边走了。

  甄暖捋捋头发,收好心思,和其他人一起观察现场。

  天色暗了,警察们准备收工。

  甄暖从地上站起来,手脚都麻了。

  她小心地四处看,言焓不在,可能先走了。她大舒了一口气,他不在附近,她就不紧张了。

  甄暖觉得差不多了,搓搓冻得僵硬的手,一边哈气一边快步跑,才进楼梯间便被人影吓了一跳,一下弹回去撞到铁门上。

  言焓单手插兜,正低头靠着墙壁抽烟。

  她把铁门撞得轰隆响,楼梯间里震耳欲聋。

  言焓闲闲地偏了一下脑袋,隔着虚渺的烟雾,微微眯眼看她;

  看了半晌,有些好笑:“我是鬼吗?”

  甄暖瞪大眼睛,一句话说不出,只蒙蒙地摇头。

  言焓想,他才真是见了鬼了。

  除了琥珀色的眼睛,这女人连习性都和他的女人很像,很容易被吓到。

  有次,少年的他翻墙爬进夏时的房间,缩在她的小床上睡觉,她进来时被床上的人形吓得捂住脸尖叫跳脚,声音在整个青石巷上空回荡。

  甄暖愣了好一会儿,又再度摇头,道:“不是鬼。”

  他笑一声,挪开目光去,渐渐,声音低了些:“脸都白了。”

  她又一愣,小声道:“不是吓的啊,是冷的。”

  他扭头,看她脖子露在外边,唇角微扬:“真蠢。天气冷不会躲在楼梯间里避风吗?”

  甄暖:“……”

  是谁非把她拎上楼来的啊?

  言焓远离她走了几步,冲她扬扬手,示意他在抽烟,让她离远点儿。甄暖其实已经离得够远,但还是依命令退后了几步。

  狭窄的楼道里天光昏暗,有好几秒,两人都没说话。

  他安静地抽烟,她木木地站着看。

  冷风关在外边,她身体渐渐浮起一丝反转的温暖,有点暖洋洋的舒服。

  忽地,他又笑了一声,毫无预兆地说:“女人好像都怕冷。”

  嗓音低沉而有磁性,坠入楼道消散了。

  甄暖:“诶?”

  言焓没继续说了,低着头,胸膛微微起伏着。他深深吸一口烟,又缓缓呼出来。分明是呼气的动作,嘴唇却微微抿着,莫名克制而隐忍。

  烟雾一点点溢出,弥漫在他的脸庞边。

  长长久久的安静,只有冰冷铁门外灰白的天空和呼啸的北风。

  隔着袅袅的烟雾和昏暗的天光,甄暖忽然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蚀骨的寂寞,眼神放空一瞬,似乎在想念什么。

  不知为何,她忽然感到伤悲。

  暮色降临,甄暖背靠着漏风的铁门,温暖褪去,又浮起一丝淡淡的凉意。

  言焓仍靠着墙壁抽烟,侧脸平静;甄暖想,刚才或许是她眼花看错。

  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着,多少有些尴尬。

  他定力强,无所谓。

  她却脸皮薄,又想起之前的事:他是她上司,但她和他在黑暗的房间里较劲,滚在一起,嘴巴还撞上他的脖子。

  越沉默越困窘。

  她没话找话:“队长,您觉得这……”

  言焓笑出声,被烟雾呛到,眼睛微湿地咳了咳:“我有那么老吗?”

  甄暖短路几秒,发觉他反应特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