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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suicide sound&367(1)


  天光大亮,遮盖了办公室顶上的日光灯。

  秦姝的办公室里有些乱,桌上堆了厚厚一摞指纹图,全局,细节,让人眼花缭乱。

  甄暖看见都犯晕,又看她双眼红肿,问:“熬夜了?”

  秦姝笑着揉揉眼睛:“没关系。好歹让我找到与皮带上匹配的指纹了。是右拇指侧面的一小截纹路,让我好找。不过,指纹不是申泽天和董思思的,而是姜晓的。”

  甄暖一愣:“如果是姜晓自己的,就没价值了吧?”

  秦姝叹气:“是很沮丧,但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很多时候花了大量的时间验证,最终却是无用功。可即使如此,每一丝线索都不能轻易放弃。”

  甄暖点点头,多少有些不甘心。

  可她很快想起言焓的话,忍不住想,这一步就是最后一步了?

  她拿起证物袋,仔细观察指纹的位置。渐渐,她觉得哪里不对。

  刚要细看,秦姝递过来另外两张纸:“鞋印对比也完成了。”

  是两张一模一样的38码鞋印。

  甄暖:“花圃薄膜上的脚印是由下水管道里的鞋子踩出来的,那双鞋和董思思的新娘鞋同款?”

  “对。”秦姝说,“但鞋印不是董思思踩的。”

  甄暖不理解:“什么意思?”

  “两份鞋印平面看上去大小花纹一样;但分析鞋印不仅要看花纹大小,更要看穿鞋人的走路姿态和习惯。左边是董思思的鞋印,右边是同款鞋(不明人物)的鞋印。表面相似,可看立体模型就不一样。”

  秦姝推过来两个模型。

  甄暖试着摸一下,果然触感不同。

  这时,关小瑜的声音从外边传来:“暖暖美人,你果然在这里。”

  “结果出来了?”她回头。

  昨晚得知花刺上的血迹并非申泽天和董思思的,她沮丧极了。

  可回家后还是打电话给关小瑜,说再对比一下血迹是否属于姜晓。只不过她不知道关小瑜早就接到了言焓同样的命令。

  关小瑜递给她一张图,是DNA序列。

  甄暖一眼看明白:“植株刺上的血迹是姜晓的?”

  “嗯。”

  甄暖不可思议:“可姜晓身上找不到符合这根刺的伤口啊!”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她看看指纹,又看看鞋印,再看看DNA序列,突然间脑子里灵光一闪……

  玻璃窗外,北风仍在吹。

  言焓的办公室异常温暖。

  甄暖双腿并拢,背脊挺直,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

  她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心情平静而隐隐激动。

  中午没吃饭,总算把第二版报告写出来,早早交给言焓来看。

  这几天,线索一点点汇集,到今天上午终于量变引起质变;一个个证据组成了完整的证据链。

  现在,她信心满满。

  隔着暗红色的办公桌,言焓正低头专心看材料。

  她微不可察地深吸一口气,忍不住打量他,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端倪。

  他这人安静时和说话时气质截然不同,此刻看上去很是人畜无害。

  他专心致志翻着纸张,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鼻梁又高又挺。

  看他如此认真,她自然有些底气,可见他蹙起眉,她又生怕再度被他揪出错处。

  她真怕他看似无害的指责,简单几个字能跟刀一样剥你一层皮。

  几分钟后,他睫毛动了动,甄暖立刻挺直背脊。

  他扫她一眼,故意逗她:“坐那么直,紧张?”

  “……没有。”甄暖松松肩膀,捧起水杯抿一口。

  他说正事:“皮带上拉扯的指纹是姜晓自己的?”

  “嗯。”

  “如果是这样,就没价值了吧?”他看似无意地问。

  甄暖一愣,上午她说过同样的话;但那之后,她提醒自己要严谨,重新检查了皮腰带,结果发现破绽。

  甄暖想提醒言焓往后看。

  但迎着他灼灼的眼神,她忽然明白,如果是他,他不会在这一步终止,他会继续往下走。这问题是刻意问她的。

  她下意识攥紧玻璃杯,尽量条理清晰:“不能想当然地认为指纹是死者自己的,就没有价值。我检查发现指纹的位置不太对。”

  甄暖用一张长纸条模拟皮带,圈在茶杯上,“它在腰带背后,而且是内侧。”

  言焓配合地提问:“是不是死者调整腰带,无意间往下摁压过?”

  甄暖意识到他在用这种形式和她交流探讨,驱使她一步步把自己的想法更合理更缜密地表达出来。

  “如果是这样……”甄暖站起来侧对他,手掌往自己身后摸,我拇指是倒着的,指纹也应该倒着。可你看我报告里秦姝提供的图片,皮带上标记出来的指侧纹是斜向上,十点钟方向……所以她的手是从皮带下方伸进去,往下拉,像这样。她想营造自己被人拉扯的假象。”

  甄暖斜着一边肩膀身体向后仰,手指绕到腰带下方,拇指往上伸,抓住,下扯。

  她比画着如此奇怪的姿势,他安静看了几秒,最后忍俊不禁,笑出白白的牙齿。

  “你看……”她回头见他在笑,蓦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很滑稽。

  他笑得越灿烂,她越发困窘,红着脸重新端坐回椅子上,板着脸说,“就是这样,才会留下十点钟方向的右手大拇指内侧纹路。”

  他意味深长地看她,“嗯”了一声,问:“你一直这么胆小,不喜欢开玩笑?”

  她微愕,惊讶地看他,又很快垂下目光,低声说:“你是boss。”

  他若有所思笑一声,低头继续看报告。

  她微微呼气,不知道他突如其来那句话什么意思,赶紧捧起水杯,一口气喝了好几口。

  办公室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他长指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响。

  过了半晌,他问:“秦姝做的鞋印比对?”

  “嗯。”她伸长脖子望言焓手中的报告,

  “鞋印表面相似,立体模型却不一样。董思思走路很稳,重心靠前,前掌磨损重,右脚力度比左脚大;但不明人物走路轻飘,重心靠后,且有****迹象。这并不是同一个人的脚印,有人想陷害董思思,且这人的脚码比董思思小。花圃上搜集的不明人物鞋印无一例外的前端无力,脚步虚浮。是小脚穿大鞋。”

  言焓听她说出并非她专业领域的一大串话,似乎赞扬:“看来学了不少东西。”

  甄暖脸微红,低低地“唔”一声。

  “没对比不明人物和姜晓的足迹?”

  “秦姝说虽然采集到姜晓的足迹,但都损坏了,无法进行有效分析。不过……”甄暖抿唇,有点儿小小的得意,“队长你往后看就知道了。”

  他觑她一眼,看下一页,是DNA序列。

  “植株刺的血迹是姜晓的?”

  “嗯。”

  “姜晓去过花圃,被花刺扎到也不稀奇。比对结果出来时,有没有觉得很可惜?你辛苦发现的血迹最终变成无用的线索。”

  甄暖暗叹他眼毒,老实道:“的确很挫败。不过,后来想想……”她含着极淡的笑,“姜晓身上没有符合那根刺的伤口。”

  言焓配合她一问一答:“会不会是姜晓别的地方有外伤,滴上去的?”

  “我有一瞬间这么想,但你说过,没有验证的事,不能下结论。所以我请教了关小瑜,她说那血迹不是飞溅或滴落的,就是刺上去的。”

  言焓靠进椅背,饶有兴致看她微微局促却暗含神采的脸。

  “我又想,植株上贴近地面的一截刺会刺在哪个部位?”甄暖自问自答,“姜晓从楼上摔下时,砸碎了左脚拇指的指甲。”

  “我找来不明人物的鞋,它很整洁,表面看没留下证据,可用长柄镜子伸进左脚鞋子里,发现上壁有处黑色血点。那根刺可能扎进过姜晓左脚的拇指指甲。我找人化验了……”

  她笑容绽开,开心得像个孩子,

  “就是姜晓的。花圃里和姜晓扭打的不明人物是她自己。皮带上的指纹也能解释了,调整腰带而已,为什么用那么别扭的姿势?”

  言焓:“这些证据可以证明姜晓制造有人从身后拉扯她的假象,以及董思思和她在花圃里扭打的假象。她想陷害董思思,但这不足以证明她不是被人推下楼。”

  甄暖深吸一口气:“第一,花圃里除了姜晓和不明人物的足迹,没有他人的,走到栏杆边必须经过花圃;第二,姜晓身上没有反抗或挣扎伤,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好久,现在看来,根本就是自杀;第三,监视录像给申泽天和董思思做了不在场证明。”

  言焓看她如释重负的样子,良久,淡淡一笑:“记住你今天给我做汇报时的状态。”

  甄暖愣住。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

  姜晓的指纹,姜晓的血迹,一个个用常识习惯判断时看似无用的线索,竟全成了推动破案的关键所在。

  人命攸关的案件里,一切不经意甚至“无用”的细节都需要来回细细甄别。

  甄暖望着言焓清黑安静的眼神,忽然感叹,他真是一个可以让人学习和成长的人。

  她心服口服地点点头:“我记住了,谢谢……队长。”

  他笑笑,低下头去:“不过,姜晓没有自杀倾向;她是怎么死的,这个问题你可以想想。”

  姜晓没有自杀倾向,也没人杀她,她是怎么坠楼的?

  甄暖不解。

  照目前来看,姜晓想陷害董思思,可为了害人真把自己的命搭上去?姜晓的设计无疑纰漏百出。

  言焓问完这句话,低头继续看报告。而甄暖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早有想法,一切尽在掌握。她想问,但琢磨半刻,还是没开口。

  她按捺住好奇心,转移注意似的四处看。

  刑警的工作很忙,时刻都是来去匆匆,但他的办公室收拾得异常整洁干净。物件也少,桌椅书架饮水机,再无他物。不像有的领导摆满古色古香的装饰或流水小假山,也不会摆上一堆深奥的书籍来增添文气。

  书架上的书大都是刑警实用的,其余便是文件夹。

  大抵看得出房间的主人是实干简约型。

  窗户边有两盆绿植,是巴西木,只是那树被修剪得极其精干,像被剪了毛的粉皮狗狗。

  甄暖目光挪到近处,落到言焓电脑旁的一盆仙人球上。

  办公桌上放仙人球很常见,但开花的很罕见。

  她的目光黏上便挪不开。

  它刚好放在阳光照得到的地方,稀薄的冬日阳光下,嫩黄的小瓷花盆里边蹲着一只虎头虎脑毛茸茸的小家伙。

  墨绿色的圆球上长出几根朝天的细小柱子,顶端开着两朵花儿。洁白色,花瓣层叠,异常惊艳。

  甄暖还是第一次看见仙人球的花。

  “真漂亮!”她赞叹,眼睛直直的,忍不住想碰碰那晶莹剔透的花瓣。

  唰一声,言焓把仙人球盆栽挪走,避开了她的手指。

  她讷讷地抬头,只看见他利落起身的背影。

  他极其稳妥地把它放到书架的最高层,那里有一个空格,没有任何书籍文件,专门留给它的位置。

  甄暖看看原先放仙人掌的地方,没有灰尘或瓷片磨损的痕迹。原来,他把它放到桌上,是为了让它晒晒太阳。

  很宝贵的样子啊。

  甄暖试图说好话:“应该养了很多年吧,听说一般七八年、十年才会开花。好稀有哦。”

  言焓不接话,也不看她,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在报告的末页签字。

  甄暖说完那句话就立刻闭嘴了,因为她瞥见了嫩黄色花盆上白色涂改液写的几个字母:YH&XS。

  一般七八年、十年才会开花……刚才她貌似说了这么句话。

  她尴尬地沉默了,再笨也知道触碰到了他不愿他人提及的东西。

  他低眉写字的样子看上去挺平静的,无波无浪,可她还是窘迫极了。

  不过,他静了一两秒后,寻常回了句:“嗯,养十年了。”

  仿佛之前的沉默只是他反应迟钝。

  甄暖松了口气,小声道:“好厉害。其实,仙人掌看似容易养,可实际上好多人都会养死。”

  “是吗?”他笑笑,签完字,把文件夹合上递给她,“过会儿开会,你要做汇报。”

  “哎!”甄暖精神十足地回答。

  她出门后翻开末页一看,行草的“言焓”,洒脱而俊逸。

  很快,尸检报告形成并送达到了家属手中,甄暖负责的第一个案子就算告一段落了。

  甄暖走出公安大楼,经过院子大门时看见伸缩门外聚集了好些人。细细一看,一群人中央站着姜晓的哥哥嫂嫂。

  那女人认得她,尖着嗓子吼:“你给我站住。”

  甄暖困惑地回头。

  女人个头矮,仰着脖子瞧她:“你是给我小姑子验尸的法医?”

  “是……”

  “哥,就是她!”女人冲身后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嚷,“就她说我小姑子自杀。”

  甄暖尚未反应,女人的兄长冲上来一把猛推她的肩膀。甄暖一个趔趄撞到花坛上,膝盖咯噔一响。

  姜晓哥哥上来拉自家大舅子:“哥,有话好好说,人家一姑娘,别动手。”

  大舅子回头嚷:“死的是你妹妹,你争点儿气,别一天到晚那个怂样!”

  姜晓嫂嫂拉自己老公:“就得叫亲戚们来闹,不闹他们官官相护欺负良民。晓晓被人杀死,她却说自杀,她安的什么心,收了申家多少钱?”

  姜晓哥哥嗫嚅两声,嫂嫂气得尖叫,道:“你想想咱家多困难,爹妈死得早,就你这当哥的拼死拼活供晓晓读大学,好不容易出个大学生,被人祸害了。你为供晓晓落了残疾,这些年是晓晓反过来供咱们家,她走得这么惨,咱能不给她申冤?不赔偿,他们想的美!”

  甄暖也知道如果是他杀,会有附带赔偿,可如果自杀……

  她望着黑压压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勉勉强强站稳,鼓气勇气大声解释:“我也很想帮你们,可事实是姜晓真的是自杀……”

  嫂嫂顿时尖声:“哎我说,你这丫头长得人模人样标标致致的,怎么不干人事儿啊?你良心被狗吃了?晓晓就是被那对狗男女杀死的,凭什么说自杀?你们当警察的都一个样儿,恃强凌弱,欺负弱小。一定是收了华盛集团的钱才帮他们说话!不为老百姓做主,还吃着纳税人的钱!你们就是一群白眼狼!”

  一番话煽得周围的七大叔八大舅群情激奋,一个个全跟死了自家儿子似的推推搡搡,围着甄暖臭骂。

  人声汹涌,甄暖用生平最大的声音喊:“你们先不要激动,这样说不清楚。请派几个人做代表和我进去坐下好好谈,我拿证据拿给你们看。请你们相信我。”

  哪知那大舅子只想闹,不想谈:“证据肯定被你们篡改了,还不是你们信口开河,你们说了算!”

  他中气十足地吼,其他人更加义愤地声援。

  “不是……”甄暖要辩解,却意识到根本说不通。

  大舅子看出端倪,夺过她手里的文件夹,看一眼便要撕,“申家杀人不想赔钱,收买你们隐瞒命案,今儿不把事情闹大,我们决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