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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C-Lab&Summer Time(8)


  音未落,他手伸过来,长指抬起她的下巴,眼色微冷:“刚才遇见谁了?”

  她讶异极了,老实说:“申泽天……但我把他下面踢了一脚,他也受教训了。你别生气。”

  他拇指抚抚她的下巴,收回手去了,淡淡说:“知道。”

  甄暖回了家,走进卧室打开灯,到窗口往下看,沈弋的车启动开走了。

  她洗完澡,趴在床上看书,渐渐有些心不在焉。

  她心里记挂着姜晓的案子。而且,她不知申泽天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不知沈弋怎么会有所牵扯。

  闹钟指向八点半,夜晚还很长。

  她没有朋友,也没有兴趣爱好,这座城市于她,没什么可供打发闲暇时间。

  她的公寓离公安局很近,两站路。

  甄暖翻下床跳了一会儿绳,心里琢磨要不要去局里看看,或许大家都在加班呢。

  她这么想着,扔下绳子换衣服,决定出门。

  可出门前翻手机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碰到了静音键。有七个未接来电!

  最开始是言焓打的,只有一个。接下来就全是关小瑜,还有条短信:“祖宗诶,你现在在哪儿?”

  甄暖一吓,立刻回复过去。

  关小瑜:“老大找你,也不知什么事儿,劝你别回电话了,直接来单位。”

  甄暖打了出租车,想了想,还是斗着胆子给言焓打电话,但……被直接摁断了。

  她就知道这人脾气没表面的好!

  走进公安大院,好几栋楼上都亮着灯,这里每晚都有很多警察加班。

  甄暖满心愧疚和忐忑,飞速跑去言焓的办公室,却没人。找了一通原来是在审讯室里。

  甄暖小心翼翼推开聆讯室的门进去,众人正目不转睛盯着分开审问的董思思和申泽天,言焓也在。

  甄暖想了想,默默挪去了他身边杵着。

  他跟没感觉到她似的,看着玻璃对面。

  审讯员是林子:

  “我们查找了酒店的监控录像,你往楼顶方向去过两次,分别去干什么?”

  董思思看上去很平静:“之前姜晓在休息室隔间闹,我和泽天离开后,叫保安把她赶走。但姜晓不知哪儿去了。我心情不好,想独自散心,就去了楼顶。第二次是姜晓上楼后,给我打电话,说她在楼顶,让我去见她,不然就跳楼。”

  “你担心她跳楼?”

  “我巴不得她跳。”董思思挑眉,“但如果我不去,怕她又找上泽天,所以我去了。”

  “你在楼顶有没有和姜晓发生争执或打斗?”

  “我疯了吗,和这种女人打架?……我倒是羞辱了她几句,或许她受不了刺激,就跳楼了。”董思思轻轻挑着指甲,“语言攻击也犯法?”

  而另一间审讯室里,

  “申先生,你往楼顶方向去过一次?”

  申泽天:“我发现思思不在,听说她上了楼顶,就去看看。可走到门口听见姜晓的声音,她也在,我不想思思看见后误会我上来和姜晓私会,就下楼了。”

  “你有没有看见董思思和姜晓打斗或者吵架?”

  “没有。倒是姜晓声音很尖,我一听见就折返了。”

  聆讯室这边,谭哥对言焓汇报说,根据他们查到的通讯记录和视频监控,虽然摄像头只覆盖上楼必经的走廊,无法确认申泽天是否上天台,可时间显示顺序为:董思思上楼散心,离开;姜晓上楼,董思思第二次上楼,随即申泽天上楼很快折返,最后董思思返回。

  参考甄暖在案发瞬间记录的时间,监控录像中的申泽天在案发前六十秒离开,董思思则为案发后十秒。

  谭哥模拟过,即使是男人,从案发的栏杆边缘跑到楼梯间、下楼、冲去走廊,也至少需要二十秒。

  何况董思思穿着行动不便的婚纱,还要把鞋子塞进下水管。

  甄暖蹙眉:难道有什么不在场证明的契机?

  案发当时她和言焓都在附近,职业敏感让他俩条件反射地记录时间,会不会这里面有问题,被利用了?

  董思思和申泽天做完笔录,众人陆续离开。

  言焓留在后边,甄暖也不敢出去,闷头跟在他身后,鼓起勇气道歉:“队长,我手机不小心碰到静音键了……”

  又弱弱加一句,“你别生气。”

  后面这句幼稚而小心的话竟像小手一般有股子莫名的安抚作用,让言焓一下子没了脾气,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他说:“这三个月,不仅是尸检,案件分析、痕迹检测、侦查推理,一切你都要参与。”

  她稍稍诧异。

  “这是加入这一行的基本功。你应该很清楚,要想成为一个优秀的法医,刑侦、心理、痕检、现场、逻辑,很多知识都是必需的。尸检是破案最基本的出发点,一旦某个细节判断失误,就会误导侦查方向。”

  甄暖脸上烧起一阵火辣辣的烫,有些羞惭,却更感肩头责任重大。

  他这些话应该是教训来着,可她听着却十分受用,暗暗发誓要跟同事们好好学习。

  “还有问题吗?”他淡淡问。

  她唰唰地摇头,报告:“没有!”

  董思思怎么也没想到,晚上和申泽天一起出警局,他约了朋友先走,她竟会被绑架。

  眼睛上的黑布条被扯下来时,她一路狂跳的心终于平静。来人中气质最不同的一个,沈弋。她认识,至少不用担心生命安全。

  沈弋并没看她,不知在想什么。

  董思思之前只远远见过沈弋几面,是个跟在纪琛那样的气质男身边也能异常醒目的角色。她并没近距离接触过,刚才第一眼也是通过他满是伤疤的右手才认出来。

  他把她绑过来,无非是给申泽天警告,因为LAX会所的药水,因为粤菜馆洗手间里的一捏脸。

  董思思镇定自若地微笑:“沈先生绑我来,是有话想转达给泽天?”

  她自以为这话说得聪明稳妥,可沈弋似乎没听,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董思思哪里被这般无视过,她从来不是软弱无用的女人,似威胁,似感谢:“姜晓的死,我要谢谢你呢。”

  可沈弋跟没听见似的,过了会儿,说:“新安装的摄像头,你也不赖。”

  语毕直接起身出去,只留一群人继续看守。

  深夜,誉城公安大楼。

  甄暖走进电梯,回想着申泽天和董思思的笔录,拧眉思索。

  如果他们俩说的是实话,姜晓就是自杀;

  如果姜晓不是自杀,这两人的不在场证明怎么来的?

  叮一声,电梯到了一楼。

  甄暖走向大门,经过接待室时听到言焓的声音。她有些好奇,凑过去看。

  言焓和谭哥都在,来人是一对三十岁左右的夫妇,带着两个满沙发乱爬的孩子。

  男人眼睛红红的,很悲伤,哽咽道:“言队长,我妹妹不会自杀的。你们要给我妹妹申冤啊。她……”

  话没完,身边的女人插嘴,很愤怒:“对,我小姑子性格开朗,前途无量,绝对不会自杀。一定是董家的贱人,肯定是她嫉妒申少爷喜欢我小姑子,才杀了她。警官,你们一定要把她抓起来。”

  言焓问:“你怎么确定杀人的是董思思,而不是申泽天?”

  女人嗓音尖锐:“申少爷对我小姑子出钱那么大方,怎么会杀她?他很爱姜晓,她要什么就给什么。他不是玩弄她,他那么高高在上,却让她陪在身边五年。”

  男人也道:“警官,我妹妹不会自杀。那天她出门前还好好的,说一定会挽回申少爷。”

  言焓:“你知道姜晓要去闹婚礼,并且放任她去?”

  撞上言焓审度的眼神,他有些尴尬:“申少爷和那个女的没感情,他爱的是我妹妹。人遇上相爱的人不容易,我是想让她追求自己的幸福。”

  甄暖想,姜晓的哥哥嫂子不想放弃的只怕是妹妹的金龟婿吧?

  正想着,突然感受到一道幽深的目光。她心一磕,好似被言焓笔直的眼神撞了一下。

  窗户开着一条缝儿,她困窘地挪回黑暗里。

  “那个……”女人想了想,问,“警官,如果我小姑子是被杀死的,可以找申家赔钱吧。他家那么多钱,能不能赔几千万?”

  言焓:“问律师。”

  “你们不是也懂法吗?”

  “按誉城城市生活水平,九十万。”

  “才九十万?他之前买给姜晓的车都比这个贵。”女人咋舌,“为什么有人开车把人撞成瘫痪,赔了三百万呢?”

  “那是按平均寿命的每年治疗费来算的。”

  姜家嫂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姜晓的哥嫂坐了没多久就离开了,走时嘀嘀咕咕:“都怪董小姐太厉害,弄得申少爷不待见我们姜晓,她要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姜晓一直跟着申少爷也挺好。要是先生出儿子,指不定能翻身。”

  甄暖无意间听到,无语极了。

  言焓走出大厅,扫一眼门边低眉顺眼的某人:“站这儿干什么?”

  甄暖抬起头:“我想问,申泽天和董思思有没有可能设计不在场证明?不然,我总觉得我在场掐时间,给他们提供了便利。”

  “当时我也在场。”言焓说,“你记录的案发时间没错。”

  “可……”

  他打断她,凉凉地评价:“本末倒置。”

  “诶?”

  “等你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们有嫌疑,再考虑不在场证明的有效性;不然,目前的不在场证明就是他们清白的证据。”

  甄暖愣了愣,脸微红,低声说:“哦,我过会儿看看花枝上的血迹比对结果。”

  她低着头,有一点点颓然。因为之前听了言焓的话,她想参与并接触她涉猎较少的领域,可她有些找不到方向。

  言焓看她垂头懊丧,察觉刚才自己语气有些重,想说什么,甄暖手机响了。

  是关小瑜:“暖暖美人!”

  “诶?”

  “比对结果出来啦,植株刺上的血迹不是申泽天的,也不是董思思的。”

  “怎么会?”

  “有些遗憾啦。可能是条无用线索。”

  甄暖倍受打击,她辛辛苦苦找来的花枝上的血迹,竟是没用的?

  她轻叹一口气,收了线,有些挫败,小声说:“你刚才说的是对的。”

  言焓明了:“血迹不是他们俩的?”

  “嗯。”

  言焓看她没精打采,说:“队里也要收工了,你先回吧。”

  她“哦”一声,径自离开。

  关小瑜的电话像一盆冷水,把她的心浇得透凉。

  他看她蔫蔫地在冷风里挪动,终究开口:“诶!”

  “嗯?”她慢吞吞回身看他。

  “坐公交来的?”

  “嗯。”她蒙蒙答完,蓦地紧张起来,他不会说送她回家吧。和boss一起,她会尴尬不自在。

  言焓却转身走了,留下一句语重心长的话:“注意安全。有事报警。”

  有事报警。甄暖:“……”

  十分钟后。

  言焓开车回家,绕上主干道,见公交车站台上一个瘦弱的身影在狂风里瑟瑟发抖。

  甄暖把自己缩成一团,深夜的寒意像毒虫一样钻进皮肤,啃噬着她的骨血。她又冷又痛,心情也糟糕。脑子一片空白时,一辆黑色的车停在面前,车窗落下。

  没看见人,只有声音:“上车。”正是打击了她积极性的声音。

  甄暖舌头打结:“不用啦,公交很快就……”

  “上车。”多了一丝命令的意味。

  她抖着手开后座门,想想坐后座有把boss当司机的感觉,于是上了副驾驶。

  车内的暖气很快将她包裹,可她冻惨了,还是止不住哆嗦,牙齿打架打得咯咯响。

  言焓开着车,从车内镜里瞥她一眼。她脸色苍白,嘴唇发乌,睫毛扑扇扑扇地抖动,眉毛也紧紧蹙着,受刑般难受的样子。

  他没反应地收回目光。没见过有人怕冷怕成这样的。

  车厢里很安静。夜间电台开了,播放着一首舒缓的歌,《夜空中最亮的星》。淡淡哀愁的歌声在车厢里流淌,她心情愈发低落。

  “工作中觉得不开心?”公事公办的语气,上级体恤下属。

  她靠在椅背里,怔怔望着车窗外流动的昏黄灯光:“觉得这份工作像谈恋爱。”

  言焓一怔,尘封的记忆突然裂开一条口子。

  他扭头看她,却只看到她望向窗外的侧脸,白皙的,脆弱的,像要融入灰色的夜里。

  狭小幽暗的车厢里,电台男声绵长而哀伤:“我宁愿所有痛苦留在心里,也不愿忘记你的眼睛。”

  他神思一晃,想起夏时漂亮的眼睛,弯弯地笑,却有些难过:“做医生啊……觉得这份工作像谈恋爱一样。”

  甄暖望着窗外:“一颗心时刻牵挂着它,一下子激动欢喜,一下子难过失落。”

  言焓嘴唇动了动,哑然,失语,心底了无声息。

  很多年前,当他还年轻,他问:“为什么?”

  他的女孩答:“因为一颗心时刻牵挂着它,一下子激动欢喜,一下子又难过失落。”

  太久太久,像一个世纪。

  冬夜的街道空寂而冷清,一如此刻言焓面无表情的脸。

  他无波无澜道:“难得你还有这份心情,希望时光不要把它磨掉。”

  甄暖心头涌过一丝鼓励,感激地望他。他直视前方,光线昏暗,看不清表情。

  她也望向前方的道路,空旷,未知,却一往无前;

  深夜的电台,男声轻唱:“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是否知道与我同行的身影,她如今在哪里……”

  甄暖嘴角浮起一抹温暖的笑:如此鼓舞人心的歌曲。

  言焓握着方向盘,心中轻嘲:如此悲凉的歌曲。

  前方的道路,萧条,灰败,就像他的过去和未来。

  甄暖她含笑听着歌,当唱到“存在的意义”时,她感由心生,轻轻道:“坚守信仰,愿为之付出性命,宁死不负。”

  言焓猛地一愣,扭头看她:“你刚才说什么?”

  今晚真的是见了鬼了!

  记忆里的那个夏天,夏时捧着书坐在秋千上晃荡,他抱着贝斯坐在石凳上轻弹。

  少女抬起头,长长地叹一声:“嗯,宁死不负信仰。”

  少年扭头看她。星星点点的阳光穿过枝桠,缀满她的长发;她将怀里的书贴向胸口,眼睛里的光灿烂而虔诚。

  他瞟一眼她手中的书,淡淡地“哦”一声:“那个把全雅典人都问疯了的老头?”

  “被判死刑后,苏格拉底可以逃亡,但他选择接受民主的意志,因为逃亡会破坏雅典法律的权威。即使是死,他也不要破坏信仰。”

  甄暖望着言焓研判的眼神,愣愣的:“上学时要辅修哲学,看到苏格拉底,他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啊。”

  言焓良久无言,最终,轻轻地笑了一下:“是吗?”

  甄暖小声嘀咕:“很激励人心,不是吗?”

  “是。”言焓说,再次想起那个夏天。

  “哦?阿时,那你的信仰是什么?”

  “很简单啊,一个字。”秋千上的少女微微一笑,美好得像坠入凡间的天使,“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