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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汪诗贝身上多少还有些钱,她寻找公共电话,想拨给苏夜——大约是兼具了求助与求安慰;直到那时,汪诗贝还没能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手机的高度普及导致街头公共电话的数量少得可怜,其中大半,拨不通国际长途。

  汪诗贝握着一张KDDI的千元电话卡,好容易找到一台大红色的国际长途专用公共电话,刚拨完“001”,听筒里突然传出尖利的忙音,接着,什么声音都没了。

  汪诗贝以为是这台公共电话凑巧坏掉了。她气得笑出声来。“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这种事竟然是真有的,哼,我也算是见识过了。

  但每一台能拨打国际长途的公共电话都在向外拨出的瞬间一下子坏掉,就不能单纯地归结为“倒霉”了。

  汪诗贝心寒了。她愈来愈急,在街头奔跑寻找,一台电话接一台电话地尝试,然后恐慌加剧,魂魄飘摇。

  她向路人借用手机。

  但是她握不住手机。刚拿到手,手机就像被一个隐身人大力拽住,向外夺走,“啪”的一声,摔到地上,碎成好多好多块。

  她借了七八次,次次如此。身上仅剩的几万日元就这么赔了出去——好在她留了心眼,事先往高跟鞋的鞋底塞进了几张钞票,否则就连车票也买不起了。

  汪诗贝决定向大使馆求援。于是遇到车祸。

  一辆原本在市区内一出现就算违法的厢式半挂长头重型货车——车身长度那么夸张,至少超过20米;气势汹汹地像吐火的怪兽刚由地狱爬进人间,带着积攒了无尽岁月的愤怒与狂喜——不知怎么地,兀然冲断中国大使馆门前的一个红色消防栓,夹着稀里哗啦的水柱,又接连撞倒三根电线杆。

  就此抛锚。

  车头冒出浓浓黑烟。没人能看清司机的脸。

  电火花狂舞乱跳,像会瞬间移动似的迸飞漫天满地;大量的电线绷断、弹跳、挥舞、纠缠,许久不息,如同巨蛇怪蟒。

  汪诗贝望而却步。

  她扭头望向不远处的“交番”——街头派出所——有一个左眼上有一条伤疤的中年警察板着脸迈步出来。汪诗贝一颗心沉到谷底。

  ——她认得他。她在“京都星°大酒店”与保安冲突时,这个警察身穿笔挺的黑色西装,在侧袖手旁观;当时,他是酒店的大堂经理。

  汪诗贝一言不发,转身逃走。

  她愈走愈快,渐渐心跳如雷。无形的无穷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狠狠地挤住她,而头顶高悬着不可测不可知的命运。

  如此荒谬。

  如此吊诡。

  汪诗贝买票,登上“隼号”新干线,逃离京都。

  过度的恐慌、惊怖,竟令她变得沉静。

  汪诗贝相信自己一定是卷入了某种非常不妙的事态中了,而那一定与自己失去的、在京都国立博物馆中的记忆有关。

  她要设法逃离。至少逃离暗中的视线。

  她记得网络上一篇有关日本东京地铁的报道,说那复杂程度令当地人也哭笑不得。她想赌一把,就算自己同样陷在其中迷路了也无妨。

  ——只要能找地方躲藏几天,事情就会起变化!汪诗贝知道,连续三天失去联系,苏夜就一定会来日本!

  无须恐惧!恐惧都来于自身。

  这已是逃亡的第四天了。汪诗贝在东京庞大奇绝的地铁蜘蛛网中奋力隐藏。

  从指缝中,汪诗贝看见,习志野市细细的雨点落在长椅下砖缝中生出的草叶上,一枚碎掉的镜子里映出胡乱的影子,微微放光似的。

  夜那么深那么安静,周围没有人。

  我逃出来了!我一定逃出来了!汪诗贝决定振作。她深吸一口气,临海,有雨,空气的味道潮湿,咸腥,荒凉。

  “喂,抬起头来。”突然,有人说话。

  冷冷的空气哽在了汪诗贝的咽喉里。

  她抬起头来。

  身前,是一个穿米黄色风衣的男人,左眼上有一道伤疤,伤疤浅,但与眉毛垂直,直穿到脸颊上方,非常显眼。

  男人高挑,腰杆儿挺直,蔚然秀气,如松如竹。却还有棱角,相貌与身材都是,肌肉紧绷。与伪装警察、酒店大堂经理时不同,他换了发型——应该是恢复了本来面目,飘逸的黑发发质极佳,也极长,越过了背心,在脑后随意束成马尾。

  他说的是汉语,略微生硬,但字正腔圆。语气中情感淡漠,跟他的人很像。

  男人身后有一个穿嫩黄色和服的小女孩,看上去十二三岁,或许还要再小一点儿。

  小女孩梳着可爱的西瓜头,腰里缠扎橘红色的带饰,怀中却小心翼翼地抱着一柄一米多长的日本刀。

  她一只手努力地举着装“章鱼烧”的纸盒,满脸都是酱汁。

  雨中,这奇异诡秘的组合站在汪诗贝面前。

  “骗人的吧?”汪诗贝喃喃地道,“大般若长光?”

  名刀:大般若长光。

  即:太刀,铭长光。乃备前长船派的刀工大匠长光呕心沥血之代表作。室町时代,以前所未有的高价卖出——钱六百贯。

  六百,恰是玄奘译《大般若经》的卷数,故此刀称大般若长光。

  传承有序。

  大般若长光,自第十三代足利将军至重臣三好长庆,又至织田信长,又至德川家康,又至奥平信昌,又至松平忠明……至今,应是东京国立博物馆“门外不出”的馆藏品。

  应是。

  ——汪诗贝,北大考古学科一年级修业中,拥有友达以上恋人未满之青梅竹马锻造师一名,至于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抓镗棍槊棒拐子流星十八般兵器等等,眼光毒辣。

  这一口绝对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的刀,是苏夜的菜!

  汪诗贝顿时忘了自身处境,她盯住那口刀,身子前倾,眼中放光。

  “唔……”小女孩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在风衣男子身后藏得更严实,口中发出羸弱的小兽般的叫声,声线略微怪异,因为她还牢牢咬着一只章鱼烧。

  风衣男子打量着汪诗贝。

  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欣赏。

  三天来,正是他一手将汪诗贝逼到现在的狼狈境地——他切断了汪诗贝对外联系的一切渠道。对一个身处异国他乡的柔弱女生来说,仅此一条,已足以令其身心备受折磨,陷入绝望。

  更何况他还不时制造出诡异事件,偶尔变装现身,施加压力。

  但汪诗贝一直坚持下来。

  她尝试了诸多自救方案。连续三天在东京的地铁中反复作无规律移动;住宿也选择不需实名登记、且不与店员照面的情人旅馆;她还一五一十地记录了自己的遭遇,复印多份,以不同方式向多处投递。

  有一件事,令风衣男子深感心折。前一天,他以地铁工作人员的身份故意出现在汪诗贝面前,以证明她所有试图摆脱追踪的努力都是泡影。汪诗贝却挑衅似的,在涩谷站边上支起个摊子卖艺,唱英文歌:一曲《Let it go》声亢入云,兼具深沉、激愤。直到筹足生活费,她才又溶入人流之中。

  真是好胜。风衣男子想道。

  刚才,汪诗贝痴痴望海,短暂流露出她无助的情绪。风衣男子好像感到些微的心痛。

  于是他现身了。他确信按照组织的规定流程,无法在短期内令汪诗贝就范。他决定采用自己的方式。

  ——简单说来,随机应变。

  “你,跟我走。”风衣男子道,停顿片刻,又道,“在下松平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