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诗贝睁大了眼睛。她看着苏夜，从刚才那种暧昧的，期待的气氛中醒过来。不该是这样，她想。无需言说，她知道刚才苏夜想要做什么。但，最终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抱歉……”苏夜的声音很低。他知道，汪诗贝和自己一直很有默契，很默契的维持着这种“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但日本的经历给了汪诗贝很大刺激，她需要一个真正的男朋友。
否则，是扑进苏夜怀里寻求安慰么？一个青梅竹马而已。
“吓到了吧？”汪诗贝咯咯笑起来，做了鬼脸，“是不是演技升级，直指奥斯卡？哼，谁让你不去日本找我！”
“你知道，我……”
“我才不管！”
汪诗贝的娇嗔一如既往。但苏夜能听出笑声背后的尴尬与失落。心在微微刺痛，但他给不出承诺。
“灵犀不是我表妹。”苏夜突然说：“但也不是你担心的那种关系。她……和苏家渊源很深。”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汪诗贝歪着头看他。
“我不想让你误会什么。”苏夜说：“其实我知道，你没有误会这件事。只是……我需要时间把整个事情理顺，度过它，到那时……”
他看着汪诗贝。
“到那时你想干什么啊？”汪诗贝笑着捶了苏夜胳膊一下。她推开车门，跳下车。朝苏夜挥了挥手，连蹦带跳的跑进了小区单元门。
苏夜始终看着她的背影。
进入楼道前，汪诗贝留给苏夜一个轻快的笑脸。单元门闭合，她靠在冰冷的铁门上，笑容渐渐收敛。
她的思绪很乱。
固然，苏夜最后那些疑似承诺让她开心了一些。但她和他都知道，依旧有很多东西横亘在两人之间。
某种直觉告诉她，灵犀是一切的根由。苏夜正在面对危机，他不想把自己牵连进去，却肯定要与灵犀一同面对。
你的回护……让我感动。但，我又如此的痛恨这一切。汪诗贝靠着冰冷的铁门，慢慢蹲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引擎的声音响起，逐渐远去。
苏夜推开房门。
灯依旧亮着，却看不到灵犀的身影。他微微一愣，随即在沙发边上看到那只闪着幽冷光芒的灵犀锤。
“灵犀？”苏夜叫。
灵犀锤无言。苏夜走上去，轻轻握住锤柄。金属的质感传递到手心，坚硬而寒冷。他再次说：“出来吧，灵犀。”
灵犀锤闪烁。无数金色粒子如成千上万的萤火虫，它们在半空盘旋，然后聚拢成一个面色不愉的少女。
“你不是不喜欢变锤子吗？”苏夜问。
“我终归是个器灵。”灵犀淡淡地说。
苏夜没能理解，等着她的解释。灵犀坐在沙发上，很久都没说话。头顶上的仿古蒙皮灯散发出橘红色的柔光，灵犀就这么看着。
灯上有手绘图案，顾闳中的《韩载夜宴图》。击鼓的韩载放荡形骸，眼神却丝毫不见欢快。看笔触，应该是名家仿作，价值不菲。
“契合度还是太低了。”灵犀终于说话了，“我没法离你太远。否则……就会变成刚才那样子。”
苏夜终于明白了。他突然想到临走时灵犀说的那句话——早点回来。作弄之外，大概还含着另一层意思。灵犀确实习惯了千年孤寂，但一朝解脱，却更加惧怕。
“对不起——”
“你是该道歉，但不是因为这个。”灵犀站起来，气势汹汹地看着苏夜，“契合度太低，太低了。你太弱小了啊，苏夜！”
苏夜张张嘴，差点儿被灵犀的气势压倒了。片刻后，他小心翼翼的问：“我记得你说我是建筑师……”
“还没毕业好吗！”
“你说我是白领……”
“工作都没找到好吗！”
灵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苏夜愣了片刻，忍不住笑了。他摆摆手：“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也说了，那个传承得练上几年才能见效。”
“那去想办法啊！”灵犀瞪着他：“你可是御灵师啊！”
“御灵师怎么了？”
“你终究还没觉悟，御灵师这三个字代表什么。”灵犀一字一顿地说：“从上古开始，御灵师可以是神祇、是仙魔、是妖怪——但从来不是凡人，不是碌碌终生。拥有这个称呼，哪怕你再弱小，也拥有无限的可能，以及……责任。”
苏夜半晌没说话。良久，他站起来，郑重的向灵犀鞠躬，然后说：“谢谢，我懂了。”
第二天清晨，苏夜去见了陈卓。
进门的时候，陈卓还在休息，这让苏夜有些意外。陈卓向来起的很早。去日本之前，苏夜每天都能见到陈卓在花园里打拳。虽然只是普通的陈氏太极，但那种行云流水的感觉，就像得过武当山的高人亲授似的。
但苏夜明白，武当山并没有什么高人。
苏夜为自己的冒昧表示歉意，然后在客房等了大约半小时。徽派建筑显得幽暗，晨光被万字窗割得支离破碎，点缀在青条砖的地面上，像一蓬摔碎了的琉璃。他盯着那些光斑出神，直到陈卓走进来。
陈卓依旧穿着白色西服，带金边眼镜。但苏夜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平素轻松稳健的步伐也显得沉重。
“你受伤了？”苏夜站起来。他有些歉然，昨天见了一面，但心思全在汪诗贝身上，竟没发现陈卓的不妥。
“已经让张伯处理过了，不碍事。”陈卓笑着摆手。
“贝贝昨天没和我说。”
“我不让她说的。本来没大事，省的瞎担心。”
苏夜微微一愣。他没想到汪诗贝会因陈卓一句话，真就隐瞒了下来。陈卓笑了笑：“你这人心太细，早知你能看出来，我就不多此一举了。”
“贝贝的事……”苏夜鞠躬，“多谢。”
陈卓摇摇头：“之前咱们就说过，你可以把这当成一笔生意。”
“所以我欠你的。”苏夜说。
“我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陈卓沉吟了一会儿，“因为你不喜欢欠人情，我也一样。所以我想把这件事处理成单纯的交易，也许我们都能舒服一些。但……我现在发现，我并不喜欢。”
“因为你一直抱有目的性，这不是交朋友的心态。”苏夜说。
“你说的很对。”陈卓沉默片刻，“但世事催人，我有我的苦衷。”
“我理解。所以在我看来，这并不是单纯的交易了。”苏夜看着他。陈卓一怔，显得有些惊讶。片刻后，两人同时露出了微笑。
苏夜没有朋友。
汪诗贝并不能算，青梅竹马的关系，互相之间的情愫暗生，若只定义成朋友未免太过矫情。至于灵犀……
呵呵。
然后苏夜发现，除了这两个人，他的社交圈子比一张白纸还要干净，而且他也从没有往上涂抹勾画的意愿。
也有寂寞的时候。也会去网上聊天打屁。但那些不是水友就是主顾。至于朋友——这两个字他始终不太理解，有时候盯得久了，还会产生不认识的幻觉。
如今，陈卓的所作所为，让他第一次正视起来。也许自己需要——或者说，可以拥有一个朋友？
也许。苏夜想。
“我找你来想问些事。”在昏暗的徽派客房，割裂阳光的万字窗棱前，苏夜问出这句话：“你是御灵师吗？”
“是。”陈卓点点头。他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推诿或隐瞒。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