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一件很难的事。
苏夜在等待。
天工会分部的地下,玻璃罩内,剑气激越,剑光如白虹。每在地下待够一天,苏夜的脸色就变得惨淡一分。
他浑身渗出寒意。
他的精神,逐日健旺,昂扬。在他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成形,似乎时刻准备着破茧而出。
夜,深了。
偌大的地下场地,只有苏夜一个人。他盘坐在纯钧的侧面,微微避开剑刃朝向的角度——并不完全是因为抵不住剑气的消磨,也是出于礼节。
苏夜不愿与纯钧针锋相对。他有一种预感:会有那么一天,这一口传说中足以划开天地的神兵,将成为自己的助力。
只是,在那之前,还要经历磨难。
苏夜将要经历磨难。
忽然电梯的门打开,一身白衣的曹洒尘走了出来。他没说话,默默地站到苏夜身侧,与他一起观看纯钧。
过了一阵,他开口道:“很壮观。”
“你经常到这里来,”苏夜没起身,瞟了他一眼,道,“为什么?”苏夜知道,曹洒尘并不是不死心,还想设法契约纯钧,他有主了,他与大夏龙雀的共鸣度简直令自己自惭形秽——特别是最近。
“你想过没有,关于这个世界的真实?”曹洒尘反问道。
“很快就不想了。”苏夜坦然道,“顾不上了。”
“是的,总有很多事要先去做。”曹洒尘看了苏夜一眼,道,“自从你觉醒了御灵师的力量,身边死了不少人。你由此要去面对的事,似乎分量不轻?”
苏夜默然。
“你还是个年轻人。路还长。”曹洒尘淡淡地道,“最近这几天,你终于知道往前看了。这很好。”
“我在往前看?”苏夜轻轻哼了一声。
“我必须对整个分部负责。”曹洒尘道,“就算每天都得把江河打得爬不起来,我也不能放他出去乱跑,简简单单地送了命。你比他理智。所以你知道,秦始皇陵一战,天工会也好,九卿也好,就像是压得很紧的弹簧,一下子弹开了,把积累了那么久的能量差不多释放得干干净净……短时间内,双方都会避免摩擦,进入下一轮蓄势。”
“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要你帮忙。”苏夜道。
“我知道。”曹洒尘笑了笑,道,“你对天工会还没有太多归属感。”
“我的人在这里,也说了实话。你还想要求更多?”苏夜道。
“是你可以要求更多。”曹洒尘摇头道,“苏夜,你可以依靠天工会。只要你开口,我就会带着李璐、江河、韩小素……还有几个你甚至根本不认识的御灵师,去突袭九卿的据点,抢回命锤灵曦。”
苏夜抬头望向曹洒尘。
曹洒尘微微一笑。
“你不是要对整个分部负责吗?”苏夜问道。
“难道你不是分部的人吗?”曹洒尘反问。
苏夜哽住了。
曹洒尘递给苏夜一个文件夹,道:“提些意见吧。”
“这是?”
“行动计划。”曹洒尘道,“九卿据点的位置已经得到确认。我猜,那里至少会有织田剑坐镇,宇多田无关心很可能也在。其他‘蓝本’御灵师也不会低于两名,‘绿本’超过十五人。我向总部递了报告,援兵明天下午到。”
“你?”苏夜攥住文件夹,心头惊愕,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其实迟了几天。”曹洒尘望着白炽灯光下森森的纯钧,自顾自地道,“直到你开始在这里打坐,我才下定决心。”
“为什么?”苏夜站起来。
“很简单。因为你选择了等待。”曹洒尘道,“当你左右为难的时候,你仍然没打算损害天工会的利益,这很重要。”
“也许只是因为我做不到。”苏夜像个闹别扭的小孩似的说。
曹洒尘没理会他,继续说道:“之于我个人,对你的决心颇为欣赏。”
苏夜缄口不言。
“徐福叫你来,一定是有原因的。”曹洒尘道,“因为有你,我们现在知道,秦始皇陵一战过后,他盯上纯钧了。”
“你相信我?”苏夜问道。
“你很少说谎。”曹洒尘道,“你比较骄傲。这很好理解,你还年轻。”顿了顿,曹洒尘续道,“不过,有会长牵制,徐福不可能亲自动手。所以他才在县城的据点里留了那么多人。”
“而你已经严阵以待?”
“我在这里经营了十年。”曹洒尘傲然道,“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随便便攻得进来的。”
“是吗?”苏夜转身想要离开。
“等一下,”曹洒尘叫停苏夜的脚步,道,“当然,我不会感谢你。你在这里守株待兔,其实是对我不够信任,是吧?”
苏夜回身,与曹洒尘对视。
“年轻人的心思都很好猜。”曹洒尘耸了耸肩。
“别小看徐福。”苏夜道,“你没跟他近距离接触过……”
“千年老鬼的心思我怎么揣测得出?”曹洒尘轻叹一声,“他是御灵师,又不是器灵。”
“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曹洒尘道,随即他岔开话头,“但我只需要信任会长就够了。有他老人家在,徐福绝不可能——”
“你知道,我是舞阳苏家的人。”苏夜忽然道。
“怎么?”
“我的曾祖父是苏淬。”苏夜冷然道,“他也很信任林晨玉。然后死了。”
曹洒尘语塞,过了片刻才道:“……会长为他报了仇。”
“是啊,有人报仇,总好过没有。”苏夜嘴角上勾,送出一个挑衅的微笑,充满讥讽意味。然后,转身要走。
“等等!”曹洒尘叫道。
“你什么时候变得比江河话还多?”苏夜皱眉道。
“我知道,你一定会千方百计抢回苏家的命锤,你与命锤分别的时间越长,你就会越渴望。”
听到曹洒尘始终用“命锤”来称呼灵曦,苏夜的眉头皱得更紧。
“但是苏夜,我要提醒你一件事:器灵只是器灵!”曹洒尘断然道。
苏夜感觉到胸前的铁册天书微微发烫。他不想再听下去了。
但曹洒尘仍在说话,几乎喋喋不休似的。“任何器灵,都要依附于御灵师。否则,就会陷入沉睡。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器灵是没有主动性的——不管它们外在的表现如何,它们都是不完整的。苏夜,你要记住,器灵,并不是人类。”
“住口!”苏夜叫道,他回过身来,迈步走向曹洒尘,仿佛要打架。
“苏夜,想想陈卓的下场!”曹洒尘低喝道。
苏夜悚然一惊。
“我与大夏龙雀心灵相通,但无论是我,还是她,对我刚刚说的这一点,都有清醒的认知。恰恰正是因此,我们的共鸣度才会越来越高!苏夜,每一个器灵都曾经是活生生的人。这并没什么不对。但是,当她们成为器灵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曹洒尘深深地看了苏夜一眼,“陈卓没能看透这一点——可是,你呢?”
过了好久,苏夜发出一声叹息。他疲惫地问:“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苏夜将心沉静,忽然想到,去秦始皇陵之前,曹洒尘也曾对自己说过一些好像“交浅言深”的话。
“我希望,你能对天工会多一点儿信任。”曹洒尘道,“你可以试着依赖一下组织。”顿一顿,他续道,“不是什么坏事。”
“依赖……”苏夜咂摸着这个词。过了片刻,他点点头,道,“谢了,曹头儿。”
这是苏夜第一次比较“正式”地称呼曹洒尘。当然,他从来没有想要去依赖谁,但他觉得自己可以往前走几步,至少对曹洒尘,可以多一些亲近。
然而……
曹洒尘突然瞪大了眼睛,破口骂道:“贼子敢尔!”
下一刻,刺耳的警报声在天工会的分部里响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