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洒尘被打脸了——字面意思。
反正很多天，曹洒尘都带着一个宽大的口罩——就露出眼睛那种——活像个进入疫区的医生。天工会的大多数人不知道原因，只是以为真的发生了什么重大疾病。
于是，一段时间内，口罩成了这个分部的标配，几乎人人都带。
转回现在。
苏夜冒着肠子被踹断的风险，狠狠给了曹洒尘一拳。成功让曹洒尘的颧骨上添了一抹青黑的痕迹。当然，他自己更难受，要不是铁册天书卸了大部分力量，恐怕这一脚能把他开膛破肚。
曹洒尘摸了摸脸，又看看虾米一样弯在地上的苏夜，露出疑惑的表情，“为什么？”
“一直很想。”苏夜喘了口气，好半天才恢复过来，“很想打你脸，非常想。”
“为了江河？”曹洒尘看了看旁边，表情呈现“感动死了”的江河——以及江河脸上，硕大的青黑。
“呵呵，那我还不如说为了韩小素。”苏夜回答着。然后就看到韩小素脸上同样流露出“感动死了”的表情。
画风有点不对。苏夜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想打你。否则，有些话我说不出来，觉得自己太亏。”
“现在能说了？”
“再让我打一拳，我会说得更痛快。”
“不。”曹洒尘拒绝。
“好吧……”苏夜晃晃悠悠站起来。他看了看江河，又看了看韩小素。最终，目光落在曹洒尘脸上，然后笑了，“估计你得带几天口罩。”
“我会考虑。”
“你真是个无趣的人。”苏夜抿了抿嘴唇，缓缓吐了口气，“你猜的没错，我确实就像你想的那样。”
“九卿的卧底？”曹洒尘并不吃惊。
但吃惊者大有人在。江河张大嘴巴，甚至下意识用手去托，仿佛不这样下巴就会掉下来。他看着苏夜，目光复杂。而韩小素陡然戒备起来，她不露声色的瞅了曹洒尘一眼，慢慢握住双夔的手。
双夔明白她的意思。如果曹洒尘有什么行动，她会立刻掩护苏夜。真是傻丫头。双夔想。
“我不太想承认这个。”苏夜说，“他们是想让我当卧底，然后我就来了。但你看，我告诉了你这件事。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否还需要用‘卧底’来定义？”
“没必要纠缠字词，你明白我的意思。”曹洒尘说。
“但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信任我？”苏夜问，“到底是哪里漏了马脚，我没想出来。”
“因为你不信任我。”曹洒尘看着他，“从你一出现，我就能感觉到戒备和不信任，这不正常。”
“原来是这样。”苏夜苦笑。
如果自己能再伪装的好一点……哪又如何？难道就真的能毫无芥蒂的去完成卧底工作么？不，也许那么深重的信任压下来，会让苏夜坦白的更快。
他的底线终究被卡在了某个地方，降不下去了。当时修复青霜剑，苏夜能说服自己，那些心头血的主人已经死了，自己就算不合作也无法改变现实。而现在，他被要求主动作恶，从本质上并不一样。
苏夜想过了。哪怕用灵曦做威胁，或者是用汪诗贝做威胁，他依旧没办法去做。这并不是偷一把剑的事情，行动一旦展开，必然会有血光绽放。无论如何，苏夜不想染上无辜者的血。
“灵曦在九卿那里？”曹洒尘问。
苏夜吐了口气，点点头。
曹洒尘看着他，良久，淡淡道：“我能理解。这件事，天工会一定会管到底。都不行，还有林会长。”
“但愿如此吧。”自从苏夜决定坦白，也只有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
“那么……”曹洒尘皱眉问，“九卿的目的是什么？让你搅乱天工会？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吧？”
苏夜刚要说话，曹洒尘却挥手制止。他瞧了江河与韩小素一眼，然后对苏夜说：“你跟我来。”
两人乘着电梯，重新回到了曹洒尘的办公室。苏夜注意到，曹洒尘这一路，有些躲躲闪闪。看来他真需要一个口罩。苏夜想。
关上办公室的门，曹洒尘开口说：“并非不信任他们，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现在你可以说了。”
“为了一把剑。”苏夜说。
“一把剑？”曹洒尘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一闪。
“纯钧。他们说，纯钧就在这里。但说实话，我有些怀疑。”
曹洒尘沉默着。他的表情带着几分迷惑。过了片刻，他自言自语：“他们要纯钧做什么？他们怎么知道纯钧……”
“纯钧真的在这里？”苏夜问。
曹洒尘点点头。
“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不放在更安全的地方？为什么没有人使用？难道你们没找到合适的御灵师？”苏夜一口气问了许多为什么。这些问题，从一开始就存在他心中。
“我奇怪的是，九卿为什么派你来。”曹洒尘微微皱着眉，“他们是不知道，还是什么别的谋划……”
“知道什么？”苏夜一愣。
“那把剑——”曹洒尘看着他，“你根本拿不走。”
“什么意思？”苏夜不懂。
曹洒尘仰头看着房顶，似乎在做着什么决定。最后，他陡然站起身，“你跟我来！”刚到门口，他又停下来。
曹洒尘回身在柜子里，找出一副大号口罩，戴在脸上，“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从楼道里上了电梯。电梯一直向下，直接抵达地下六层。电梯停下来，但曹洒尘并没有出去的意思。苏夜看着他在按键上飞快的点动几下，似乎在输入什么密码。片刻后，电梯微微一晃，继续向下。
“不止地下六层？”苏夜吃惊，“纯钧在下面？”
曹洒尘点点头。电梯刚好停住，门开了，雪亮的灯光投射进来。苏夜跟着他走出去，外面是一条四壁洁白的走廊，顶上相隔不远就有一处顶灯，亮如白昼。这个格局，有点像医院，又有点像某个地下研究所。
大概走了几分钟，走廊到了尽头。前面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自下而上拔起，走廊只是在它的半截腰。苏夜恍惚了一下，想起小时候去的海洋馆。他在那里看到了白鲸，深切体验了巨大与渺小的区别。
但这一次，这种体验更加强烈。玻璃罩大概有二十多米高，折算一下，就等于地面的六层楼。贴着玻璃往下看，恐高的人不免头晕目眩。苏夜也有这个感觉——不是因为恐高，而是玻璃罩内那个东西。
一把巨大的剑！
它深深插入地下，光露在外面的剑柄就几乎抵上了玻璃罩的顶端。剑柄上布满金色的纹饰，一颗颗星斗装饰在上面，光彩流动，形成奇异的星座。剑柄下方，一小节剑身吐露光辉，若清水漫过池塘般从容。
“这……这是纯钧？”苏夜长大了嘴巴。
“对。”曹洒尘感慨地说：“所以说，你——拿不走它。”
“确实拿不走……确实拿不走……”苏夜喃喃着，唇边露出一丝苦笑。
九卿想要的就是这把剑？真是可笑！他们知不知道，这把剑究竟是什么样子？或许根本不知道。苏夜想。毕竟，这把纯钧被整座大楼垒起来，严密的保护在地下！也许只是捕风捉影，听到了个名字，就打算让我来偷吗？
苏夜觉得，这一切简直是个笑话。他又不是孙猴子，可没有移山填海之能。
“它……是器灵么？”良久，苏夜从震撼中稍微苏醒，轻声问。但随即，他摇摇头，自嘲着：“真是废话！如果不是器灵，怎么可能有这么大？”
除了器灵，世间没有任何一种材质，能支撑起这样大的剑体。
“当造此剑之时，赤堇之山，破而出锡；若耶之溪，涸而出铜；雨师扫洒，雷公击橐；蛟龙捧鑪，天帝装炭……”苏夜叹息着说，“看来和传闻中一样，真是天人共铸的神器，没人能用得了它——”
“你错了。”曹洒尘的声音似乎从天外传来，幽幽的说：“这把剑是有人用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