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上的吸顶灯雪亮。
四壁微黄，有人长时间在屋内吸烟。没什么家具，两张床，五斗橱，矮衣柜，厨房里的冰箱满是油渍。
除此之外，这间出租屋空空荡荡。
苏夜攥着一块金属结晶，目光不移。这东西像个火柴盒，四四方方，银灰色，带着一丝丝血色纹路。在灯光下仔细看，居然有种半透明的感觉。盯久了，恍惚能看到一个少女的影子在里面沉睡。
如果不是有这个，苏夜也许已经崩溃了。这是他的救赎，他的希望，他……以后的路。
脚步声传来。苏夜没抬头。一只白皙的手递过玻璃杯，里面多半杯清水微微荡漾，冒着热气。
“喝点水吧。”灵曦说。
苏夜接过杯子，抬头看了她一眼。灵曦微微一笑，等着他喝完。她接过空了的杯子，重新返回厨房。
厨房里传来热油翻滚的声音。
灵曦在做饭。如果往日，苏夜一定会瞪大眼睛，定义一下现在的状况——世界出了问题，还是自己在做梦。
但此刻，苏夜毫无兴趣。他重新拿起金属结晶，仔细端详着。和汪诗贝往日的一幕幕情景，在脑中浮现。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碗碟碰撞的叮当声。移过目光，茶几上摆了几盘菜，宫保鸡丁，红烧茄子，醋溜土豆丝。荤素搭配，再加上一碗白莹莹的米饭，十分诱人。
苏夜看着灵曦。灵曦抿着嘴，正在解围裙。谁也不会想到，那个动辄袭警，高傲暴躁的女孩儿，竟有这种温婉居家的味道。
“吃吧。”灵曦说。
“对不起……”苏夜抿抿嘴。他知道灵曦的转变是为了什么，他知道灵曦并不喜欢这样，他知道，一切都知道。但最终，能回应的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法高兴起来。
“不要说这个。”灵曦看着他，“哪怕是为了汪诗贝，你也得振作。可能太难了，但你必须——”
“并不难。”苏夜低声说，“是我太矫情了。再给我几天就好。毕竟，我还有这个，还有希望。”
灵曦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金属结晶。
这是一个奇迹，也是一个救赎，但在灵曦看来，这是苦难的开始。
那一日，汪诗贝在警车上停止了呼吸。苏夜的悲痛无以复加，灵曦感到了一种灵魂的共鸣，那样的苦痛与无助。就在那个时刻，契合度毫无征兆的提升，而苏夜觉醒了一种新的能力。
灵魂保存。
汪诗贝即将消散的灵魂，在苏夜的痛苦中形成了结晶。这是悲痛、期望、不甘，以及血和金属的结合。汪诗贝的灵魂在里面沉睡，苏夜的救赎从头顶洒落阳光。
神奇！
数千年来，灵曦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甚至从未想象过，会有这样一种能力的存在。这是一个必须小心翼翼保存的秘密。如果透露出去，将是被苏夜可以修复器灵这种谣传更加轰动。
保存灵魂，是制作器灵的前提。
自宋以后，世间再无器灵。真正的原因便是，再也没人知道如何抽取灵魂。当日，灵曦就郑重的叮嘱苏夜：这个秘密，要永远烂在心里——直到死去。
灵曦仍旧记得，苏夜拿到金属结晶时的样子。那种狂喜，那种重新拥有了世界，那种从地狱中重返天堂的光辉。
她为苏夜高兴，却也有一丝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隐痛。
但经过半个月的研究，苏夜始终无法弄懂，如何将汪诗贝的灵魂释放，重新复活过来。而汪诗贝的遗体已经火化。
自此，苏夜又开始情绪低落，患得患失。
“灵曦。”苏夜的问题打断了她的回忆，“如果灵魂能被释放，那……借尸还魂能不能行？”
灵曦知道苏夜的意思。当时，苏夜根本不想让汪诗贝火化，因此还被汪诗贝的父母斥责。甚至，他差一点吐露这个永远不能说的秘密——只为了能复活汪诗贝。
但灵曦冷静地击破了苏夜的妄想。灵曦说，就算能让汪诗贝的灵魂重新回归身体，那也不过是再死一次罢了。
是啊。身体已经死亡，心脏已经破损，灵魂归位又如何？世界终究不是童话，精神依旧要以物质为先。
“灵曦？”
“啊？”灵曦才发觉，自己又在回忆了。她吸了口气，说：“我不知道……恐怕就难。就算你找到这样一具身体……如果是死的，灵魂进入又有何用？如果是活的，里面本来就有一个灵魂……”
“这是悖论啊……”苏夜咬着嘴唇，“但我不信，肯定有办法……我得尝试一下，也许多试几次——”
“苏夜！”灵曦陡然睁大眼睛，盯着苏夜，“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苏夜呆住了。他的手放在茶几上，却无可抑制的颤抖。脑海中天人交战。
“苏夜。”灵曦用很柔和的声音说着：“这样下去，你会走上陈卓那条路……我不说对与错——我们器灵眼里没有这个！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到伤害。这条路，太难走。陈卓的下场你看到了。但……”
灵曦抿了抿嘴唇，目中闪动着光芒，说：“如果你想走下去，我陪着你。”
苏夜呆呆的看着她。良久，突然颤声道：“不……不是的！”冷汗从额头上冒出。他深深吸了口气，靠在沙背上，仿佛瘫软了一般。
过了许久，他慢慢说：“我现在明白当时陈卓的心情了……非常，非常明白。”
“那么……”
“我不会这样做的。”苏夜的眼眸清澈了许多，“就算成功了，贝贝也不会原谅我。灵曦，我想到了另外一条路。”
你——灵曦盯着他。很久很久，她都没有出声。不必说，我知道你想的那条路是什么。但……
“你想到了。”苏夜低着头。他在凝视结晶，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坚定信念。
“汪诗贝希望这样吗？”灵曦终于开口。
“至少我没有害人。”
“但你不理解这痛苦。”灵曦的眼神有些朦胧，似乎在回忆，“千年的孤寂，黑暗，恐惧……苏夜，你是不是太自私了？”
“灵曦，你也说过，千年的凄苦换来永生，未必不是公平的交易。”
“说到底，依旧是你的选择。”
“但贝贝能选择吗？”苏夜抬起头，看着她，“她能吗？如果她还有选择的能力，我们本不必这样！”
“你能陪她永生吗？你死之后呢？”灵曦平静的问，“让她成为别人的器灵？你……受得了吗？”
“我会有办法。”苏夜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带着生硬，“到那一天，我一定有办法。你知道，我是舞阳苏家的传人。”
灵曦低下头，不再说话。过了片刻，她抬头笑了：“既然你决定了……那就这样。我说了，不管什么样的道路，我都陪你走下去。”
“灵曦……谢谢你。”苏夜攥住她的手。这个动作很普通，每逢战斗，苏夜都会这样握着她的手。灵曦会在某一时刻化作铁锤，又在某一时刻分进合击。
但现在，灵曦的感觉却不同寻常。她笑了一下，抹去心中那丝异样，对苏夜说：“那么我要打击你一下了，行么？”
“怎么？”
“锻造器灵……”灵曦叹了口气，“苏夜，你……根本做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