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夔纹镜铜镜。这种制式诞生于汉末。它摒弃了以往以钮座为中心的放射性图案布局，采用了对称格局。这在汉代铜镜的历史上，算得上别开生面。
这种镜子流传下来并不少，在古董里不算珍贵——反正比青霜剑，齿朵具足什么的，实在是天差地远。
因此苏夜不太明白，灵曦的忌惮从何而来。或者说，这不是忌惮，而是一种厌恶。那句“不知廉耻”，更让苏夜感到惊讶。
“她传世很久，主人一个一个的换，了不起着呢！”灵曦哼了一声，“幸好这一任主人是女的，要是男的……呵呵。”
苏夜隐隐听懂了灵曦的话，但还是感到不可置信。从御灵师的角度而言，他们对器灵有绝对的支配权。想要谋害主人，是根本不可能的。
“她有这么厉害？”苏夜问。
“你知不知道她还有一个名字？”灵曦嗤笑，慢慢吐出四个字：“********！”
——什么！
这一下，真把苏夜震的不轻，急忙问：“曹雪芹提到的那个？”
灵曦点点头。
苏夜这才明白，为何灵曦是那种不齿的态度。《红楼梦》里提到的********，最能勾魂摄魄，能引男子魂魄入镜内，然后自荐枕席。若光是如此倒没什么，但********能吸人阳气，几次之后，男子就会枯槁而亡。
那个叫什么贾瑞的，不就这么完蛋的吗？
想到此处，苏夜看向双夔的眼神也不对了。就算不像灵曦那么厌恶，起码是敬而远之。双夔瞥过一眼，咯咯笑起来：
“灵曦姐姐，你真是到处败坏妹妹的名声啊！真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呢？”
“你敢做不敢当？”灵曦瞪着她。
“我可还没做什么呢。”双夔一副委屈的样子，微微弯起的嘴角却带着风情，有意无意的瞥了苏夜一眼。
“你干什么？！”灵曦挡住。
“哈哈哈……”双夔突然笑弯了腰。良久，她止住了笑，面色渐冷，“这么担心？那就把你的小男人看紧一点吧！”
“闭嘴！”灵曦怒斥。
苏夜无暇理会两个斗嘴的女人。他向韩小素走去。那个女孩儿双肩抖动，哭的呜呜咽咽。她的双手死死攥着地面，那些混着血迹的土壤鲜红而松软。
“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苏夜沉声说。
韩小素似乎没听见，但哭声渐渐止住。眼泪无声的下坠，滴入土壤中，却无法冲淡这鲜红的颜色。
苏夜在一旁静默。
过了片刻，韩小素仰起脸，看着苏夜：“谢谢你。”
那是一张苍白的脸。透明到可以看到淡青色的血管。她的眼角有血迹淌下，所谓目眦尽裂不过如此。
苏夜理解这情感。十几岁时，他失去了双亲。二十几岁失去了汪诗贝。但这些痛苦叠加起来，也不过与韩小素相当。
无边的痛苦酿成毒酒，要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一口饮下，太过残忍。
“你知道他们是谁，对么？”韩小素看着苏夜，眼神闪烁着幽幽的光，“请告诉我他们是谁？好么？”
“他们是九卿。”苏夜回答。
“九卿。”韩小素念着这两个字。声音很轻，却比冬日的凌晨还冷。仇恨的种子已经破土，黑色的枝条在体内蔓生。
“我记住了。”她说。
苏夜不知该和她说什么。忘记仇恨吗？真是廉价的安慰啊。苏夜自己都忘不了，如何劝别人？父母双亡的那一年，苏夜年纪太小，分不清仇恨与恐惧。而汪诗贝的死亡，让他知道了什么叫做恨。
那是扎根在心中的毒苗，拔出来，心就会死。
良久，苏夜终于说：“韩小素。”
“嗯。”
“变强吧。变得比任何人都强，那样，很多悲剧就不会再发生。”
“像您一样吗？”
“我？”这一刻，苏夜真的想笑。那是自嘲，对过去自己的不屑。他摇摇头：“不够呢，远远不够……”
“那……您会帮我吗？”韩小素看着他。
苏夜看着她。他能感受到少女胸中的仇火，能看到她眼中闪烁的期冀。我能帮她吗？苏夜突然想了很多。
最终，他摇摇头：“不能。人，终归要靠自己。”
他转过身，走向昏迷在地的庚二十七，一把将提起来。少女的目光追逐着背影，但苏夜没有回头。只是说：“走了，灵曦。”
灵曦依旧在与双夔大眼瞪小眼，只是看样子颇落下风。听到招呼，恶狠狠瞪了双夔一眼，转身追上去。
“苏先生！”双夔在后面叫，“我们这里你不管了吗？把一个小姑娘扔下，苏家的家训可不是这样的！”
苏夜好像没听见。
半个小时后，苏夜在一个山坡上驻足。这里地势很高，隐隐能看到三山市的轮廓。天已经黑了，灯火亮起。无论何时，那都是温暖人心的光。
“为什么不管了？”灵曦有些好奇。
“能管一辈子吗？”苏夜反问。
“为什么……我觉得这是我的话？”灵曦很不适应。
“因为很多时候，你都是对的。”苏夜慢慢吐了口气，“那时候，我太天真了。说的话，做的事，都很幼稚。”
“……没什么不好。”灵曦低声说：“虽然我一直想让你改变，但……我也会怀念那时候的你。”
“那现在的我呢？”
“也很喜欢。”灵曦说完，意识到自己的口误，微微红了脸，“我是说……也挺好的。其实，你的本心没有变，只是做事方法变了。你想让那个女孩儿快点自立，我懂。”
苏夜看了看她，“灵曦，你变了不少。”
“有吗？”灵曦一怔。
苏夜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把提在手中的庚二十七往地上一扔，说道：“知道你早醒了，别装死！”
庚二十七被摔得浑身剧痛，忍不住呻吟起来。他像条快要晒干的鱼，微微扭动两下，张着嘴大口喘气。
“说吧，你们的分部在那里！”苏夜问。
庚二十七张张嘴巴。浑身火窜似的疼，但意识依旧清晰。他不明白苏夜要干什么，问九卿的分部？
“你不是说，不是天工会的么？”他下意识问。
“只有天工会才能找你们？”苏夜笑了。
庚二十七很想说“是”。在他印象里，九卿这样的庞然大物，敌人只能是同样庞大的天工会。斗争，从来都是两只巨象在角力。一只小小蚂蚁爬上来干什么？哪怕是旁观，也会粉身碎骨。
“在哪儿？快说！”苏夜用脚尖捅着他的肋骨，剧痛让庚二十七一阵痉挛。
“我说……我说！”
庚二十七立刻招了。他不想死。更重要是，他想让苏夜死。在他看来，苏夜只要上了门，一定是有去无回。
眼前这小子是厉害，可还能超得过分部负责人去？我就算说了，也是诱敌深入！庚二十七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掩盖贪生怕死的事实。
经过庚二十七的详细叙述，苏夜得到了答案。他相信这是真的，因为他猜到了对方的险恶用心。
最后，他瞅了一眼灵曦：“你觉得，这样的人还有资格活着么？”
庚二十七脸色大变，急道：“我还有话说……”
苏夜摇摇头：“不听你说了。”他看向灵曦。
“听你的。”灵曦说。
苏夜点点头，一张手，口袋里自动跳出一枚硬币。金属控制的能力下，硬币边缘迅速变薄，宛若刀刃。
屈指一弹，硬币带着呼啸的风声飞出，穿透了庚二十七的喉咙。
“不……应……该是这……样……”
鲜血飙射出来。庚二十七瞪大眼睛，翻起的眼白像一条死鱼。
他死不瞑目。
“走吧。”苏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