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默默注视着,看着两人离去时的情景。
他并没有走太远,有伤,哪怕灵犀搀扶也走不了太快。警笛鸣响的一刻,他距离陈卓大概一公里,从一个土丘上居高临下的眺望。
陈卓临走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苏夜不知道这目光中蕴含这什么。他有些疲惫,不愿意思考。然后,一辆飞驰的警车在土丘下急刹,激起漫天扬尘。
又有几辆警车冲破尘烟,朝着陈卓和松平诚消失的方向追下去。但苏夜知道,这都是白费力。
警车的门打开,江河率先跳下来,后面跟着面无表情的张铁。
江河的腿伤已经好了。似乎为了展示这一点,他像猴子一样几步窜上来,和苏夜并肩站立。他盯着远处,那两人消失的方向。
“他们又打起来了?”江河瞟了一眼苏夜,“因为你?”
苏夜懒得理他。
“是不是有点儿感动?”
“你想说什么?”苏夜看着他。
“你是不是想给陈卓修剑?”江河严肃的看着他,“回答我,是不是?”
“我修不好。”苏夜摇摇头,“也没打算修。”
江河有些怀疑。他看着苏夜,良久,终于慢慢松了口气。苏夜没有说谎,至少江河这样认为。
“回去吧。你的伤得处理一下。”他说。
苏夜点点头。三人走下土丘,张铁大概是不想和苏夜说话,闷头闷脑的上了驾驶室。苏夜拉开后门,钻了进去。
江河从副驾驶回过头,看着正襟危坐的苏夜以及灵犀,露出奇怪的表情。
“喂。”他问,“你们上来干嘛?”
苏夜和灵犀很默契的没说话。
“干嘛不开车,我那辆牧马人呢?”
苏夜和灵犀很默契的看了看窗外的某个方向。
江河呆了呆,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重新跳下车,朝那个方向狂奔而去。过了片刻,一声悲惨的叫声传来。
苏夜和灵犀……很默契的闭目养神。
关于车的问题,江河谈论了很久。
在警车上,在公寓里,这个话题一直在持续。江河要求赔偿,但苏夜则提及了当日在绿皮车顶,被江河一拳打飞的那几十万现金。
“我那是顶配!十周年纪念版!”江河大怒。
“那也超不过六十万。”
“你那钱也不够六十万啊!”
“你的车放二手市场能值那么多?”
“还有装饰啊!改造啊!哥特风的各种搭配啊!”江河越说越生气,“你知道这花了我多少心血吗?”
“抱歉,改装车不在保修范围内。”
“……你比4S店还黑!”哑口无言的江河只能撂下这一句,倒在沙发里生闷气。过了一会儿,他想起什么似的,翻身坐起来。
“你说,陈卓知道咱们住这里?”江河一边说,一边下意识的谋划。
“别想了,他不会来的。”苏夜摇摇头,“陈卓比你聪明。”
“他不可能放弃。肯定会找你。”江河皱眉,“如果他不来的话,那……”
这句话没说完,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天空之城的人声版。苏夜拿起自己的手机,看到了上面的名字。
陈卓。
还真是巧。苏夜想着,接通了电话。
“苏夜。”陈卓的声音有些嘶哑,蕴含着一种阴沉的情绪,“再问你一遍,真的不肯帮我?”
苏夜微微诧异,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问:“青霜……是不是恶化加速了?”
陈卓没有回答,很长一段时间,从听筒中传来的只有呼吸声。终于,他的声音再次传来:“怎样都可以……你想要什么都行……”
苏夜只能沉默以对。
“我可以去坐牢!”陈卓似乎在咬牙,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多长时间都可以!哪怕是一辈子……我……”
苏夜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陈卓……我不想骗你。”苏夜说,“我没把握修好青霜。另外……我们都明白,你的下场不只是坐牢。”
“我不能死!”陈卓叫起来:“你是御灵师,你知道我死了,青霜会怎样!她不会接受下一个主人的,她会……比死亡更痛苦……”
我知道,我都知道。苏夜在心里默默说。但,这是一个无解的局。
“看来是不行的,对么?”陈卓突然笑起来,这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是不是苏夜?回答我!”
“抱歉,我找不到答案。”苏夜说。
“好,我会让你明白的……这种痛苦……”随着陈卓的喃喃自语,电话挂断了。
他要做什么?苏夜呆呆的看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心中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陡然,他一个激灵,迅速拨打汪诗贝的号码。
传回听筒的,只有一个冰冷而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啪——苏夜失手跌落了手机。
汪诗贝走出楼道门。晚霞已经落幕,最后一抹光亮在地平线泛动,如同炉灰里的余烬。这点微弱的光勾勒出远处高楼的轮廓,像一尊尊静默的巨人。
已经六天了。汪诗贝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沉重。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不知什么时候,苏夜才会带着笑容出现在面前,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
可能会很难,可能会很久很久。
汪诗贝担忧着。她每天都会给苏夜打电话。但苏夜总是怕暴露,让她减少联系。于是,每日的电话只剩下一通,内容是互告平安。
除了互告平安,似乎也没别的可说。汪诗贝倒是很想告诉苏夜,自己找到了新的公寓,这里有很多加拿大枫树,到了秋天将是火红一片。她把屋子重新进行了布置,独自刷了粉红的一面墙;她买了一张杰克巴格的唱片,每天循环着《broken》那首歌,那年轻又沧桑的声音可以代替自己流泪。
她想说很多很多,但到了最后,却只变成一句晚安。
不知什么时候,会不会连这句晚安也不必要了?汪诗贝心中充满了惆怅,独自看着夜幕,则惆怅更甚。
看了一会儿,她转身打算回去。却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挡在了前面。
“陈卓?”汪诗贝睁大眼睛。
是的,那个人是陈卓。
一瞬间,汪诗贝的反应是惊喜。她没亲眼见到陈卓的狠辣,有的只是在日本被他营救的经历。第一时间的本能,让汪诗贝产生了故人相见的感觉。
但下一刻,她终于记起了苏夜的忠告。汪诗贝退了一步,怔怔的看着陈卓。
眼前的陈卓和往日不太相同。
他的白色西服有些褶皱,看上去已经尽力展平,可依旧失去了笔挺。一些暗红的痕迹粘在上面,似乎是血。那张温和的脸上,笑容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的麻木。面容苍白,仿佛刚刚生了一场大病。
“你在害怕?苏夜都告诉你了?”陈卓看着她,表情有些复杂。几秒钟后,他自嘲的笑了笑:“我简直是在说废话,他当然会告诉你。”
“是真的吗?”汪诗贝突然问,“那些都是真的吗?”
“我说不是的话,你相信吗?”
“我不知道。”汪诗贝茫然着。她知道苏夜不会骗自己,但也不愿相信陈卓会做那样的事。她希望这一切都是误会,尽管也知道这极为渺茫。
陈卓沉默片刻,开口:“都是真的。”
“为什么!”汪诗贝呆呆的看着他,脑袋嗡嗡作响。她忘记了恐惧,有的只是震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卓看着汪诗贝。他完全可以按自己的设想行动,不用理会这个女孩儿的质问。但他突然感到十分疲倦,那些隐藏的东西压得他不堪重负,很想找人倾诉一下,消融胸中的块垒。
“没有人天生就是个杀人狂……”陈卓似是自言自语,慢慢坐在台阶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