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东目光下垂,落到那个男人的手上——他手中持剑!
剑极古朴。长五尺,堂皇大气,几于眉齐。剑柄约占剑身的三分之一,可双手持握,上缠斑斓金银丝。剑身花纹如流水,双刃削薄,凶气凛然。
剑身、剑柄相接处,刻有极细的小字:旌阳。
“这是……万仞!”老头儿东脸色骇然,低低喝道,“许旌阳斩蛟剑!”
“不错”那个男人拂拭剑身,神色略带痴狂。“它睡了太久啦。只喝刚才那点儿血,还不够呐。”
话音未落,剑光一闪!
一声金石响亮!
老头儿东像陨石般地摔了出去!脊背狠狠撞到青铜门上,顿时口中喷血。他软软地滑落下来。
还活着。电光火石之间,老头儿东用洛阳铲挡住了万仞剑的一击!
“东子!”空气中有个焦虑的清脆女声在叫。
老头儿东手一松,洛阳铲落地,叫密室的宫灯映着,光芒一闪即收——洛阳铲不见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年轻女孩现身出来!
她一把扶住老头儿东,昂首冲那个男人叫道:“你凶什么凶?”
“别!别……”老头儿东强撑着,擦掉嘴角血渍,将女孩拉到身后,“我……知道他是谁了!”
“谁啊?”女孩侧头问道。
“他是……”老头儿东眼中同时升起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情绪:绝望。还有昂扬燃烧的斗志!
那个男人懒懒地将剑负在身后。
“他是……东方的那个人!”老头儿东沉声道。
“我故地重游。”那个男人摇了摇头,意态有些无趣,“怎么到哪里都少不了你们天工会?”
“是他!怎么会?”女孩惊呼起来,“完蛋了,完蛋了!老头儿东,咱们完蛋了!”
“你用了什么手段,把肥九找来?”老头儿东质问。
“你既然认得我,就该知道,我找他来,无非是想省点儿力气——至于身外化身这种小把戏……一个人只要活得足够久,难道还有什么学不会的?”那个男人像是想到了什么,哈哈一笑,“这句话,你们的林会长或多或少,也感同身受。”
“妖怪!”老头儿东怒喝。
“你不是吗?”那个男人静定反问,“所有的御灵师,都是非人呐。”
老头儿东怔住。
然后,他稳住了呼吸。“肥九不是好人。”老头儿东轻声道,“就是你不杀他,天工会也打算协同警方收网。他一样会死。”
“喔。”那个男人很配合地点点头。
“但他会死在阳光底下。”老头儿东冷声道,“人世多艰,至少死的时候,脸上应该有光。”
“可这到底由不得人。”那个男人道。
“不错。”老头儿东慢慢站直,立身如铁枪,然后自报家门,“天工会御灵师:王东!”
女孩眨眨眼,小心翼翼地道:“我是……如蓝。”
王东双手抱拳一拱,朗声道:“请海外仙山总管徐大先生指教!”
“好说。”那个男人的声音温和,低沉,不露声色,内容却充满难以言喻的恐怖。“王东,你算死得其所。”
“且慢。”正在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蓦地有人开腔。
声音从密室外的盗洞里传来。
王东、如蓝,还有“徐大先生”齐齐地面色一窘,抬眼望去。
一个身穿黑色冲锋衣、灰头土脸的年轻人沿着墓道快步走来,他手上倒拎一柄硕大的铁锤,上有亮金色的繁复花纹。
“是你?”王东脱口惊呼。
“好久不见。”苏夜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涩声道,“你们这儿,好像也到了生死关头?”
王东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脱口高叫:“当心!”
“我知道。”苏夜自从现身,目光就钉在徐大先生身上,“这又是一个天王吗?九卿的天王还真多——”
“——不。他不是。”王东沉声道,“他是徐大先生,九卿之首。”
啥?苏夜情不自禁,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响。
其实我不该来走这一趟对不对?苏夜扪心自问,倒是不后悔,只不过……这日子好像没法过了。
刚被“宇宙锋”刺过了喉,后头还跟着大队的追兵……好容易撞见一个熟人,可你听他说了什么?
——对面那人是九卿之首!
苏夜闭上眼睛。他需要沉静心情。至于会不会露出破绽,他已完全不在乎了。
这不是破罐破摔,而是——苏夜思索半天,得出结论:既然打死都不能力敌,那就只能智取。
问题在于:难道竟会有智取的余地?
对面那人,是九卿之首。
九卿的组织架构,或多或少因袭秦制——想到这儿,苏夜不由得苦笑,现在,身处秦始皇陵地宫之内,倒是应景——有太傅、太保、太师三公,据称还有一位身份成谜的“大冢宰”,即是丞相。
将苏夜数次逼入死地的宇多田无关心,还有那一位被阉割掉了的织田剑,都拿“橙本”,有所谓“四天王”的头衔,但实际上,只是太傅座下四名干将而已——若要刻薄些,也可以说他们不过是被豢养的打手、家奴。
现在,撞见了天王的主人。
主人的主人。
“见过徐大先生。”苏夜睁开眼睛,将灵曦锤垂下。灵曦一言不发。
“你是苏夜。”徐大先生点了点头,道,“你的运气实在糟糕。”
好吧,就算这是真的。苏夜心道。他干咳一声,道:“你认识我?”
苏夜一点儿也不觉得荣幸。
“我怎么不认识?舞阳苏家唯一在世的传人竟然寻回了繁花链,再度执掌命锤。”徐大先生道,“就算是我,也要花些时间来消化这则消息。”
苏夜心中“咯噔”一响,竟忘了继续搭话。
徐大先生续道:“这些年,太傅做事也有些急功近利,他下令捉你,说的是死活不论。其实,我倒觉得,还是活的好些。”
“谢谢了。”苏夜道。
“别误会,我不打算让太傅收回成命。”徐大先生轻叹道,“我不怎么喜欢天工会,可是有一条,他们做得当真不错。那就是:还算团结。说实话,我其实有一点儿羡慕的。”
“所以?”苏夜问道。
“所以,你是要死,还是要活?”徐大先生微微一笑,“我愿你遂我愿,如何?”
苏夜眼珠乱转。
真的打不过吗?嗯,真的打不过。王东伤得不轻,可这个“徐大先生”身上连丁点儿灰尘都没沾染!
而且,他毫无破绽!
徐大先生施施然站在那里,意态闲适潇洒,像是若无其事。但苏夜却根本找不出可以动手的机会。
苏夜的目光落到徐大先生的佩剑上,瞳孔缩紧。
“现在的年轻人,眼睛都好毒。”徐大先生轻叹道,“我自认还没被时代的潮流落下几步,可总是因为过去用过的东西露底。嗯,真教我无语了。”
“我刚刚见过一口差不多长短的剑。”苏夜无视了徐大先生皮里阳秋的凑趣,冷然道,“那是一口青铜剑。”
“哦?”徐大先生扬起眉毛,眼神闪烁不定。
“是……辘轳大宝剑?”王东忍不住插口询问,他的双眼射出兴奋的光芒,呼吸也急促了。
苏夜点点头。他望着徐大先生,像是突然松了口气似的,幽幽说道:“徐大先生,在我选择要死还是要活之前,我得先坦白一件事情。”
“说吧。”
“其实我好像已经提了那么一点儿……”苏夜道,“没错,我刚才说过了……‘生死关头’,什么的……”
苏夜背对着墓室大门,不肯回头。
幽邃的墓道里,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来自许多人。那步伐止齐,直如川流山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