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王月侧头想了半晌,缓缓点头道:“有也是有的,只是这几种酒我置办不易,所花功夫可不比老弟你的‘泪水’更少,平时自己也不曾喝,今夜舍命陪君子,割爱给老弟你先尝吧。”
他说的郑重,不仅冯泠汲兴奋不已,连叶梦书和小豆腐都大为好奇,盖因这一夜之间众人见识了马府窖藏的无数好酒,下面出现的美酒还更在其上,实在让人难以想象会是何等模样。
马王月又带着冯泠汲向深处走了几步,木制的墙板边已无酒架,只有几个箱子锁着。小豆腐微微一笑,趴到叶梦书耳边悄声道:“过去大家怕被人发现,一直不敢动那些箱子,我就知道里面装的也是酒。”叶梦书耳朵被他呵得痒极,但害怕被人发现,强忍着不敢出声,只是做手势让小豆腐噤声。
马王月来到一只灰蒙蒙的泥土箱前,猛地挥掌拍落,冯泠汲眼神一亮:“马老板的掌法颇为高明啊。”马王月笑道:“雕虫小技,在老弟面前献丑了。”
那土箱被他掌力一震,外壳簌簌脱落,露出里面的黄色来。马王月又连击数掌,将外面的土块尽数扫清,原来是一只黄澄澄的箱子。冯泠汲“咦”地一声:“居然是个黄金箱子。”
小豆腐大吃一惊,张口欲呼,叶梦书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小豆腐缓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附到叶梦书耳边颤声道:“叶哥哥,我们要是知道这是个金箱子,早点刮几层粉下来,老土豆就有钱看病了。”叶梦书这才知道那老乞丐是无钱治病而死,怜惜之心大起,一只手伸到小豆腐背后轻轻拍打安抚,心中却害怕他哭了出来,被酒窖里的人察觉。见小豆腐虽然湿红了双眼,却强忍着不吭声哭泣,咬着牙不言语,这才放心。
马王月虽然除去土块,却并不急着开箱,对冯泠汲道:“饮酒一道,若是单以味道论,咱们中国的美酒已经极尽其能,莫说我最后一排酒架,便是往前数出一两排去,也是香醇甘美,足以畅饮忘怀了。”顿了一顿,续道:“所以美酒之珍,要想更进一步,要么味道上出新出奇,别有一番滋味;要么酿法奇特,背后的意义不凡。老弟也是久在各地跑生意的人,向西曾经去过多远?听没听说过宁远国?”见冯泠汲摇头,不禁喜形于色,得意道:“那老弟必不知晓我这‘彩虹酒’了。”
叶梦书在小豆腐耳边轻声道:“这宁远国我知道。”他呵出的热气让小豆腐也觉耳根麻痒,连忙伸手抓痒,同时怒视叶梦书,见叶梦书回报以微笑,原来是有意作弄,倒把小豆腐的哀伤情绪冲淡不少。
冯泠汲道:“莫非这金箱子里所装的便是彩虹酒么?”
马王月微笑道:“是,也不是。”
冯泠汲怪道:“这是怎么说?”
马王月道:“这宁远国便是汉时的大宛,因为盛产汗血宝马,当年曾遭汉武帝攻伐,称臣于中国,数百年来使者不绝。南北朝时称做破洛那,隋朝时则叫作拔汗那,前几年又有使者来朝,当今圣上改其国名为宁远国。”冯泠汲拍额道:“原来便是大宛,我在回纥一带常听人提起大宛,都夸那边的汗血宝马厉害哩。”
马王月道:“这宁远国虽然来朝日久,却离中土太远,许多事情咱们很难知道详尽。老弟你只听说那里盛产宝马,却不知宁远国地处盆地,更盛产葡萄,酿成葡萄美酒,富人家个个存酒千斤,足够有十年之用。本来这一国如此,倒也罢了,但他那盆地溪流罗布,水草丰美,又是四面通路,年年一到春夏季节,周边游牧部族都到谷里养马休憩。那时节百族聚会,国王不敢动武驱散,只得以国库里的美酒结交,各家受了赏赐,便将随身携带的特异美酒返送给宁远国人,千百年来,渐渐形成了一个大祭典。每年祭典一开,众祭司结合各族各国酿酒的法门原料,制成许多颜色不同的美酒,任人享用,万众狂欢,那便是彩虹酒了。”
冯泠汲听得兴奋,一拍大腿,喝道:“马老板,在下是服了你啦!你竟得到了这彩虹酒的酿造方法么?”
马王月笑道:“那祭典所用的彩虹酒,先由祭祀们配置原浆,再由酿酒师自行酿造,做出来后,每一种的颜色都不相同,最多有七七四十九种颜色,若能集齐,便称作大彩虹酒。要集齐大彩虹酒,可是千难万难,马某四处求索,至今也不过做出来七种,还有两种是最近两年才完成的,勉强算是组小彩虹酒,便请老弟你尝尝。”说着取出钥匙,将金箱打开。
冯泠汲是至爱美酒之人,听到彩虹酒的由来,早心急得恨不能抓耳挠腮,见金箱打开,一个箭步便跨到箱边,伸首向里面看去。只见那箱中金光灿然,放着一只圆圆的酒桶,居然也是黄金打造而成。
马王月道:“不瞒老弟说,起初我四处行商,费尽心力,好不容易搜集了几坛彩虹酒的原浆,回家后慢慢思索,又想出了以浅红、浅绿、深红、淡黄、浓白为色,分成金木水火土五行的酿法。这一桶自然就是金酒。金箱外以土块包裹,一来是为了防盗,二来也是因为土与金互不干涉,若以木头做金箱外壳,金能克木,以至锐气外泄,便不完美了。”
冯泠汲拿出金桶,倒有些忸怩,迟迟不喝,马王月道:“老弟为何迟疑?”冯泠汲道:“此酒得来如此艰难,我若一饮而尽,白费了马老板你一场苦心。”马王月哈哈笑道:“这个无妨,如今我已知晓几种彩虹酒的酿法,无非是多花几年时间,重新酿造便是。你送了我一瓶‘泪水’,算起来还是我赚。”
冯泠汲更无疑问,举起桶将金酒几口饮尽,放下金桶,长啸道:“好酒啊!口感温和,酒香清冽,雍容中不失凌厉,好酒啊好酒。”马王月道:“这本是宁远国的葡萄酒。”又来到一只箱子前,只见那箱子是以古藤做成,想来该是木酒了。
果然马王月打开箱子,取出一樽古藤酒爵,递与冯泠汲道:“这是以百草酒为基础,酿成的木酒。此酒既是取百草精华,分量自然不大,老弟你将就些吧。”冯泠汲接过来一口便已喝净,脱口赞道:“也是好酒,草木清香,与众不同。”
马王月再打开第三个泥土箱子,只是里面并无其余材料,纯是以泥土烧成。一掀开盖子,便冒出一股烟气,内里热气扑面而来,烘衬着一只陶瓷碗,原来是箱子底部放满了木炭。马王月道:“这火酒是以新丰酒酿成。新丰酒始于汉高祖刘邦,汉朝是火德,故而天生便与火酒相配,封箱时又放入烧着的火炭,使里面温度升高,涵养热力,老弟可别烫着。”冯泠汲仍旧喝尽,赞道:“别的酒都是入腹才热,这酒虽入口便热,到了腹部却只是一股温暖,并不如何激烈,让人四肢百骸都舒畅起来。”
第四只箱子平平无奇,打开里面还是一瓶葡萄酒。马王月道:“这瓶水酒酿时用的是吐鲁番的葡萄,加以冰镇,始有风味。这是当年回纥一支部落的人远路参与宁远国祭典时留下的老方子。”挥手招呼家仆,早有人送上家中预留的冰块,镇凉了请冯泠汲喝下,冯泠汲点头道:“口感至清,香气至醇,了不起。”
到了第五只箱子,仍旧是一个土箱,里面是一只寻常酒坛。马王月打开泥封,说道:“老弟你先喝了再说。”冯泠汲已连尝四种彩虹美酒,种种出奇,对后面三种满怀好奇,更无丝毫迟疑,接过来喝尽,奇道:“怪事,怪事,这是米酒,我却尝不出是哪里产的。”
马王月笑道:“那也怪不得你,此酒看似平凡,实则是以北方长白山更北处的白米、江南的稻米、荆楚的糯米等掺杂酿成,为了使各种材料不相冲突,可着实花了马某好多心思。万幸土酒本就以兼容并蓄为长,这才侥幸成功。”
说话间两人到了第六只箱子前,便是之前叶梦书见过的玉箱。马王月打开箱子,却取出两只玉瓶来,说道:“我酿成五种彩虹酒后,一时才智穷竭,想不到新的酿造办法,家里的原浆也已剩下不多,便不敢再行尝试。去年我到陇右贩马,偶然得到一个酿酒的新法,回来后试验多次,终于被我制成这两瓶美酒,刚好补齐了小彩虹酒的空缺。”
冯泠汲接过玉瓶,只见两只酒瓶都是以白玉雕成,酒水的颜色分明可见。一瓶中是十分浓重的褐色,另一瓶却清澈透明,看得见瓶底的白玉。马王月道:“这是两瓶药酒,褐色之酒所用尽是沉降蓄积的药材,清澈之酒则使用挥发升腾之物酿造。你若将褐色酒的酒瓶晃上几下,里面还有特制的药石,那是做吸取杂质之用,不单使自己这一瓶入色入味,也将旁边那瓶中挥发的酒气吸入进去。这两瓶酒一个极冗杂,一个极通透,便是我小彩虹酒的最后两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