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明知叶梦书是在扯谎骗人,但她在屈星身畔,见他犹豫不决,也以为是个机会,说道:“这位……这位岳相公是丐帮董帮主的关门弟子,人称雪满千树书生,你们还是听他的劝告吧。”叶梦书听到她这么说,心想:“我刚才有‘月赠敝衣千树雪’的句子,她还记得,这才临时为我取了个称号。”念及少女对自己的诗句能记在心中,足见重视,不由得大为欣慰,更有努力搭救之心。
屈星始终半信半疑,开口问道:“这位岳公子既然是董先生的高徒,不知董先生他老人家如今可安好否?他老人家的剑法高明无比,敝帮帮主常常提起,心中十分敬仰,公子可得了他的真传?”
叶梦书暗道:“幸好我真认得董先生,不然被你装作随口问候,说错了话,就要露出马脚。”答道:“董帮主剑法虽高,最得意者还是掌法轻功,这两门功夫才是天下无双,他老人家只指点过在下一点皮毛,关门弟子什么的不过是胡吹大气罢了。他老人家雅爱音律,现正在长安城中李府上盘桓,待准备充分后要去西域搜罗番邦乐谱,若是为了淮扬一带帮会纷争的事远远赶来,岂不是太费功夫,有扰他老人家的清修?”心中却想:“我是得了董先生指点乐理,也算不得假话,何况已说明是胡吹大气,你们上当受骗,可怨不得我。”
这几句话真假参半,最容易唬人,屈星果然被骗,心道:“董庭兰十几年前名声传遍江湖,但这些年来销声匿迹,等闲后辈已不知道他的掌法轻功如何厉害。至于他琴技通玄,音律无对,武林中更是极少有人知道,若非帮主曾经提及,便是我也不知这许多事隐秘。这书生年纪不大,能有多少见闻?只怕真是董庭兰的弟子。”便连那少女和船夫心中都十分奇怪:“难道这书生刚才一直在装傻骗人,实则是个武功高强的侠士?”
叶梦书见屈星神色动摇,正要接续说道:“便请阁下放了计小姐,两帮纠纷自有丐帮调解。”但话到唇边,忽然犹豫,原来是他心地太慈,思虑太多,蓦地想起:“我若说出丐帮的名号,虽能解一时之围,但之后种种事端必然累及丐帮,不仅连累了忘年交的董先生,就是计小姐家的轻浪帮,日后见了丐帮中人多半也要尴尬。”这一句简单的场面话,便怎么都说不出来。
屈星本来认定他是董庭兰弟子,大有恐惧之意,但见他犹豫不说话,心中又升起了疑问,稍稍思考,忽然想道:“管他是什么人的弟子,看他一身伤痕血迹,哪还有什么反击之力?只要把他杀死在这里,便再没人知道是我们动手,就算失手被他逃了性命,日后丐帮见怪,也有帮主顶着。”既如此想,神色中立刻多了三分狠辣。
少女看到屈星的神色,心中凛然,知道他已动了杀机,连忙叫道:“算了,我不逗你玩了,他就是个寻常书生,信口胡说罢了。你放他们走吧,我跟你们回麒麟帮就是。”
屈星朗声笑道:“计小姐愿意合作,那是再好不过,只是令尊脾气不好,若是知道敝帮请计小姐去做客,万一误会是我们强掳,兴师问罪,我们可担待不起。”
少女忙道:“不会的,不会的,这位相公不是江湖中人,万万不会说出去的。”
屈星见她言语慌乱,愈发确定叶梦书是虚张声势,想起方才自己被他吓得噤若寒蝉,大失体面,神色愈发凶悍,狞笑道:“这位公子乃是丐帮高足,急公好义,多半是会跟别人叙说的,他丐帮消息最是灵通,我可不敢冒险。再说这船夫也是长江上混饭吃的,你们轻浪帮主宰这一片水道,若放他逃命,自然会通知令尊了。”说着一挥手,四周的小艇缓缓向小舟靠近,小艇上麒麟帮帮众挺刀挥剑,耀武扬威,便要结果了船夫和叶梦书。
叶梦书心中叫苦,但事到如今也无法可想,只能站立等死,眼看几个健壮帮众当先跳上小船,挥刀砍下,忽然砰砰数声,便倒飞了回去,去势不止,将几艘小艇上的同伴撞下了水去。这些人都在江海上讨生活,水性自然不弱,只是落水仓促,又带着刀剑,这一阵挣扎扑腾,情形十分狼狈。
屈星一愣,抬眼看向那船夫,哼了一声,说道:“原来这书生是故弄玄虚,阁下倒是把好手,屈某看走眼了。”
船夫方才支着船桨斜立不动,从头到尾始终冷眼旁观,便是蓝衣少女被屈星擒住,也并无丝毫慌乱,这时见屈星问话,才缓缓开口道:“麒麟帮知道七步蛇拳能克制拂杨花手法,事先做的准备可谓充分;你们成立不过短短两三年,便能崛起于长江之上,势力更迫近东海一带,做事可谓干练。我且问一句,贵帮名唤麒麟,那是什么意思?”
屈星昂头道:“颜徵在遇麒麟而生孔子,鲁哀公西狩获麟,孔子曰麟之至为明王也。麒麟乃是瑞兽,龙头、马身、牛尾、鱼鳞,我帮志向广大,水路上的买卖只是起步,此时不过在长江上经营些许产业,日后自然能在旱地上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船夫点头道:“麒麟帮励精图治,四处扩张,果然所图甚大。”叶梦书却暗暗摇头:“西狩获麟本是凶兆,麒麟是仁兽,这伙劫匪绑架人家女儿威胁父亲,行事十分凶恶,大违麒麟之名。”
船夫又道:“那你可知轻浪帮名字的由来?”
屈星摇头道:“倒要请教一二。”
船夫道:“本帮创立之初,原名沧浪,后来隋末的一位帮主,以为沧浪一词指代甚多,涵盖极广,倒似要把天下水道归于一家的意思,天下英雄豪杰不少,用沧浪之名显得过分霸道,便将帮名改做轻浪,以示无意独大。这许多年来我们虽在长江上讨生活,却只是自行其是,从不侵夺别家的产业,赶上几代帮主才略过人,规模自然而然扩大了些,却终究无意争霸江湖,与人为难。你们麒麟帮要做大做强,又何苦来侵扰轻浪帮?”
屈星不以为意,说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敝帮要力争上游,轻浪帮既居其位,那也怪不得我们。阁下自称‘本帮’,原来是轻浪帮中的高手,不是江上行舟的船夫,还未请教大名?”
船夫叹道:“我确是楚江上泛舟的渔人,已算不得轻浪帮之人,只是别人要带计小姐走,我可不许。你问我的名号,那很好,我告诉你,我姓孟,七八年前楚江上的弟兄都叫我浅水龙。”
所谓龙游浅水遭虾戏者,浅水龙本含贬义,众人听船夫说自己以浅水龙为号,哄然大笑,纷纷出言嘲讽船夫,只有叶梦书知道船夫谈吐不俗,必非等闲,只等他下文。
屈星在麒麟帮做主事,为人精明,消息灵通,既然此来专为对付轻浪帮,之前的功课自然做的很足,听到船夫自曝名号,心中一凛,肃然道:“莫非阁下便是‘如月吴钩’孟东澜?”
船夫听他提起“如月吴钩”四字,神色一痛,道:“我是孟东澜,这个称号早已不用了。”
屈星忙大声喝止周围帮众的嘲笑声,恭恭敬敬对船夫说道:“敝帮帮主曾讲,当初轻浪帮得以雄霸长江,除帮主计图南雄才大略外,全靠孟君一人的神威。昔日江河水道上绿林集会,阁下文武双全,气度超卓,压服万千豪杰,几位江上耆老都道以阁下才具,万里长江也如浅水,不足与君相称,这才得了浅水龙的称号,虽似贬斥,实则却是最大的褒扬。”旁边帮众听闻这落拓船夫来头如此之大,不少人又转而惊呼出声。
孟东澜摇头道:“当年旧勇,不提也罢,如今我从丹江头到苏州府,在楚江上往来载客,只是一介寻常船夫而已。”
孟东澜方才将几个上船行凶的帮众踢下江去,露了一手高明武功,屈星不敢大意,口中对答,心中思绪电转,又道:“阁下何必过谦,我家帮主还说过:以孟东澜的本事,现在轻浪帮有江、徐、鱼、厉四大家将,加起来还抵不过他一只手,若非他昔日为情所伤,远走江湖不知所踪,今日的轻浪帮还不是我们所能撼动的。”
孟东澜神色黯然,不去答话。屈星察言观色,续道:“我有一言,请孟兄思量,阁下的文才武功,都在计图南之上,为情伤义气而淡出轻浪帮,那是天大的委屈。不如这就随屈某投入麒麟帮中,敝帮帮主求贤若渴,若知阁下来投,势必大为看重,日后杀了计图南,让阁下带领轻浪帮,将计夫人变作孟夫人,岂不大善?”
孟东澜吃了一惊:“你说什么?把计夫人变作孟夫人?”神色一片迷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