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中,自来词部以宋代为最,但若追溯源流,便十分古早。唐时的词曲作者,叶梦书之前有张说、谢偃,当时则有天子李隆基和诗仙李太白,至于晚唐五代时,更有温庭筠、欧阳炯等许多妙手。叶梦书所吟,是首《沁园春》的词调,创制于初唐,只是当时词又叫做“诗余”,大不受重视,是以作词的人虽多,也不乏名家高手,能传扬天下的却极少。
少女点点头:“这首好得多了,女儿家勉强也能唱得。”船夫则想:“原来这是个落第秀才,词里有‘独留君子去名都’的句子,想必是从长安来的。”
三个人说说笑笑,不知觉间小船已行过很远的水路,眼看中天月移,已是深夜,脚下的水路由窄而宽,又由宽变窄,曲曲折折,前方一个回转,显露出一艘大船来。
见那船规模广大,桅杆上还飘着一面玄色麒麟旗,叶梦书尚不觉如何,谈笑如初,船夫和少女却心中警戒,两人各执一桨,悄悄划水,远远缀着水道边缘绕开。
但这一夜的月色太亮,江水之上又别无船只,大船上警戒之人放眼眺视,早看到小船上叶梦书的白衣和少女的蓝衣,回过身打声唿哨,大船上灯火一明,放下数条小艇,径直向小船划来。
少女向船夫叫了一声:“二叔!”船夫眯着眼扫了一眼行来的小艇,淡淡说道:“丫头别怕,有二叔在。”叶梦书在一旁也发觉情势不对,暗暗惊惧:“莫非我才逃离千刀寨的山贼,又遇到了楚江上的水匪?”还好他已知道少女与船夫都是江湖中人,多少有所罩应,这才稍稍放心。
十几艘小艇来到近前,围成一个圈子,将叶梦书所乘的小船围在中心。其中一支小艇稍稍突出,为首站了一个神色阴鸷的中年汉子,对着蓝衣少女道:“麒麟帮屈星,拜上轻浪帮计大小姐。”他虽口上说是拜会,双手却一直背在身后,昂首挺胸,意态倨傲。
少女道:“咦,你找谁呀?”语气娇蛮天真,一派事不干己的样子。
屈星笑道:“计小姐莫要推脱,我等听说你一路游玩江汉,推算日程,已在此处等了三日,平时把姑娘的画像看了无数遍,决不会认错的。”
少女眼睛一转,柔声道:“我小女孩家家,你们拜我做什么?”
屈星道:“轻浪帮名震楚吴,敝帮一向敬佩。计小姐英风美名,在江淮一带行船的弟兄里谁人不知?既然今夜打此经过,我等自然要来拜会。”
少女又道:“我一路游玩得够了,正要回家呢。再说我哪里有什么名声,你们要拜,我家就在石头城边,大可以去拜见我爹爹。”
屈星道:“金陵那是南朝旧都,方圆广阔,敝帮乃是这两年新建,人少识浅,可未必寻找得到。”
少女轻呼一声,说道:“看你们的阵势,人手也不少呀。那好,你也见过我了,这便让我们走吧。”说罢摆桨向前,却被前面两艘小艇互相靠拢,将水路拦住,少女面色微急,斥了声:“让开!”
屈星笑道:“这可不成,我等久慕姑娘风采,刚刚见面,怎能当面放过?还请姑娘移步上船,到敝帮游玩几日。”
少女嗔道:“男女有别,你们一群大男人,我不跟你们走。我爹常说江湖上坏人很多,有些新近崛起的帮会,居心不良,觊觎我们轻浪帮的名声,总想寻机对我们不利,又不敢直接找男子汉挑衅,便须从我这弱女子身上着手,要我时时留心。”
屈星听出她话里暗中挤兑麒麟帮,本就在意料之中,丝毫不以为意,依旧笑道:“敝帮实是一片诚心,便请姑娘去帮里盘桓几日,再带我们上门拜会计帮主,想来计帮主看见女儿跟我们一起,就能明白我们的好意。”
少女脸上忽然绽开笑靥,脆声道:“那好,你们现在就随我来,咱们连夜去见我爹爹。”她本就是青春美丽的少女,这一笑妖娆娇媚,又兼有天然清纯的神色,楚楚动人,不仅屈星一愣,连身边的叶梦书都为之倾倒。
屈星道:“今夜这么晚了,怎可再去赶路?小姐还是随我们……”一言未毕,那蓝衣少女已先发制人,轻轻一踏,身子突进数丈,欺身来拿屈星穴道。
屈星虽惑于少女美色,心思却精明无比,少女兰花般的玉手未待及身,他已伸出背在身后的双手,横臂拦阻。少女见他臂上套着一对鳞甲护腕,正拦在自己招数去路,便将手势一变,又去擒拿屈星别的穴道。屈星一声冷哼,双手交缠,如毒蛇吐信,沿着少女的双手盘旋而进。少女一愣,只觉对方不仅手势如蛇,连缠在臂上的触感也是滑腻恶心,心中恐惧,招数便散了,被屈星左手扣住了脉门,右手缠绵而上,连点七处穴道,最后搭在了少女的脖颈上。
这蓝衣少女看起来天真烂漫,其实却久随父亲接触帮会中事,早知对方是要绑架自己以要挟父亲,又见麒麟帮的船只四面围住,每艘小艇上都有四五人,舞刀弄枪,虎视眈眈的,便一边与屈星对答,一边思索脱身之法。方才突然攻击屈星,意欲擒贼擒王,那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只是没想到屈星的招数似是天生克制本门武功一般,少女这路手法的无数后招全部未及施展,只一招间就被擒住。
屈星制住少女,知道大功告成,哈哈一笑,得意四顾,对周围小艇上的同伴说道:“诸位弟兄,可知咱们帮主为何选我来请计大小姐?轻浪帮计图南的飞柳絮剑、拂杨花手,名动淮扬,江湖上本来人人皆知,但唯独咱们帮主知道我的七步蛇拳最能克制拂杨花手,这才从帮中七大主事中选我前来。”众人异口同声道:“帮主神机妙算,屈主事武功高明,我等佩服无已。”声音齐亮,竟似平日里便惯熟一般。
蓝衣少女一招便被屈星擒住,心中大是不甘,大声反驳道:“你们就是欺负我小姑娘家功夫不熟,若是我爹爹在此,看你还敢跟他动手!”话虽如此,心中却不由得信了几分:“爹爹说我的拂杨花手也有他五六成的造诣,如今却在一招间被克制得死死的,只怕七步蛇拳果然能克制本门武功……麒麟帮的帮主又如何知道的?”
屈星笑道:“令尊功力深厚,本不必把我这小人物放在眼里,但七步蛇拳是拂杨花手的克星,那是绝无差错的。等到敝帮带着计小姐上门拜会之时,自当选取武功更高之人,亦以这一路拳法向计帮主讨教。”少女心中一紧:“麒麟帮的安排好生周详,爹爹若见我被他们擒住,心中必然慌乱,再有功力与爹爹相若之人也用这七步蛇拳和他动武,只怕爹爹他……”
叶梦书在一旁听他们说话,叹道:“庾信的《春赋》里说‘新年鸟声千种啭,二月杨花落满飞。’杨花柳絮,那是何等的雅物,这群强盗以毒蛇恶兽相侵,真如煮鹤焚琴,大煞风景。”
这话正赶上众人称颂屈星的声音刚落之际,虽然音量不大,但空阔的江面上各人都听在耳中,屈星打量了叶梦书一眼,见他虽然一身伤痕,形象邋遢,但掩不住眉目清秀,一表人才,张望之际更是神色淡然,毫无惧意,不由得皱皱眉头,道:“阁下可是丐帮中人?丐帮之中虽然多有能人,但与敝帮向无过节,今日是我们自家小事,阁下还是莫来趟这浑水为好。”
叶梦书一日之间连逢劫匪,刚才心里想的是若就这么死在这里,那便是天意使然,怨不得别人,是以神色恬淡。屈星聪明反被聪明误,误会他是丐帮中人,叶梦书君子坦荡荡,本要否认,但转念又想:“此时情景万分危急,自身已然难保,况且我与这位计小姐相识一场,君子怎能见人危难而不救?何不借着对方的误会,试着自救救人。”便不回答屈星,反对他道:“江湖上万事以和为贵,诸位何不放了计小姐,若有纠纷,丐帮自然会出面调解,天大的事情也有转机。实在不行,还能请出前任董帮主和褚长老来。”
叶梦书平日里是至诚君子,胸怀坦荡,事事直言相告,但毕竟聪敏多闻,临机生智,一旦说谎便更加厉害。此时说话虽不算假,却故意避重就轻,误导屈星。他深知要想吓唬对方,便得抬出些厉害人物,回思过往,自己认识的董庭兰和王忠嗣故事里提过的褚长老该是丐帮最出色的人物,想来屈星听说他们的名声,必然不敢妄动。
果然屈星听他提起这两人,大吃一惊,改容道:“丐帮的董先生名动八荒,如今虽已绝迹江湖,但他神功盖世,想来只是在哪里隐居不出。至于褚长老若活到现在,怕不是已过百岁,难道他老人家尚在人世?”对叶梦书更加看重,暗思若是放了蓝衣少女,则完不成帮主交代的任务,若是不放少女,又得罪丐帮,倘若真惹得董庭兰等人去轻浪帮助拳,麒麟帮的种种图谋势必尽数落空,不禁大感踌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