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林道:“任居士与贫僧是老朋友了,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请讲便是。”
任凌云遂说道:“我兄妹的原名,一个是任玄,一个是任素素,是生身父母所取的名字,至今虽不敢忘怀,但我二人流落江湖,后来都别有新名,将旧日的姓名搁置不用。像我这凌云二字,乃是家师所取,师门之恩渊深如海,四十余年一向以此呼唤,反比原名更熟悉通顺。如今我为师门延续香火,收了这女娃子为徒,便想替她取个好名字,日后闯荡江湖,四海传名,也不辱没了门派声威。大和尚你文武皆能,学通今古,正好帮我想想。”
小豆腐拘束中听到师傅想替自己起名,心中一片慌乱,急迫、迷惘、期待等诸般感情纷涌而至,一时竟难以自控,气息看看将乱,就听大和尚一声梵唱,道:“阿弥陀佛,人的姓名,自当以父母赐予为本,其次则从师长之言,你是她的师傅,为她取名自然在理,只是不知她父母是不是同意。”小豆腐听他言语在理,心情先已缓和,又觉体内真气被他声音一带,渐渐趋于平稳,原来洛林大师修为高绝,即刻发现小豆腐气息紊乱,便再次运功助她疏导。
任凌云朗声道:“这孩子命运亦甚孤苦,从小便是孤儿,不知父母来历。如今我做她师傅,整日小猴子、小丫头的叫她,认真起来也不过说一句‘小豆腐’如何如何,实在不成体统。我虽然自幼就读书作文,却没什么文思才情,哪比得上大和尚高明,你我之间,不必再推脱客气,这孩子如今又向你请教学问,你算她半个师傅,正该替她取名。”
洛林微笑道:“如此说来,倒由不得贫僧不起了。不过这究竟是你门派内部的事,贫僧外人,轻易不能插手,愿先听任居士想法,再做计较。”
任凌云看了看小豆腐,说道:“这孩子原本在苏州城里乞讨为生,有个老乞丐做她养父,可惜已经去世,现在这‘小豆腐’的称呼便是他起的名字。我也曾问过这丫头,别人都只呼那老乞丐为‘老土豆’,并不知他的姓名,不然顾念旧情,本该从那老乞丐的姓氏。”
小豆腐虽然不常对师傅提起老土豆来,内里却一直铭记着老乞丐对自己的养育之恩,听任凌云说话,以他一代宗师的身份,居然对养父十分尊重,心中当真无比感动,心想:“师傅待我真好,这份恩情和老土豆一样,我永远也报答不完。从今以后,小豆腐还是小豆腐,但师傅给我的名字也绝不会忘记。”
任凌云并不知道小豆腐心事,自顾自说道:“既然不能用养父的姓氏,如今她做我的入室弟子,便随我的姓氏,从此姓任罢!本门依辈排字这节,历来十分随便,总是由上一代门主随意指定,像我师祖要我师傅以‘长’为名,他便叫做长虹,我师傅又要我师兄弟以‘凌’为名,分别是‘凌空’、‘凌云’。当年我师兄新婚燕尔,我两个偶然谈论,他说生活美满,当感激天地,以后若嫂子有了孩子,便以‘神灵’的‘灵’字为名。”
洛林道:“如此说来,她的姓名已定下了‘任灵’两字,便是就此打住也无不可,只是与任居士有些叠音,略有忌讳。”
任凌云却道:“现在我师傅师兄都不知所踪,我找了他们二十年,到头来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幻,我早对丫头说过,上一代的事情,以后不必由她承担。这‘灵’字排辈,当年我师兄就未曾定论,如今也不必再理会它了。”
洛林大师高宣一声佛号,赞叹道:“阿弥陀佛!任居士能看开这份宿缘,不强加枷锁于后人,这份明悟实在难得。”任凌云拱手道:“大和尚莫要多客气,想个名字吧。”
洛林乃说道:“既然不强以‘灵’字排辈,那选择便极多了。我想为人取名,与武林中取绰号、文林里取别称一样,要么是有所寄意,心存期许,要么是名如其人,闻名如同见面。我看小施主肤色白皙,人又聪明伶俐,有道是冰雪聪明,‘冰’字太冷,不妨用个‘雪’字。任居士性子飞扬跳脱,小施主亦有乃师之风,他年纵横天下,必是少有萦怀的浪客游侠,那便叫做‘雪衣’吧。”
任凌云念了两遍,鼓掌道:“任雪衣,任雪衣,果然不错。”忽然床上的小豆腐“呀”地一声,跳了起来,叫道:“师傅师傅,雪衣是什么意思?”
洛林大师诵声佛号,道:“原来小施主已冲破难关,这份资质果然甚高,出乎贫僧意料之外。这‘雪衣’二字,本是指白色衣物,前些年岭南向朝廷献上一只神鸟鹦鹉,通体雪白,能通人语,在宫中屡现奇迹,天下呼做‘雪衣女’,从此也指白羽飞鸟。”
洛林话语温和,娓娓道来,由不得小豆腐不信,她听后挠头道:“原来我用了鹦鹉的名字呀。”洛林便微笑道:“佛门广施方便,是以我虽用‘雪’字,意中却非冰雪,免得冷傲孤高,拒人于千里之外。”
旁边任凌云一瞪眼:“大和尚这名字起的不错,你小猴子要不满意,从此就叫小猴子吧。”
小豆腐嘻嘻一笑:“那也好呀,叫任小猴儿也不错的。”
任凌云本就不是真心责备,被弟子逗得乐了,微笑道:“雪衣,雪衣,这名字好似大家闺秀,真不习惯哩,我以后还是叫你小猴子多些的好。”
他师徒二人说说笑笑,算是对任雪衣这名字默认了。洛林便施礼道:“今日已近中午,寺里还有事情,贫僧就此告辞了,明日清晨,自当再来拜会。”经此半日曲折,小豆腐对大和尚十分亲近,听说他要回去,依稀有些不舍,任凌云看在眼里,便命她送洛林禅师下楼。
来到客栈门口,洛林拍拍小豆腐头顶,说道:“雪衣小施主,你们师徒既来洛阳,我主你客,明日便由老僧做向导,咱们去城外游览风景。”言语中对小豆腐的称呼已改了过来。
小豆腐心知任雪衣三字从此便是自己名字,小豆腐这个旧称以后不再用了,心想:“老土豆死后,除去叶哥哥和阿笑,世上再没谁记得小豆腐这名字。”想到叶梦书尚不知道自己改名,兴奋之余却又有些莫名的悲伤。
次日洛林来访,依承诺引任凌云师徒二人出了洛阳城,三人展开轻功,一路向西南奔驰。一行人速度极快,跑出十余里,新得名字的任雪衣便觉吃力,张口想要休息,却见两个长辈头也不回,远远拉开了距离。不得已,任雪衣只得再奋余力,勉强向前冲去,但她的轻功再如何高明,又岂能与任凌云和洛林相比,刚刚迫近,便再被甩开。如是者,三人追追赶赶,来到一处山景,山路间七拐八拐,就在任雪衣再也无力支撑时,前面两位长辈也停住了脚。
任雪衣自幼乞讨,哪里懂得礼仪规矩,后来追随任凌云为徒,做师傅的不拘小节,她便也有样学样,虽然师傅将种种礼数说给她听,但也只是心里记得,行事却还是故我如初。这时刚得了空闲,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挥手扇风。
任凌云责备道:“雪衣!我平日也教过你淑女闺秀的行事,怎可这般放肆无礼。”
任雪衣笑道:“您以前说咱们江湖儿女,一切便宜行事,大家闺秀那套行止不能尽数使用。我想这些规矩既然有了更改变动,那一处不遵守和处处不遵守也没什么分别,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任凌云笑骂道:“你这丫头古灵精怪,偏要狡辩,你被我们累得够呛,要休息就休息,找什么借口。”
任雪衣哈哈一笑,指着师傅道:“哦!师傅你明知道我被累得凶了,竟还跑那么快,欺负我小孩子家,羞羞。”
一旁的洛林禅师听了几句师徒说笑,走过来道:“昨日教过小施主内功,你已明白了经脉运转,之后日夜积修,内功一项便没多少阻碍。今日我们两人故意引你全力奔驰,则是锻炼你轻功根底,这一门易通不易精,只能日积月累,逐步加强脚力了。”
任雪衣这才知道两位长辈的用意。她对大和尚倒极尊重,勉强起身,向洛林施礼道:“谢谢大师傅了!”又对任凌云道:“师傅你坏透了,也不事先告诉我。”
任凌云微笑道:“事先告诉了你,你哪里还肯尽力施展?”忽然遥指远方,道:“你别只顾低头喘气,我们带你过来,可是要你看看真正的雪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