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雪衣便将明行和心灯师徒的事情说了,任凌云毕竟年长,一听便晓得明行有推托不见之意,笑道:“明行和尚武功高强,名震江湖,我青年时便时常听闻,如今十年没有讯息,江湖人或谓已死,或说他闭关潜修神功,如今遇到,本该寻他讨教几招,但人家既然不愿招惹事端,咱们也不能胡搅蛮缠,强要动武,嘿嘿,他有红尘琐事拖累,我日夜寻找师门消息,则也没空闲理他。”停了一停,终究有些心痒,便问任雪衣道:“你小猴子既见过他的弟子,那小和尚比你如何?”
任雪衣笑道:“心灯吗?他不会武功啊。”
任凌云不屑道:“少林和尚的武功一向了得,明行更是个中翘楚,神功盖世,他年纪比我还大,晚年收个小和尚做入室弟子,岂能不传授些高明武功?”
任雪衣跺跺脚,嗔道:“反正我看不出来,师傅你不信自己去瞧。”
见弟子十分肯定,任凌云便犹豫起来:“那小和尚比你还小几岁,武功再高,无论如何不会使你看不出来,莫非明行大师真个淡出武林,连关门弟子也不传授功夫?”想了片刻,大力摇摇头,说道:“罢了,我管一个小和尚怎样,明日便继续出去寻人。你小猴子每日修炼我传你的功夫,那是本门神功的第二层心法,足够你练上三年五载了。”
任雪衣拉着师傅衣袖道:“师傅师傅,那套内功每天练习一个时辰就够,现在洛林老师傅没空,你又不陪我,大片时间都好无聊,我去找心灯玩行么?”
任凌云撇嘴道:“你个小姑娘家,跟小和尚在一起玩耍太不像话。但我师傅当日教我,也没挑剔我一个流浪孤儿学武习文像不像话,如今你要怎样,只要不违公义,为师便都不反对。”
一声欢呼,任雪衣松开师傅的衣袖,旋即搂住任凌云的胳膊,摇晃撒娇道:“师傅你待我真好!你每日寻访师门消息,不然我也帮你找吧。”
任凌云道:“为师早说过不使上一代的事情拖累于你,我每日在洛阳打听消息,原也用不到你。如今你的武功也算过得去了,最近是要找小和尚玩耍,还是在洛阳城里闲逛,都由得你自由,咱们兵分两路,每天夜里再回客栈见面。”
任雪衣笑道:“那还不容易,我就拉着心灯一起打听消息呗!”任凌云不答,只是由她。任雪衣见师傅不说话,自觉无趣,就去隔壁睡了,小孩子凡有心事便记忆在心,迷糊中想起次日在洛阳城里寻访消息,万一有了线索,实不辜负师傅教导之恩,自己也十分风光,不禁嘴角含笑,沉沉入梦,睡得格外香甜。
一夜无话,次日任雪衣稍稍休整,便起身去寻心灯。塔寺在带月居和白马寺中间,并不很远,她纵起轻功,片刻即至。进屋一看,明行已经不在,只心灯一个小和尚打坐念经,被她一把拉出门外,就要去打听萧门讯息。一路上塔寺的僧侣香客见两个小小少年拉扯而过,起初不以为意,只道是孩童玩闹,继而才想起是小女孩拉着个小和尚,顽皮胡闹,不成体统,纷纷皱眉叹息,只是任雪衣轻功高强,心灯竟也腿力强健,两人早去得远了,看不见后面人模样,其实就算看到了,任雪衣一派天真,心灯禅机洞明,想来也都不会放在心中。
他们两个边走边说,心灯听任雪衣要找师门下落,便问:“任施主欲如何寻找?”这倒把任雪衣难住了,停了脚,挠头道:“是呀,我平日只看师傅出门办事,却不知道他是怎么找的,难道要挨家挨户敲门问询不成?”
见任雪衣沉吟不决,心灯却甚有办法,说道:“你的师祖、师伯长成什么样子?若有形象,便好确认。”见任雪衣摇头,又道:“不知道也罢,既然有他们的姓名,那便挨家挨户去找。不过我想令师说你的师祖、师伯原是父子,师伯又已娶妻生子,那多半是个大家族了,咱们草草搜寻,该能略过独门独户的小房屋,减少一些劳作。”任雪衣本无办法,听心灯说的很有道理,就转忧为喜,拍着他肩膀赞道:“你很有办法呀,咱们就这么干。”心灯道:“挨家挨户敲门打探,原本十分鲁莽,开口便问人姓名,说来也没有道理,不如由小僧上门化缘纳福,顺便请各家留名祈愿如何?”任雪衣自然满口答应。
两个少年人说做便做,来到洛阳城中走访打听。心灯生得法相,谈吐不俗,身小力弱又用不了几许钱粮,各家见这样一个玲珑乖巧的小和尚来府上化缘,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只是洛阳城何等繁华广大,一家一户搜寻起来,两个人花了整日功夫,也不过走过三五条街,便累得东倒西歪,再难继续。
天色将晚,两人在街边稍稍休息,任雪衣疲惫中又起了无聊之感,嚷道:“打探消息原来是这么累的事情,师傅他做了二十年,真是了不起。”心灯道:“令师是武林高人,明问暗探办法多多,探听二十年犹得不到消息,你我一日功夫,自然不会立竿见影。小僧想令师与洛林大师交好,这二十年里,怕已多次经过洛阳,咱们今天在洛阳打探的地方,他该早记在心中了。”
任雪衣仰头长叹道:“那咱们不是做了一日无用功吗!唉,照这样子看,明天再找也没结果,不如不找,白白劳累郁闷。”她不比心灯早熟,行事还带几分幼稚,一时发了小孩子脾气,长吁短叹,郁闷不已,心灯在旁边也不说话,两人只静静看着街心行人匆匆。
过了好一会儿,任雪衣忽然喃喃道:“又三个月了,不知道叶哥哥现在在哪儿。”原来当日她与叶梦书江南初遇,曾一起在街边避雨,青衫绿伞,一时难忘。心灯再如何聪明,怎想得到那“叶哥哥”就是自己认识的叶梦书?只是见任雪衣消了气,便诵道:“阿弥陀佛,任施主平静了,我们回去如何?”
任雪衣正想起当初苏州城和叶梦书的一段冒险,思潮澎湃,远不愿回客栈休息,见心灯发问,便道:“咱们出来半日,可不能白忙活了。”调皮心一起,忽然想到昨天的二狗禅师,嘻嘻一笑,对心灯道:“我想那怪和尚不肯照顾你们师徒,咱们就偏要他照顾,你我这就去白马寺找他,看他如何面对,说不定能吓他一跳,一定很有意思。”心灯皱眉道:“出家人当行方便,二狗大师不愿受我师徒拖累,我们便不该强要打扰人家……”任雪衣早不耐烦,拉住心灯就走,边走边说:“你行方便给他,他可曾行方便给你和我?师傅教我读《论语》,里面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又说‘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我以为孔夫子有些话无聊得紧,这两句却说得很好,他强我照顾你们,我便也强他试试。”心灯急道:“小僧是佛门弟子,讲求慈悲为怀,舍己从人,与儒学教诲颇有不同,不能……”他力气远较同龄人大,却如何拗得过身具高明内功的任雪衣去,推辞一阵,便不好再多撕扯,只得随着任雪衣,一路去到白马寺了。
一回生二回熟,第三次再到白马寺里,任雪衣已是熟门熟路,稍稍转折,便来到那几间僧房之外。任雪衣还不忘在心灯面前装大,观察一阵,故作高深道:“咳咳,现在天色刚晚,星月初明,连日又下了雪,照老师傅讲,正是外面的九宫伏魔阵法最厉害的情形之一。这阵法好难,我需好好想想,该怎样……”话音未落,已见心灯走入阵中,她吓了一跳,连忙追上去拉住心灯道:“你太鲁莽了,这阵法……咦!”原来几步之间,两人已穿越了一片石林,反是任雪衣跟随心灯闯了过来。
九宫伏魔阵的威力,当初为任雪衣所亲历,自然知晓它的厉害,这时却被心灯随意踏破,由不得她不惊讶出声,也顾不得是偷偷来作弄二狗禅师的,就在僧房门口叫道:“你什么时候学过这阵法了?”
心灯道:“少林寺虽也有伏魔阵法,却不囊括此阵,小僧又不习武,更加不通个中道理。我方才只是随意前行,并没有特别动作,或许是邀天之幸,意外走出来的。”他出家人不打诳语,任雪衣也不疑有他,十足相信,盯着石林看了半晌,回思心灯走来的路线,没有半点头绪。
其实这阵法名为“九宫伏魔阵”,本来意在拒敌而非伤敌,倘若来人不懂武功,不具杀意,那自然也无需提防,不受种种幻境侵扰。便如白马寺的德良方丈,佛法通达,却不会武,他的僧房正对此阵,每日来回却只当是普通的石桌石椅、石柱石灯观,飘然来去,全无挂碍。那日的任雪衣虽然天真,但有心来盗宝物,提纵时蹑手蹑脚,反而激发了阵法作用,便不似心灯小小年纪,意图纯净,可以随意踏破此阵。
任雪衣良久不得索解,只好不再去想,对心灯道:“小和尚对不住了,我刚才惊叫出声,想来已惊动了老师傅、怪和尚他们,咱们就敲门拜见吧。”心灯点头道:“正该如此,那日我随师傅与洛林大师会面,对他好生倾慕,既然到了这里,理当向他请教佛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