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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们爱,因为我们欠缺(6)


  【朱迪诗】

  下雪了。

  清晨刚一睁开眼睛,朱迪诗便看到窗棂上一层厚厚的积雪,眉头一下子便皱起来了。下雪,京城交通注定瘫痪,这意味着自己又要迟到了。可是佳佳却欢天喜地又唱又跳,一会儿说要去滑冰,一会儿说要堆雪人。虽然焦急万分,但朱迪诗还是尽量克制情绪,耐心地配合女儿对雪的种种畅想。

  今天,她为佳佳换上了一件明亮的彩虹图案羽绒服,自己则穿上那件新买的蓝色呢子长大衣。这件大衣是她不久前于MANGO店淘来的,当时正在打折,价格便宜得令人惊讶,但是品质极好,尤其那种蓝色是罕见的海水蓝,纯净而且深邃,没有一丝杂质。

  和多数女人不同的是,朱迪诗的穿衣打扮不是取决于心情,而是取决于天气。比如在单调黯淡的日子里,她会选择明亮的衣饰来提亮心情;而到了阳光明亮的春夏,她的衣服以白、紫、湖蓝这样的冷色调为主;至于金秋时节,她更喜欢各种颜色纯正、式样简洁的呢料大衣。因为在她看来,秋季的颜色已经足够丰富,我们最好成为色彩斑斓中或明亮或沉着的一笔,而不是以各式凌乱的色彩打破这种斑斓。

  出了门,她再次感觉一个女人对于季节的感受力是多么重要。在这个白雪纷飞的日子里,一袭明亮的色彩令她和女儿的心情为之一振。但是反观身边匆匆而过的女子们,依然多是黑、灰、咖啡这样乏味黯淡的基本色,她不禁暗暗感觉可惜。

  她以为,女子30岁之后,相比于脸蛋,风格更加重要。但是女子的风格,不应该是安全、实用、简单,甚至不应该只是高贵、优雅、知性。在她看来,女人之美好,更重要的是,不管身处顺境还是逆境,依然不失对生活的热爱与对自然的呼应。

  还好,因为下雪,许多人都迟到了。

  刚一到单位,朱迪诗便收到一个包裹。她奇怪地用裁纸刀一层层小心打开,一本精美的摄影集赫然呈现出来。

  她的心,猛然跳了起来。

  封面上,是一片接近褐色的大草原,金色的野草如同麦浪般起伏着。一个男人捧着相机坐在草丛中,他的皮肤被烈日灼烧,呈现出与草原一模一样的金褐色;他的眼睛眯着,眺望遥不可知的远方。

  朱迪诗翻开摄影集,看到遮天蔽日齐刷刷起飞的火烈鸟,看到如同中国水墨画一样优美游弋的黑天鹅,还有一对在极地冰川中热烈亲吻的北冰洋海豹,还有踏出漫天烟尘集体大迁徙的非洲大象……每一张照片都动人心魄。

  她一页一页翻着,内心的震动无以言表。作为一名资深杂志人,她曾经见过太多艺术家的作品,还亲自观摩过一个殿堂级艺术家绘画的全过程,但没有任何艺术家的作品,能像这些照片一样令她感动。若不是对生命真切的尊重与热爱,是绝对拍不出这样的作品的,更无法具备一双如此观察世界的眼睛。

  合上摄影集,她这才注意到封面上的标题:我是你的。“我是你的……”她咂摸着这四个字,把摄影集悄悄放进抽屉最底层。

  很显然,祈天非常满意朱迪诗的文字。

  他不仅痛快签下全年广告合同,而且连价格都没有商量,直接取价杂志行业平面广告的最高价位。这种爽快,不仅公关公司,就连丁辰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当天晚上,祈天邀请大家一起吃饭。

  当朱迪诗在主编室里听到丁辰宣布这些事情时,她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她看到一屋子人满面春风的表情,奇怪作为当事人的自己,居然一点儿也没有惊喜,或许是因为,丁辰一直没有提给自己特殊的奖励?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从她在丽都饭店第一眼见到他时,从他用茶针挑着“东方美人”茶叶给自己看时,从看到他的摄影集时——虽然快递单上明明白白写着收件人“朱迪诗”,可是整本集子没有只言片语,甚至没有一个签名。

  这算什么,一个例行公关意义的感谢?

  她有些心神不宁,同时又不免鄙视自己。不过是一本公开发行的摄影集,至于这么想入非非吗?更何况自己是30多岁的女人,是孩子妈妈了,早已经失去想入非非的权利了。

  她记得和佳佳堆雪人的约定,今天晚上肯定又要爽约了。她有些愧疚,但更惭愧的是,自己更多的是期待。

  晚餐地点在鼓楼大街的一家云南私家菜馆。

  饭店的门脸非常小,一不留神便会错过。白墙清水瓦檐下挂着一个有些年头的铁艺风灯,水牛皮糊成的灯身上用毛笔涂抹着几个字:走过,云之南。

  这也算是北京的一大特色了。真正有品位有特色的地方都隐藏在一些奇奇怪怪的胡同里、老街上,乍一看起来貌不惊人,只有走进去才能发现里面暗藏锦绣,别有洞天。

  这家菜馆也同样。进了拱门,便是一面精细雕刻的大理石照壁;精美的木楼沿天井围成一圈;抄手游廊将几进木楼连接起来;扇门、画壁、走廊无一不精雕细琢;廊柱上挂着鸟笼、吊兰、菖蒲;天井里种着几株玉兰,还有一株参天大槐树。

  因为下雪天冷,祈天预订了木楼上的包间。若是暖和的日子,尤其在月明星稀的时候,与三五好友坐在天井大槐树下吃饭对饮,应当是一件美事。

  这次祈天没有单独前来,而是带了助理、媒体经理还有公关公司负责人。而丁辰则带了朱迪诗、美编、广告部主任。

  估计是直接从集团赶来,祈天穿了一身藏蓝色休闲商务西装,戴着一条同色系浅蓝色羊绒围巾,恰巧与朱迪诗的海水蓝大衣形成绝妙的情侣搭配。不过谁也没有打趣,在这种场合下,再下流的嘴也不得不正经起来。

  “迪诗,你的文章写得很好。”祈天与她握手,由衷赞美道。还未来得及等她说话,他又加了一句,“你穿蓝色也很好。”

  她的脸红了。片刻,她只好说:“你的摄影作品也很好。哦,你挑的这个地方也很好。”

  他笑了,环顾一圈道:“我是云南人,对云南菜自然更偏好些。这家菜馆差不多是北京最地道的一家了,装修也是白族民居风格。”

  原来是这样。难怪感觉既有北京四合院的味道,又不完全是。

  菜徐徐上来,精美却很难叫得出名字。音乐若有若无,不是泛滥成灾的葫芦丝小调,却是一种缓慢深邃的佛教音乐。

  席间,丁辰与祈天坐在一起谈彼此的创业心经,公关公司负责人与广告部主任就当下媒体广告投放相谈甚欢,而朱迪诗则被安排与媒体部经理坐在一起,恰好面对着祈天。

  这位经理30岁模样,十分白净,保养得极好,皮肤甚至好过朱迪诗。朱迪诗暗暗羡慕,真想问问他护肤技巧。

  “朱小姐,你的文章我们公司上上下下都看过了,真心佩服。”经理一边斯斯文文夹菜,一边赞美她。

  “真的吗?”朱迪诗有些惊讶。说实话,她并不觉得那是自己最成功的一篇人物稿件,只不过取了一个比较巧妙的角度,利用七匹狼“今天,你要秀出哪一面”的广告语,描写了祈天作为男性角色的每一面:商人,父亲,丈夫,自我。

  “是的。其实最近这几年一直都有很多杂志、电台、电视台的记者采访祈总,所有的作品我们都看过,但感觉唯有你用优美凝练的文字把祈总的个人魅力传递出来了。所以我们要好好学习。”

  “哪里,我们互相学习。”朱迪诗谦虚道。

  她听到对面丁辰与祈天还在聊天,话题已经从创业转到股票。这确实是男人在场面上的共同话题,最安全也最有共鸣。但是正如西方人没话找话时只好谈论天气一样,当两个男人谈论起股票,也说明他们已经没有了共同的兴趣点。

  她记得丁辰曾经说祈天是自己的发小。这显然是一个谎言,即便是发小,也是非常生疏的那种。这时,身边男士拿出手机问朱迪诗要电话号码。她随口说了出来。他赶紧记下来,并且拨了过去。

  她注意到,祈天非常敏感地看了她一眼。

  略略喝了一点红酒,浑身有些燥热。朱迪诗决定到天井里透口气,顺便给佳佳打个电话。

  刚一走进天井,她便嗅到一股清雅的花香,循香气而去,发现大理石照壁前居然种着两株蜡梅。此时正是腊月,淡黄色的梅花被雪光映衬得玲珑剔透,如梦一样。

  朱迪诗打通家里的电话。响了很久,佳佳才接了。

  “宝贝,你猜妈妈现在在哪里?”

  “唔。”佳佳听上去兴致不高。

  害怕惊扰这梦一般的花朵,朱迪诗小声地说:“宝贝,妈妈正站在两枝蜡梅花前,是真正的梅花,黄色的,很香很香。”

  “唔。”

  “宝贝,你怎么了?生妈妈气了?”

  “没有。不过我放学时看到梧桐道里已经堆起好几个雪人了。”佳佳嘴巴上说着不生气,但语气间已经很不高兴了。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这是今年的头一场雪,毕竟自己今天早上信誓旦旦许诺她堆雪人。

  她当然知道许诺对于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过自己真是分身无术。何止一个雪人,她无法兑现的许诺太多太多了。但是,她不能道歉,更不能在女儿面前显露一丁点的无助。她灵机一动,热情洋溢地提议:“亲爱的,堆雪人多没劲啊,不如妈妈现在教你唱首有关雪的歌?”

  “好啊好啊!”电话那边,佳佳兴奋起来。或许,佳佳也并不是一定要堆雪人,她要的只是妈妈的陪伴。

  朱迪诗想了一想,轻轻哼唱起来:

  雪绒花,雪绒花,每天清晨迎接我;

  小而白,纯又美,总很高兴遇见我;

  白雪似花儿美丽芬芳,永远开放生长。

  …………

  她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打着拍子一遍一遍唱着,佳佳一遍一遍学着,也不知她们唱了多久,她感觉,雪好像又下了起来。

  她伸出手,接到一片雪花。她看到,祈天也站在雪花中。

  她的心中突然翻涌起万种滋味。

  “我的女儿——”她摇了摇手机。

  “我知道。”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她挂了电话,不好意思地说。刚才的儿歌全被他听去了,真糗!

  一簇积雪从梅枝上扑扑簌簌撒落。隔着细碎的雪花,他看着她,温柔地笑了。

  只是,他什么也没说,掉头走开了。

  离开云南菜馆时已经接近10点了。

  多数人开车来,只有朱迪诗和美编小姑娘需要打车。还未等丁辰发话,祈天便表示要亲自送两位美女回家。这个面子实在太大了,也有些说不过去。但他不容置疑的表情令所有人无法推辞下去。

  美编小姑娘家住昌平,而朱迪诗家住亚运村。正常情况下,祈天应该先送朱迪诗到亚运村,然后再送美编回昌平。但是上了车,朱迪诗却发现祈天没有走这个路线,却是直接从鼓楼上了长安街,然后是京昌高速。显然,他要先送美编回昌平。而这一下子,意味着他们将绕北京兜大半个圈子。

  她有些奇怪,却也懒得问。

  他打开了音乐,维也纳少年合唱团天籁般的嗓音传了出来,是雅尼的《夜莺》。

  原来,这是他爱听的歌。她不由得想起王菲的《乘客》:

  坐你开的车,听你听的歌,我们好快乐

  第一盏路灯开了,你在想什么,歌声好快乐

  …………

  “你快乐吗?”她在心中问自己。

  不能说是快乐。但是这种感觉,确实久违了。

  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寂静。

  车内暖气很足,窗玻璃蒙了一层水雾。她伸出手,在玻璃上慢慢地画着:先写一个“2”,然后下面一个“三”,前面一个“.”,后面一个“3”,如此一来,一个憨态可掬的小鸭子出现了。

  她满意地欣赏着,突然听见前面笑出声来,原来他一直通过后视镜看着她。

  “小时候的把戏。”她自嘲,“小时候最盼望下雪了,小孩子们可以玩出好多名堂。”

  “说来听听?”

  她慢慢数着:“堆雪人、坐雪橇、打雪仗、溜冰、做冰灯……哦,还可以吃冰棒。听过一首儿歌吗?冬爷爷,做冰棒,做好挂在屋檐上。一根根,亮晶晶,为啥大家不爱尝?只怪他呀太粗心,里面忘了放白糖。”

  他仰脸大笑了。借助后视镜,她又看到那对细小的犬牙,发出晶莹的光。像狼,不过却是一匹温柔的狼。

  “你小时候的把戏呢?”她问。

  “我家乡在云南一个小镇上,名叫和顺。我的家乡没有雪,却有火山、温泉、草甸子、火烧云,还有白鹭,成千上万只,齐刷刷飞起来的时候把天都给遮住了。”

  “真美,”她憧憬道,“真希望有一天亲眼看到。”

  “当然。你一定会看到。”他立刻说,好像那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虽然祈天开的是一辆银色路虎,但不知是否因为下雪的原因,朱迪诗总感觉这辆路虎跑得特别慢。

  当它徐徐驶入彩桐居时,整个小区万籁俱静,没有一个行人,甚至没有一只流浪猫狗,只有纷纷扬扬的雪花,大片大片飘洒。

  快到楼下时,祈天把车慢慢停在路边,关了引擎。朱迪诗戴上帽子,拿起包准备下车。

  “先别急着走,我们说几句话。”他依然把手臂搁在方向盘上,并没有看着她。

  她奇怪地看着他,乖乖坐回来。

  “迪诗,我这么说可能有些冒昧,但这确实是我的习惯。不知你是否感觉得出来,我喜欢你。”

  她大吃一惊,感觉周身血液猛地冲上头部。她听到他仍然不动声色、慢条斯理地说着:“从我第一眼在丽都饭店见到你时,这种感觉便有了。后来看到了你的文字,美而隽永,我不觉得那是我,而是你,是你的心灵质地让你写出那样的文字。今天,我更加确定了我的感觉,是的,我喜欢你,不用怀疑。”

  朱迪诗感觉脑袋一阵阵发蒙,好像被从天而降的一个东西砸晕了。她想起亦舒笔下的喜宝,当那个老男人向她亮出一枚钻戒时,她流着泪骂:即便你想买我,即便我最后会卖给你,但,也不能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