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改工程要招标，芏子仕第一个积极响应。接到通知，他就在开发办会议室里召开了本系统建筑单位动员会，也许是利益倏关，开会的人坐得满满的，可谓是座无虚席。r
墙上，挂了会标：房产系统“棚改”招标动员会。r
不过，芏子仕在会上讲的话却显得阴阳怪气。r
“你们看见了吗？”芏子仕拿起那份招标文件，冲着在座的人摆了摆，“120万平方，多么诱人的工程啊！要是在过去，这些活儿天经地义就是我们的。我们不仅可以自己干，还可以发包给那些垂涎欲滴的建筑商们。可是，今天，我们得挖空心思参与竞争，低三下四地等待人家恩赐。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是因为我们失去了自己的职能。”r
听到芏子仕的话，大家像是觉得意外，瞪大了眼睛。r
“所以，这次工程招标，我们必须要争取中标。嗯，起码要保证有一家企业中标。”芏子仕，挥着手大声强调，“现在，虽然你们已经转制了，但我们的命运还是休戚相关的。你们要为开发系统的荣誉而战，全力以赴，不惜血本把工程抢到手！”r
听到这儿，人们频频点头了。r
“喂，老杜，你们那儿准备得怎么样了？”芏子仕看了看坐在前排的老杜，首先点了他的名。r
“我们正积极做投标书。”杜经理马上回答了。r
“嗯，你们是系统内最大的公司。这一次，必须把最好的标段给我拿下来。”芏子仕又强调了一句。r
正说着，会议室门口推开了一道缝。工作人员探进来了一个脑袋，悄声对他说：“芏主任，有人找你。”r
他的眼睛往外一溜，看见了在门外徘徊的黑牛。r
黑牛走进芏子仕办公室，唉声叹气地歪在了沙发上。r
“老弟，怎么啦？”芏子仕递给他一支烟，明知故问，“像是没精神头儿了。”r
“唉！”黑牛接过烟，点燃之后吐了个圈子，“这‘桑那屋’被推倒了。我无所事事，成了闲人了。”r
“累了这么多年，休息一下也好。”芏子仕宽慰着他。r
“休息……倒是好。可是，谁给我钱呀？”一脸沮丧的黑牛举起手来，打了个哈欠。r
“你这么精明的人，还愁挣不到钱？”r
“这……就看大哥能不能关照我了。”r
“关照？”r
“是啊大哥，最近，我找了一伙儿民工，搞了个工程队。”r
“哟，几天不见，你成包工头了。好厉害呀！”芏子仕称赞起来。r
“可是，光有队伍，揽不到活儿呀！”黑牛摇了摇头，“大哥，你给想想办法吧。”r
“‘棚改’这么大的工程，活儿有的是干……”芏子仕沉吟了一下，“不过，关键问题是投标。只要中了标，剩下的事儿就好说了。”r
“大哥，这里面的事儿，我能帮上忙吗？”r
“嗯，有些事儿，还真得你帮着做一做……”r
方天民一大早就来到招标办公室，听取招标准备工作的汇报。r
招标办主任汇报说：“到目前为止，已经有86个企业投标了。”r
“外市投标的多不多？”方天民关心的问。r
“多。都是东北著名的大型建筑企业。嗯，就连“东建”这样有特大企业也来投标了。”r
“东建？人家的施工设备在全东北是一流的啊！”r
“不仅是设备先进，管理水平也高哇！我们公告第二天，人家就把标书投到标箱里了。哪儿像咱们的企业，到现在还托关系、走后门儿呢。”招标办主任说到这儿，像是有些担心了，“方总，能不能尽快召开竞标大会？夜长梦多呀。”r
“我们把时间公布了，不能随便提前呀。”方天民说着，又想起了一个重要问题，“嗯，评委的人选，怎么确定？”r
“我想，在竞标大会召开之前，临时从省专家库里随机选取6人。”r
“嗯。”r
“为了避免有人做文章，这6位专家一律从外市选取。”r
“好。”方天民点了点头，又嘱咐道：“还有两个细节，你们千万要注意：一是要注意‘投标书’的保密工作，千万不准串标。二是要把好评标这个重要环节。凡是投标的企业，绝对不能接触评委。”r
“没问题。”r
方天民忙着招标的事，芏子仕也没闲着。他在忙着应付招标的事儿。这天晚上，他在一家酒店包了一桌丰盛的酒宴，与杜经理几个人密谋如何中标。r
黑牛站在桌子旁边端茶倒水，殷勤地伺奉着。r
“老杜，你的商务标报价太高。”芏子仕看着一份投标书，不满地说。r
“750元还高？”杜经理掐着指头算了算，“按我们公司的实力，这已经是最低数了。”r
“不行不行。”芏子仕连连摇头，“方天民喊出的价格建筑成本价是600元。你的‘标的’，必须压到600元以下。”r
“600元以下……主任，这太低了吧？”杜经理听到这个数字，立刻发愁了，“要是到外面租设备，800元恐怕也下不来呀！这……不等干，就他妈的亏上了。”r
“老杜，别忘了建筑业的规则。” 芏子仕严肃地告诉他，“现在，只要是中了标，什么损失都可以补回来。如果废了标，可就毫无指望了。”r
“其他公司呢？报价也这么低？”r
“投标书对外保密。人家的报价，怎么会让你知道？”r
“芏主任，我看这样……”黑牛出了个主意，“咱们得去招标办趟趟路子，想办法探出其它公司的底线来。”r
“招标办那儿，不是我们的天下了。”芏子仕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酒，显得束手无策了。r
“我倒有个小哥们儿，在那儿管点儿具体事儿……”黑牛想着想着，想起了一个人。r
“那也行啊，只要他能帮忙，钱……我出。”杜经理说完，伸出了两个手指头。r
深夜，方天民依然站在“棚改”指挥部的办公桌前。r
办公桌上，摊开了一张楼房设计图纸。r
他对着图纸端详着，不时地俯下身去，拿起红蓝铅笔在上面勾勾抹抹。r
一张图纸看完，他像是困了，点燃了一支烟，一边抽着，一边踱起步来。r
“当当……”有人敲了几下门，接着，小杨推门进来，告诉他，“方总，杜经理来了。”r
“老杜？”方天民怔了一下。r
他还没表态是否接见，杜经理却点头哈腰，径直走进了屋子。r
“方总，你好！”r
“老杜，这么晚……你怎么来了？”方天民觉得好生奇怪。r
“你看……我这几天连续找你，总也找不到。这不……只好深夜造访了。”r
“好，坐吧！”r
“对不起，耽误你工作了。”杜经理坐下来。r
“不要紧，我看看图纸。”r
“图纸？是咱们房产设计院送来的吧？”杜经理欠起身子瞅了瞅，“到底是房产老局长，总是关心自己的老部下呀。”r
“呃，是他们主动送来的。”方天民向他解释着，“喂，老杜，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r
“方总，你看，在设计方面，你照顾了老部下。施工时，也别忘了我们呀！”r
“哈……”方天民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来意，“老杜哇，这设计、施工，都要通过招标才行。房产设计院不过投标单位之一。将来能不能中标？还不一定呢。”r
“呵呵……招标，也得尊重你的意见呀！”杜经理粘粘糊糊地往前凑了凑，然后掏出个信封往方天民衣兜里一塞，“方总，你看……这是我的一点意思。不成敬意……”r
“老杜。你这是干什么？”方天民一看杜经理的样子，眼珠子一下子瞪大了。r
“方总，你别误会。这点儿钱……算是给你买烟了。”r
“买什么烟？”方天民伸出手，严肃将杜经理信封往回一推，大声喝斥道：“老杜，你听着。这次‘棚改’，是廉政工程。所有环节，都要阳光操作。你少给我划这些黑道道儿。”r
“你看，这是说哪儿去了？”杜经理的脸涨红了。r
“咱们相处多年，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方天民坦率地告诉他，“要想拿到‘棚改’工程，你就应该拿出自己的实力来，别搞这种见不得人的小动作。”r
“方总，真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廉政。”杜经理连忙站起身来，“我深夜打扰你，真是心中有愧啊。告辞了。”r
方天民为他拉开了门。杜经理狼狈地走了出去。r
方天民看到值班室的门开着，便走过去嘱咐坐在那儿的小杨：“从现在起，不要让外界的人打扰我。”r
小杨刚刚点了头，又有一个人咚咚咚地跑上了楼梯。r
“老局长，可找到你了！”来人兴奋地大喊了一声，跑上来握住了他的手。r
“你小子，不好好搞你的设计，跑来捣什么乱？”方天民说着，亲热地拍了拍他的后背。r
“听不到你指示，我哪儿有心思搞设计？”来人说着，走进了方天民的办公室。r
“喂，给院长倒水！”方天民朝值班室喊了一声。r
“不客气不客气……我马上就走。”院长连忙朝小杨摆了摆手，然后关上门悄悄问方天民，“老局长，你看，我们的设计还可以吧？”r
“还不错，不过，你得参加招标去。”r
“那是肯定参加了。我是想……这价格，你能不能透透底？”r
“透底？哈……”方天民爽朗地笑了笑，“要是我说了算，一分钱也不给你！”r
“老局长，你真会开玩笑。”院长往前凑了凑，“现在，哪儿还有无私奉献的事儿。”r
“你还别说。这事儿，还真有。”方天民反驳了他一句。r
“怎么？……真有活雷锋？”r
“嗯，市规划设计院，你知道吧？”r
“知道哇。那是咱这儿最大的设计院了。”r
“他们刚刚完成几百公顷的总体设计。你说，我应该给他多少钱？”r
“几百公顷？”院长想了想，“按照市场价，怎么也得给几百万吧！”r
“哈……我就给他们60万。”r
“60万？这……这不等于白干吗？”r
“‘棚改’嘛，讲的是奉献。我希望都白干才好呢。”r
“别别别……”院长一看套不出底来，不得不软磨硬泡了，“老局长，你看，这土木设计，市场价格是12块钱。我们看你的面子，减价一半。你给6块钱，可以吧！”r
“要我说呀，就给你3块。”r
“3块？”院长一惊，“这叫什么帐呀。你砸我大头哇。”r
“好吧，那你就按6块去投标吧！”方天民眯着眼睛笑了，“你要是中了标，我请你吃饭。”r
“老局长。你看这……”院长听了，显得有些泄气了，“北辽的建筑设计，历来是我们独家干的……”r
“独家？什么独家？你还想搞垄断？”方天民当即批评起他来，“自来水公司是不是独家？煤气是不是独家？热力是不是独家？这一次，他们的配套工程全都对外招标了。”r
“呵呵。话虽这么说，可这价格，也别低得太离谱了。”r
“院长啊，你别光一个劲儿地死抠价格。你要明白……”方天民提醒他，“这次‘棚改’是政府投资，设计款随时支付……一秒钟都不拖欠。”r
“这我知道。”r
方天民指了指对面的财政人员办公席说：“看见了吗，这个地方，我签一个字，就付出去几十万……哼，6块钱，你到别处挣吧！你帐上挣一万，到时候连三千都讨不回来……”r
“老局长，你别生气。”院长立刻抱歉地笑了，“别说3块钱，就是不给钱，我们也干了。省委为人民办好事，我们得奉献啊！”r
“嘿嘿，说了半天，你总算崩出一句人话来。” 方天民笑着捶了他一拳，“好，明天招标去吧！”r
院长起身告辞了。r
方天民疲惫地伸起了懒腰。r
“方总，3块钱，是不是太少了？”小杨走了进来。她的手里，端了一盒泡好的方便面。r
“哈……你们听见了？”方天民坐下来，打开热气腾腾的面盒，告诉她，“3块钱是少了点儿。可是，咱们‘棚改’楼的样式，基本是千楼一面。只要设计出十几个楼样，几百栋楼的样子就出来了。所以，他们赔不了钱。”r
“人家都说你太抠了。”r
“没有办法啊，咱得想方设法地省出钱来，用在老百姓身上啊！”方天民说，捞起方便面，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r
卧地沟拆迁过后，几十台推土机，轰隆隆地开了进来。r
推土机轧过之后，展现了一片平整的土地。r
红英、周横几个人，正拿着铁锹在工地上清理杂物。r
老拐也一瘸一扭地加入了劳动者的队伍。此时，他正在清理一堆树根。r
推土机停了下来。前面驾驶座上，跳下了一位年轻人。r
“红英书记，谢谢你们了。这活儿，应该是我们干呀！”r
“不用客气。”红英告诉他，“一听说要开工了，大家心里高兴。这不，争取早点儿平整完土地，好盖大楼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