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朱银娣心里在想，这阔少还有这闲情？早先朱银娣是瞧不起朱绍泰的，碰到朱绍泰一般都是匆匆走过，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主动跟朱绍泰打招呼。如今她知道，钱启富的钱，虽然不是朱绍泰帮助赚的，但却是朱绍泰带来的财路，所以就站住，脸上堆出笑容，想跟朱绍泰打招呼。没想到以往谦恭的朱绍泰看都不看她一眼，进了房间。朱银娣没趣地匆匆走过，突然听到身后“砰”的一声重重的关门声，震得朱银娣头皮一麻：朱绍泰怎么有点心怀恨意似的？好像哪儿把他得罪了。r
到店里以后，朱银娣的右眼也开始跳了，她跑到自来水龙头下，用冷水洗了洗脸，才感到好一点。r
朱银娣一天心里都是慌慌的，总担心会有什么事发生。摔破了钱罐子只是个兆头，担心的是昨夜门外的响声。是人，还是鬼？还是那个这段时间一直在老宅里闹腾着的狐仙？狐仙实际上就是鬼。r
人多是怕鬼的，朱银娣也怕。可现在朱银娣心里倒希望昨晚门外的响声是鬼，是狐仙。鬼不能去告发人，鬼也不能到处去说钱家有几罐子钱。如果是人，就不同了，人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人更可怕。r
如果是人，是谁呢？r
朱银娣琢磨了半天，也没个结果。r
在忐忑不安中过了几天，没有再发生什么事情。朱银娣和钱启富松了一口气。这天晚上吃完晚饭，钱启富躺在床上，因为担心有人扒门缝，已经好几天没有点钱了；钱启富的点钱瘾又上来了，心里痒痒的。想了想，先到门边去看了看，为防止有人扒门缝，朱银娣挂了一块旧门帘，钱启富把耳朵贴在门帘上听听外面的动静，没听到什么，还是不放心，突然把门打开，伸头看看门外，什么也没有，这才关上房门，要爬到床底下去搬钱罐子。可朱银娣反对，她蹲在床边对床下的钱启富说：“你出来，出来！”r
钱启富不愿出来，朱银娣就去拉钱启富的腿。两个人正僵持着，突然听到对门的钟贵珍开门倒洗脚水，一盆水“哗啦”一声好像泼到一个人身上去了。“哎呀！”有人叫了一声。r
“谁呀？”接着是钟贵珍一声惊问。r
“我、我。”好像是朱帅哥的声音。r
“老程啦，站在那儿干什么？把我吓一跳。”钟贵珍说。r
“没有，没有。我有事经过这儿。”朱绍泰边解释着，边往前走。r
只听见钟贵珍又说了一声：“对不起啊，老程，泼你一身水。”r
朱绍泰已经到了一进了，远远地听见他说：“不要紧，不要紧。”r
钱启富一骨碌从床下爬了出来，夫妻俩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这么晚了，朱绍泰跑到二进来干什么？r
朱银娣家窗户的响动，确实出自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朱绍泰。当朱银娣窥视张和顺家的垃圾桶时，她却不知道有一个人在扒他们家的窗户。r
朱绍泰扒朱银娣家的窗户，有一点偶然性。r
朱绍泰穷，穷透了的人，就不怕鬼了。老宅风传闹鬼，他一直将信将疑。早先传的还不是狐仙，而是说夜里有穿一身白的女鬼。朱绍泰不但不怕，还很有兴趣，有事没事，夜里常会在老宅里转转。r
他没有正式工作，不用每天上班下班，晚上多晚睡觉都不担心第二天早上起不来，这是闲人的幸福。r
朱绍泰这个人，没有掌握别人隐私的好奇心，他是从小就生活在爷爷奶奶的心窝里，衣食无忧，不会受到别人的攻击，也就没有攻击别人的必要。他夜晚在老宅里转转，更像是散步。转来转去，他感到这老房子里确有一股鬼气。r
他扒钱启富家的窗户，是因为情况发生了变化。r
在没有与黄瀚浩进行那次深谈之前，朱绍泰看到钱启富跟黄瀚浩来往那么密切，又在一些事情上有意回避自己，而且自己找黄瀚浩找得心力交瘁的时候，钱启富仍然不和自己说实话，心里就很不痛快。当初，是他把钱启富介绍给黄瀚浩的，他们打得火热，朱绍泰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是你不能故意对我隐瞒什么，更不能骗我，你过河了不能忘了搭桥的人。当他发现钱启富和黄瀚浩都在回避他的时候，他就更不高兴了。r
朱绍泰不懂古玩，开始，他以为钱启富只是在帮助黄瀚浩收集一些旧东西，后来见他们上山下乡忙得不亦乐乎，就感到这不是玩玩的事了。再后来，他发现黄瀚浩根本不想在北辽市寻找投资项目，他就觉得自己辜负了各级领导的期望，最后，黄瀚浩的谈话结果几乎摧毁了他的精神支撑。他担心黄瀚浩会把朱翠玲在香港的情况告诉钱启富，非常后悔当初把钱启富介绍给了黄瀚浩。r
黄瀚浩不在北辽市时，钱启富仍在忙活，他便感到他们在干着什么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事，他开始注意钱启富的动静，这一注意就发现了异常，平常喜欢开着门吃饭的钱家，现在总关着门。老宅里的门都是老式的，两扇对开，中间有一道门缝。钱启富家门缝里的灯光，吸引了走过这里的朱绍泰，于是，就有了朱绍泰扒门缝后来又扒窗户的事。r
看着钱家夫妻坐在床上，数着那一沓一沓的钱，朱绍泰纳闷：钱家虽然做着服装生意，可门面很小，看不出能赚大钱，这一沓一沓的钱，看上去可不少啊！r
发现了这个秘密，朱绍泰像着了魔似的，几乎天天晚上都来扒门缝，门缝看不清就扒窗户。我的妈咄，怎么天天晚上都在数钱，钱家到底有多少钱？r
朱绍泰不知道，钱家每天数的都是同一笔钱。r
朱银娣和钱启富当然都不知道门外扒窗的人是朱绍泰。但，门窗确实是响了，而且不止响一次，到底是人还是鬼？这个问题困惑着他们夫妻俩，尤其是朱银娣。r
这天中午，朱银娣匆匆地回到家来给钱启富烧饭。一进门看到钱启富仍躺在床上，眼睛上又贴着一张小纸片，还是右眼。朱银娣问：“眼睛又跳了？”r
钱启富连眼睛都懒得睁，只是用鼻子“嗯”了一声。朱银娣没有多说话，只要看到钱启富还躺在床上，心里就踏实了。做妻子的都是这样，丈夫孩子都在身边，心里就踏实。r
吃完中饭，朱银娣又洗了一点糯米，在里面加了一点粳米和几颗红枣，放到灶里的余火中煨上，然后对钱启富说：“启富，晚上喝粥。”r
家境不好时，朱银娣没有伺候钱启富的心思，现在他突然间赚回来这么多钱，朱银娣才感到，这貌不惊人的丈夫，可能真的是个宝。家中今后的生活都要靠他来改变了。朱银娣的心思全都放到了丈夫身上。r
店里下午生意很清淡，朱银娣就和雇来的那个小姑娘，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r
忽然，住在自家下厢房的唐秋雁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两只手像鸭子似的往身后乱扑腾。r
“朱妈妈！快回吧，你们家出事了，老钱被公安局带走了！”唐秋雁这一喊，几乎整条街都听到了。r
啊？！朱银娣耳边像炸响了一个雷，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手上没有吃完的瓜子撒了一地。r
唐秋雁赶紧上去扶她，朱银娣语不成句地说：“你叫什么？你叫什么？老钱被带到哪儿去了？谁带走的？为什么？”r
唐秋雁说： “我也不知道，只看见是丁主任带来的人，你赶紧去问问丁主任吧！”r
朱银娣拔腿就往居委会跑，像个被狗撵的鸭子似的。r
吃完中饭以后，钱启富又在床上眯了一会儿，等到眼睛不怎么跳了，就从床上起来。r
钱启富毕竟已经是六十岁的人了，前段时间又是上山又是下乡，和黄瀚浩在一起的时候，还有一种淘宝的兴奋，黄瀚浩走了以后，他全身感觉像散了架子似的累，眼睛也总是跳，总是在家里躺着的时候多，出去的时候少。今天已经躺了半天，下午想上街走走。r
认识这个港商黄瀚浩以后，比上班还忙还累，当然口袋里也从未有过地充实起来了。没钱的时候，想钱想得累，有钱的时候，挣钱挣得也累。r
钱启富平时进出老宅都是走前门，可这段时间钱启富总是从后门进出，哪怕绕一大圈，他也尽量走后门。他不想遇上朱绍泰。r
一到后院，钱启富就看到了孙拽子。自从铁姑死后，孙拽子就不能工作了。头发花白的孙拽子，靠墙根坐着晒太阳。别人晒太阳的时候，都是背靠墙根，面朝太阳。孙拽子却是面朝墙根，背朝太阳，而且两手合十插在两腿之间，低着头，弯着腰。r
不知为什么，看到孙拽子，钱启富心里马上有一种阴沉的感觉。平时他很少和孙拽子打交道，只知道他是个国民党军官，坐了十几年共产党的牢，最近他女儿又吃肉吃死了。钱启富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在后门口又遇上了赵大队长，钱启富打了个招呼： “赵大队长，在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