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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倒爷的命很苦


中午,杜媛媛夫妇俩一前一后,一人背着一个蛇皮袋回来了。r

在街上看到背着这种蛇皮袋的人,不用问,都是做生意的个体户。改革开放之初,经济搞活最大的特点就是“倒爷”满天飞, “倒爷”倒货,主要是从沿海地区往内地倒,倒得最多的就是服装,这种蛇皮袋就从沿海地区连同它所包装的货一同到内地来了。r

这段时间杜媛媛夫妇俩背着蛇皮袋,进进出出,神神秘秘。r

杜媛媛和丈夫小郑的蛇皮袋里装的都是“大阪西服”。工商局最近查得严,查到了,不仅西服要没收,还要罚款。这些西服进价很低,利润可观,又是不合法的生意,在福建进货时就是一手钱,一手货。运到北辽市,批发者和零售者,也是一手钱一手货。因此,西装到你的手上,卖掉卖不掉,货款都已经付出了,如果被没收,就血本无归。还要罚款,有时候一次罚款把一个月赚的钱都罚光了。老宅里住着工商局的张和顺,虽然他只是管菜市场的,杜媛媛还是要提防着他。r

一进屋,杜媛媛就叫了一声:“累死了!”然后把那蛇皮袋往地下一扔,一头倒在床上,散了架似的躺在那儿一动不动。r

小郑比杜媛媛晚几分钟进门,这是他们俩事先约好的,由于担心被工商管理人员同时查到,杜媛媛让小郑在任何时间都和她保持十几米的距离,万一一个人被查了,另一个还可以脱身,防止被工商人员一网打尽。小郑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也把蛇皮袋放到地上,就去翻箱倒柜地找东西。r

杜媛媛睁开眼睛问:“找什么?”r

小郑说:“找消炎药膏。”r

杜媛媛又问:“怎么啦?”r

小郑边翻抽屉边说: “肩膀破皮了,背包背的。”r

杜媛媛一听,就从床上起来,边帮着小郑找药膏边说:“你哟,真是个细皮嫩肉的。”r

杜媛媛帮小郑搽药,发现他的肩膀上真的被蛇皮袋的带子勒破皮了,叹了一口气说:“唉,挣点钱也真是不容易。咬咬牙,等把钱凑足了,我们买个大房子住。”r

小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是沈阳产的大前门牌,抽出一支,点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可能是吸得太猛,被烟呛着了,立即咳了起来。小郑的烟瘾并不大,他抽烟主要是讲派头追时髦,公开场合掏出一包锡纸包的“红牡丹”,给在场的人一人一支,全场扔一圈,你立即成了核心,好有面子。小郑也是个沈阳人,在工厂时,他只是个小小的钳工,修织袜机的,技术一般,除了长着一张小白脸,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以吸引姑娘们注意,他就特别讲派头,除了下班一身光鲜,戴了一块“卡西欧”日本电子表,就是抽锡纸包“红牡丹”香烟。可现在杜媛媛把他抽的烟降级,变成了“大前门”。他抱怨说:“连烟都降级了,还有大房子住?”r

杜媛媛说:“别抱怨了,忍忍,等咱们成了万元户,别说‘牡丹’,就是‘大中华’,我也可着你抽。现在,头等大事,就是攒钱买房子,去烧饭吧。”r

杜媛媛一直在做着万元户的美梦,并为此做出了许多牺牲。辞去国营单位的公职,下海经商,就等于断了自己的退路,没有任何保障了,这是需要一定勇气的。社会对个体户有很大的偏见,很多人认为个体户就是坑蒙拐骗,因此个体户得不到人们的尊重。背着蛇皮袋满街跑,对于最爱面子的沈阳人杜媛媛来说,已经是经历了一个蜕变的过程。改变她的动力当然主要是钱。r

为了钱,杜媛媛精打细算,真的是到了“一个铜板掰开当两个用”了。为了控制小郑花钱,杜媛媛自己首先以身作则,最爱美的她,对自己心仪的服装和化妆品也克制着,能不买就不买,生活当中能省则省,一心一意地、五元十元百元地积攒着钱。过去,杜媛媛对风险太大的生意不敢做,现在只要能赚钱,也敢冒险了。她托人从福建贩来“大阪西服”,然后送给别人去卖,卖完了再收钱。这样,利润空间要大一些,但承担的风险也大。r

杜媛媛拼命挣钱和拼命省钱,是为了在老宅拆除后,将来还房子时能多买一点面积,实现自己十几年来的梦想。每天中午,她都和小郑赶回家来吃中饭,就是为了节省一点在外面吃饭的费用。r

小郑赶快进厨房烧饭,今天早晨夫妇俩都没吃饭,到现在还是空着肚子,他也饿了。r

杜家住的是轿子间,没有厨房,如今烧饭的地方,是在前院靠他们家后窗的地方,接的一小间披屋,然后把后窗打开变成门。厨房里放了一个煤炉、一个老式的碗柜和一堆煤饼。小郑把封住的煤炉捅开,把锅坐上,把水壶里的热水倒进锅里,水烧沸以后,把昨天的剩饭倒进去,然后把一盆青菜也倒进去,他在做泡饭。沈阳人吃剩饭一般都是做泡饭。最简单的泡饭就是直接用开水泡,如果用火再煮一煮,r

再把没有吃完的青菜倒进去,就叫菜泡饭。r

杜媛媛为了房子几乎到了呕心沥血的程度。为什么?因为房子改变了她的命运。r

杜媛媛的母亲杜阿娇,是六十年代初从沈阳支援内地来到北辽市的。当时北辽市新开办了一家袜厂,全部是机械织袜机,这在当时是很现代化的工厂了。袜厂是国营单位,由沈阳援建的,所以从沈阳招了一批工人。就这样,杜阿娇来到了北辽市。后来,杜阿娇和一位从沈阳来的钳工结了婚,杜媛媛在北辽市出生,在北辽市长大,却一直有着沈阳人的优越感。除了喜欢说“阿拉、阿拉”的沈阳话,生活习惯、衣着服饰,包括家里用的东西都喜欢用沈阳产的,处处证明“我是沈阳人”。r

杜媛媛长得很洋气,再加上衣着鲜艳时髦,即便不说沈阳话,人们也猜得出她是沈阳人。杜媛媛自小就像个出身高贵的小公主,其实,她的父母以及她父母的父母,在沈阳都是普通的小市民,没有值得自豪的优越经济条件。母亲杜阿娇在沈阳初中毕业以后就一直没有工作,是个社会青年,那时候还没有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被沈阳街道干部动员来支持内地。这位钳工也姓杜。结婚的时候阿娇的肚子里已经有了杜媛媛。后来杜媛媛三岁的时候,父亲得癌症去世了。r

杜阿娇一直没有再婚,也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沈阳人,又不愿下嫁外地人,慢慢地年纪就大了,就死了再嫁这份心。r

杜媛媛长大以后,一直想回沈阳,但她是北辽市户口,回沈阳比登天还难。那时候,户口既是身份,也是命运。r

其实,真正改变杜媛媛命运的不是小地方——北辽市,而是大沈阳的房子。r

杜阿娇自从死了丈夫以后,一心想把女儿送回沈阳。杜媛媛长到六岁,杜阿娇就和母亲商量,让女儿到沈阳读书。杜阿娇的母亲见女儿一个人在外地,女婿又不在世了,也愿意把外孙女接到沈阳来帮着带。r

那年的夏天,杜阿娇请了探亲假,把杜媛媛送回沈阳。那时杜媛媛已经懂事了,听说要跟着母亲回沈阳,就在沈阳读书不回来了,高兴得又蹦又跳。然后自己收拾衣物,而且逢人就讲: “阿拉要回沈阳了,阿拉要回沈阳了,不回来了,就在沈阳读书了。”r

她们从北辽市乘船,顺辽河而下,经过二十多个小时的航行,在沈阳五里河码头下船。r

小媛媛跟着母亲坐上无轨电车,电车穿过沈阳的繁华地区,马路上的小朋友穿得五彩缤纷,她兴奋得叽叽喳喳的见到什么问什么,对什么都好奇,对什么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