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朱绍泰被小轿车接走，很多人看见了。梅花山大街没有大人物，有人坐小轿车，是件稀罕事。丁主任当了十几年的梅花山大街居委会主任，对辖区内家家户户的情况都了如指掌。一个细心的有责任感的丁主任，有小轿车来梅花山接朱绍泰的事，她不可能不知道，不可能不关心。今天看到朱绍泰就远远地喊住了他：“老程，这几天忙什么？听说，有小轿车来接你，是家里海外关系接上了吗？”r
朱绍泰听到“海外关系”，心里本能地“咯噔”了一下，过去为了这个“海外关系”可没少吃苦头。又一想，不对呀，现在“海外关系”又是个宝了！马上把脖子朝上仰了仰，好像耍出一口气似的，说： “翠玲在香港找到她爷爷了，前几天托朋友给我带东西来，来人是香港的投资商，住在迎水宾馆，那天是他派车来接我的。”朱绍泰像个饶舌的女人，差点就把朱翠玲给他带来两千元港币的事也说出来。r
丁主任一听，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失踪的朱翠玲怎么去了香港，还找到了她爷爷？r
朱绍泰不等丁主任开口，又接着说：“翠玲让我帮她的朋友找投资项目，我刚从市政府回来。”r
“啊？市政府？”丁主任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阔少”，还有那么一个不读书不学好的女儿，怎么去了香港就变了一个人啦？还回来找投资项目？市政府也是他可以进出的？r
朱绍泰根本就不想听丁主任说什么，更担心她刨根问底，自己回答不出来反而露出狐狸尾巴，就说：“丁主任，我还有事，先走了。”把丁主任一个人晾在那儿。r
钱启富陪着黄瀚浩去了县，又从新宾县到了清河县，这是清前故里建州部落时代的两个老县。特别是清河县，虽是清前建州最小的一个县，却出过大批大商人，至今保存着完整成片的古村落，那些古村落都是在明清之际，大商人鼎盛的时期盖的，让黄瀚浩看得如醉如痴。r
钱启富发现，黄瀚浩看风光少，看民居多。在古民居里，又是看房子的结构少，看房里的摆设多。r
钱启富陪着黄瀚浩，边参观，边讲解：古建州民居一进屋都是一个大厅堂，厅堂正中照壁上垂挂的是大型画轴，又称中堂。多是山水花鸟，或者是象征吉祥如意的福、禄、寿老人。画轴两边，往往垂挂红底金字、或蓝底金字，出自名书法家的木质漆联。r
厅堂里都会摆一个条案，条案一般与照壁宽度相同，条案的中间会放一个自鸣钟，自鸣钟的两边是“左瓶右镜”，即左边一个瓷花瓶，右边一个玻璃镜，自鸣钟的边上再放一个直简的瓷瓶，那是放帽子用的，叫帽筒。帽筒出现于清朝，那时人们外出时，都会戴顶瓜皮小帽，进屋后，便顺手把帽子套在帽简上。这些合起来，寓意为“终（钟）生（声）平（瓶）静（镜）”。r
钱启富发现，黄瀚浩没有用心听他讲解，而是对条桌上的摆设兴趣浓厚。在钟、瓶、镜、帽筒四样东西中，又对花瓶兴趣最大。每到一户人家，只要许可，他都会把花瓶拿起来，看看瓶底的落款，然后又摇摇头放回原处。r
他失望地对钱启富说：“都是假的，后人仿造的。”r
钱启富心里明白，却故意问他：“您说的是那些花瓶？”r
黄瀚浩说：“是的，这几家虽然摆了那么多花瓶，但没有一个是真品。”r
钱启富笑笑，说：“这些人家都是供人游览的参观点，那些花瓶都是从市场买来充数的。”r
黄瀚浩回头望着他：“哦？那您为什么不制止我一个一个地去看呢？”r
“黄先生别急，反正是来玩的嘛。”r
黄瀚浩忙点头说：“对对对，是来玩的，多看看，多见识见识，这里是大商人故里呀。”r
晚上，两人住在县委招待所，条件当然比迎水宾馆差多了，可黄瀚浩好像并不太在乎。r
经过两天的参观游玩，钱启富认定这位黄先生来这里绝不仅仅只是玩玩，他感到也许黄先生和自己以前干的是同一行，就想和他谈谈。但黄先生好像很累，早早睡了。钱启富决定明天露一手给黄先生看看，最好能找到一两样好东西，让黄先生更加器重自己，他希望能成为黄先生的合伙人而不是导游。r
第二天参观中，钱启富发现很多东西确实都是假的，那些花瓶连民国的都不多，更甭说明清官窑的东西了。大商人没落几百年了，再大的家业也会坐吃山空。当年，富可敌国的大大商人胡雪岩没落以后，杭州城里几百万两银子造起来的豪宅，后来十万两就卖了。清前建州只是大商人的故里，他们在外面赚了钱，就拿回家乡来造房子，购田地。他们没落了，家乡的东西还留得住吗？又经过好多代后人的折腾，真正的好东西都卖得差不多了。自己当年就和父亲一道，无数次来古建州收古玩。r
文化大革命中红卫兵把古玩当“四旧”，也毁坏了一些好东西。钱启富想，现在如果还有好东西，那可能一是传家宝，或知其价值者深藏着，轻易不会拿出来的；二是那东西主人不认识，不懂，随便放在什么地方。如果属于后者，被人发现，古玩界把它称为“捡漏”，那是梦寐以求的事。能不能碰上，全看运气了。r
第三天，钱启富领着黄瀚浩往山里走，去一处深隐在竹海里的古村落。这里交通很不方便，外人很少进来。r
一进村口，就是一个残破的石牌坊。看到有外人进来，很多小孩围上来看稀罕。从这个村口的石牌坊，再看村子里那些虽然已十分残破，但仍然很有气派的大房子，就知道这个村子里不仅出过有一定实力的大商人，还曾有亦商亦官人家。r
钱启富和黄瀚浩两人进到一户人家讨水喝，发现院子里养着一群鸡，鸡食钵竟是一个大海螺。黄瀚浩没有怎么在意，钱启富却开始留心了。这里是闭塞的山区，哪来的海螺？这个海螺大到可以做鸡食钵，就算在海边也是个稀罕物，一定是当年屋主人从外面买回来的。一他的后人把它当成鸡食钵，说明他一定不懂，那么家里会不会还有好东西？也许因为屋主人不懂而可以“捡”到一个大“漏”呢？r
进到厅堂，钱启富看到残破的条桌上，有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束野菊花。钱启富走上前，假装看花把那花瓶斜过来看了看瓶底，看到“大清康熙年制”几个蓝色的字。钱启富一眼就看出这是精品。黄瀚浩也注意到这花瓶，钱启富示意他看看瓶底。这时，屋主人回来了，是一个质朴的老农，身后跟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见家里来了客人，虽然是游客也很高兴。r
钱启富夸那花瓶里的花说：“哎哟，这野菊花真漂亮，黄得这样艳，在城里很难看到的。老伯伯，打扰了，我们进来讨口水喝。”r
老农很热情地说：“我这小女儿就叫菊花，秋天生的，自小就是喜欢花。这花是她从山上采来的，一个农家的孩子不好好耕田，尽去摘什么花。”然后喊到，“菊花，赶快去给客人烧水。”看得出，老农喜爱这小女儿。r
菊花姑娘也很大方，别人夸她的花漂亮，她很高兴，就说：“客人要是春天来，漫山遍野都是映山红，一层一层的，那才叫好看呢！”然后转身进了厨房。r
乘姑娘烧水的时候，钱启富对黄瀚浩使了个眼色，跟着姑娘进了厨房。r
黄瀚浩掏出香烟，给老农递上一支，说：“老先生，祖上好像是大户人家？”r
老农用竹根做的烟袋，抽自己种的黄烟。见客人递来一支香烟，就接了，然后把它插在烟袋上，说：“是呀，祖上在扬州是盐商，这家业就是那时候置下的。后来清政府放开‘盐引’ （运销食盐的专营权证），做盐生意的人太多了，钱就赚不到了，家道慢慢就中落喽。”r
黄瀚浩说：“这房子真的是大哟，在当地恐怕也是数得着吧？”r
老农说：“那是，当年方圆几十里，都能看到我们家的马头墙。听同志的口音，好像不是我们安徽人。”r
黄瀚浩说：“是，我从广东来。”他没说自己是香港人。r
这时，钱启富在厨房里又发现了好东西。灶台上有一对盐罐，－眼就看出是个“老东西”，盐罐是青花的，罐上画着许多小孩子在戏闹，盐罐上面有盖，还很完好。钱启富知道，这两个瓷瓶叫“将军罐”，罐上画的叫“百子图”，不用看罐底，他就知道这也是清康熙官窑烧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