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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后人之谜 (1)


成虎抚摸着这两本已经发黄发脆的线装书,把众多支离破碎的记载拼出了一个完整的轮廓,渐渐地一个问题困扰了他。r

历史上,梅家一下子兴旺起来,又一下子沉寂了,沉没在历史的烟波浩渺之中。梅园青迁居京城,病故于京城,被皇上谕赐祭葬。县志记载至此,再未见任何文字史料记述梅家情况。他在北京的子孙无声无息,消逝了一般。任成虎绞尽脑汁多方查询,翻破故纸,未见半点踪迹。r

留在故乡的梅园明后代,算起来至今应有数十代子孙,可梅家虽家大业大,人丁似乎并不兴旺。现在只有梅社鼎一家,和他的妹妹梅社娟仍住在梅家大院里。梅家跨经明、清、民国三个朝代,逐渐破败,历史上能查出一些脉络的,都与兵乱有关。清兵入关,多尔衮灭了明朝,虽然开始时采取了一些招抚政策,但毕竟是改朝换代了。梅园青是明朝的大官,清朝建都北京虽然已经是一百多年后的事,但他的后人仍然受到冲击。r

然后是清兵入关,清帝顺治坐上了北京城龙椅的宝座。原来的奉天皇城变成了陪都。梅府所在的北辽市是沈阳往东去的的咽喉,战略重镇,它东面的新宾县就是清王朝的发祥地。清朝皇帝的祖宗之陵就在那儿。每到皇帝东巡祭祖的时候,地方官府就觉得这栋明朝官员的老宅横在御路上让人觉得别扭,于是就常常来找麻烦要他们拆除。梅府的主人无可奈何,只好举家外逃,梅花山沿街店面纷纷关门闭店,偌大的宅邸变得空空荡荡,但是就是这栋视为不吉利的前朝官员的府邸,竟然被地方官府征用,成了皇帝东巡的行宫。后来,咸丰年间内忧外患,咸丰不再像其他的皇帝那样东巡祭祖,所以,那些替代皇帝祭祖的官员也曾在梅府居住。后来,清王朝在东北对汉族和满族分别实行不同的“民治”、“旗治”制度,梅府仍是地方官府办公居住的地方。每当汉族和满族统治区的头领发生了矛盾冲突,在梅府里就有一场惨烈的厮杀,死者不计其数。一位落魄秀才记录当时的情况说,后院水井里全是血,后来梅家人不得不把这个水井填了。半年后,一遇下雨,阴沟里冒上来的水,还是殷红的。成虎想到了后院盖厕所时挖出的那节人骨,他怀疑可能与此有关。r

经过这些劫难,梅家大伤元气,梅花山大街上的店铺也关了一半。据说梅家迁回来之前,满族的旗官还曾在梅府小住数月。r

再一次大的打击是日本统治时期。日本人攻占沈阳、占领东北后,沿路东进,很快地占领了北辽市。梅家再次外出逃命,当时叫“跑反”。这时,梅家虽已家道中落,但在梅花山大街上仍有几爿米行和绸庄,还有后来新开的鱼行和一家真正是前店后坊的点心店,所做的苏式点心,远近闻名。r

日本人进城后,立即把梅府征为司令部,后来又改为宪兵队驻地,一占就是七年,梅府变得阴森森的,不知道有多少冤鬼孤魂死在里面。r

抗战胜利,东北光复,梅府后代已经天南海北,各自一方,回到北辽市的只有逃到乡下没有走远的一房。r

历史沧桑,日历翻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仍然住在梅府里的梅社鼎一家,只知道老宅是祖上留下来的,他们的祖父叫梅世尧。r

据说梅世尧生有二男二女。长男梅社稷原在沈阳外国洋行当学徒,后来跟英国老板去了香港,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迁至英国,现在后代都在英国。长女梅社玉,嫁给一个国民党军官,随夫去了台湾。次男梅社鼎,小女梅社娟,几乎一辈子没有离开过梅府。r

经过历史的变迁和兵荒战乱,以及解放后的历次运动,梅府早已不属于梅家了。只有现在梅社鼎和梅社娟住的几间房,总共加起来也不过一百平方米,是在他们名下,还有一些走廊、天井、厅堂等权属不清的地方。r

梅世尧是个接受了新文化新思想的人,并不重男轻女,他生前将梅府按照“三进三堂”结构,分给了孙儿孙女。一进分给了长孙女社玉,二进分给了长孙社稷,三进分给了次孙社鼎和小孙女社娟。三进是两层楼,面积最大,社鼎分到楼下,楼上分给了小孙女社娟。r

解放后,一进属于社玉的部分,被政府没收。社稷的房屋因其解放后一直未归:部分出典,部分出租;社鼎的房屋,也因生活困难出租了一部分。社娟也将楼上的两间厢房让出一间出租,后来连楼上的厅堂也隔成房间住了人。因此,梅府里住进了众多非梅氏家族的人家,而且公房私房混杂在一起情形十分复杂。r

这天是星期五,不是梅社鼎回家的日子,可他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后就匆匆赶到了汽车站,他急着想回家,和妻子孩子商量老宅拆迁的事。r

上了车,梅社鼎的神情又恍惚起来。他生于老宅,长于老宅,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祖上传下来的老宅,儿子女儿也都生于老宅。他的一生,悲欢愁苦喜怒哀乐,老宅一本全知,他已与老宅融为一体了。如今老宅要拆了,要变成一堆碎石烂瓦,夷为平地,要建起那让人眩晕的积木一样的高楼。r

走进梅花山大街时天色已晚,天空飘起似有似无的细雨,脚下的青石板经过岁月磨砺,变得圆润滑溜。街上的路灯大都坏了,也许因为马上要拓宽,市政部门没有派人来修,因此,梅花山显得十分幽暗。但梅社鼎不怕黑,这条路他走了五十多年了,闭着眼睛也能摸到家,每一步踏下去,他几乎都知道是踩在哪一块青石板上。r

此时,他抬头看看那已看过千百遍的牌坊。这座十几米高的牌坊,三层飞檐,大理石雕刻,古朴典雅。岁月风霜的侵蚀,白色的大理石已变成灰绿色。r

牌坊是残破的,当年的红卫兵用大锤砸去了牌坊上的雕刻,牌坊依然立在那里。梅社鼎叹了一口气,道路要拓宽,房子都要拆了。祖上的这个牌坊也一定会拆去的,因为它挡着这条即将拓宽的路。梅家留在这块土地上的最后一个印记,就要彻底消失了。r

当年四人抬的轿子可以直进直出的老宅大门,因年久失修油漆斑驳,画在上面的门神早已经缺胳臂少腿肢体残破。梅社鼎用力推开大门, “吱——呀——”沉重的大门痛苦地呻吟着,梅社鼎听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r

大门后一团漆黑,这里原来有一盏路灯,可由于电费的问题,老宅里的人意见不一,后来就拆了。只有从旁边人家的窗户里漏出的一点灯光引路。r

梅社鼎抬起沉重的腿,因为大门下是一道门槛,早年梅社鼎进出这个门槛是轻松自如的。这几年不同了,他已年近花甲,虽极瘦,却患高血压多年了,跨这样高的门槛就体会到,自家的门也不好进了,他不得不用手去帮忙。r

刚将一条腿搬进门内,忽然,听到一种很细微但很清楚的声音,像一个人在自己耳边悄悄说话,抬头一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像是被人摘去似的掉了下来,就在眼镜滑下的瞬间,他看见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并且射到门后面的梁柱上,从梁的右边射到左边,似乎还在梁上停了一会儿,然后消失在屋檐上。r

“轰——”被惊吓的梅社鼎只感到脑子一炸,眼前金花直冒,接着一片漆黑,一头栽倒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

等到梅社鼎醒来,已经躺在自家床上,妻子、儿子、女儿,还有许多邻居都围在床前,大家都急切地望着他。r

他想开口说话,却感到嘴巴不听使唤,呀呀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半边身体麻木了,想动一下都困难,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r

妻子谢庆芳急得哭了,连声问:“社鼎,怎么回事?社鼎,你说话呀!”r

邻居们也都望着他,希望他能说出事因来。r

此时梅社鼎意识好像还是清楚的。老宅里有一个穿一身白的女鬼,这个传说他听到很久了。他觉得自己今天遇上了,不过不是女鬼而是“狐仙”,他要把自己这个发现告诉家人,可就是说不出话来。他伸出那只还能动的手,手指伸进女儿送来的茶杯里,在红木床头柜上,写下两个字:狐仙。r

写完以后,他又什么都不知道了。r

梅社鼎一会儿清楚,一会儿糊涂断断续续地回想着。忽然感到有人在搬动自己,抽去了屁股下面尿湿的床单,抱怨说: “你们梅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哟,让你变成这样!”r

他听得出来,这是妻子谢庆芳。r

94文物与拆迁r

自从接受了市委书记要我创作棚户区改造题材的电视剧本任务以来,我不再去棚户区改造现场了。我知道,在市委书记的心里,这个电视剧与棚户区改造的实体工作有着同等重要甚至于比棚户区改造实际工作还要重要。媒体上那些歌功颂德式的宣传,近乎谄媚的炒作,功利主义太明显了,就让人感觉到了一种虚假和张扬,而如果将这项工作以电视剧这种艺术形式宣传出去,人们就沉缅于艺术品的感染之中,觉得其中的一切都可能是真实的、可信的。这样,就会给他的升迁带来强大的舆论支持和民意支持。当然,他也看出来,我对这件事情的热情不高,对他期望的成功前景总有一种畏难情绪。于是,就不停地让秘书打电话来,问我在创作过程中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名义上是关心我的创作,实际上是催促进度,生怕我偷懒。我就觉得,虽然这部剧成功的希望几乎没有,但是写剧本这个活儿是必须要干的。成不成是水平问题,干不干是态度问题,一旦我表现出消极情绪,势必要遭受市委书记的反感,棚户区改造工程热火朝天,各部委办局的领导人人都在围绕这个中心献计献策,争先恐后地表现着自己的忠诚,你不过是写个剧本,就这么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