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暖人静,青草崭露头角,稀松的土壤间点点绿色点缀,偶有飞虫飞过,盈盈一晃的穿过。r
晴朗的初春天气。r
水汶阁。r
我低头凝视着青花茶碗中荡着的茶叶,华顶云雾茶,色泽绿翠有神,香气清高,滋味鲜醇,产于天台山诸山峰,终年云雾缭绕,冬季经常积雪,故而茶叶带着冰雪的清甜之气。r
宁清拿起茶碗轻闻了下,赞道：“好茶。”又道：“泫汶,今日不会是单单品茗如此吧。”r
我放下茶碗,敛了神色,郑重道：“不瞒姐姐,泫汶答应了一位朋友,设法使其与姐姐一见。”r
宁清眉头轻锁,收敛了唇边的一丝浅笑,道：“宁清心死已久,尘世故人无毋需再见。”r
“姐姐。”我迟疑道：“要见你的人是叶同的凇琳公主。”r
咣当一声,宁清手中的茶碗翻倒在桌上,茶水淌出,溅在她裙摆上,水青色的布料被茶渍浸湿,渐渐蔓延。r
我急忙扯了丝帕去给她擦,宁清一动不动的杵在椅子上,手紧紧的拽着衣边,那清瘦的手上血管因为用力而清晰的突出着。r
我柔声道：“姐姐若是不想见,泫汶这就回绝她。”r
宁清不语,脸色苍白的盯着我好一会,才一字字道：“我见。”r
“姐姐需不需要换身衣服？”r
“不用,我与她……呵,何须见外呢。”r
“也好。姐姐歇会,我去外面看看。”r
“泫汶。”宁清叫住我,对上我的眼睛,唇边咧开一丝笑容,道：“这几日,府内各国的皇亲女眷来往频频,都是为了她,为她来见我做准备？”r
“是。”我毫不避讳的道：“实不相瞒,公主为了见姐姐一面,下了不少功夫,泫汶深感佩服,故而……”r
“罢了。”宁清挥挥手道：“她的为人我自然知道。”r
我刚踏出房门,便见凇琳公主一身华丽的荣装走进院门。忙迎上去,道：“公主来的好巧,我这屋里还有位擅于丝竹之技的姐姐,今日我们可以一同切磋一下。”r
凇琳唇角上扬,笑得典雅端庄道：“如此甚好。看来凇琳来得真是时候。”r
我道：“公主先进屋稍坐,泫汶去厨房吩咐一下,去去就回。”r
“夫人先忙,凇琳就不拿自己当外人了。”r
“小淅,带公主进屋。公主,我那姐姐是清淡之人,言语少些,望公主不要见怪。”r
“夫人多虑了。”r
厨房里的管事见了我也不惊讶,这几日,但凡又贵客上门我都会亲自来厨房叮嘱下午宴的菜品。就是为了今日做准备,凇琳并非寻常女子,我不相信她不远千里等待多年就是为了交给宁清什么信物这么简单。亲眼看着心爱的人命丧他人箭下,我不信她会不恨。她若恨,修涯则有难。r
“夫人,今个为太子妃新做的玫瑰糕,要不要照样也给您那送去一份。”管事道。r
“也好。不过要少放糖和蜂蜜,做的清淡些。”r
“奴才明白。”r
“雅茹见过夫人。”一俊俏的丫鬟冲我行礼。r
我眉间稍动问道：“你是太子妃房里的执事丫鬟？”r
“夫人好记性,雅茹确是太子妃房里的。太子妃特命奴婢来请夫人移步颂居,太子妃有事相商。”r
正好,我暗自想到,正愁没处溜达呢。但嘴上却为难道：“现在吗？”r
雅茹道：“是。夫人若有急事,奴婢可以……”r
“罢了。”我打断她道：“我随你去。”转头对管事道：“先捡几样糕点送去水汶阁,告诉小淅我去太子妃处,稍候便回,令她切不可怠慢了客人。”r
“夫人放心。”r
颂居。现今太子妃苏小绻的居所。r
几日不见,苏小绻似乎更有味道了,之前只觉得这女子宛若江南烟雨一般清秀隽丽,美自然是美,却没有这番再见时的风情亮丽,月眉细长,两颊红润,那眉眼间透着若有若无的诱惑。女人的确是需要男人滋润的。r
浞飏,你理智的令人害怕。生在帝王之家,宠幸女子有时可以是无关情爱的一种任务。r
我道：“太子妃何事？”r
苏小绻低眉玩摆着小指长长的指甲,道：“你是聪明人,我也毋需绕弯。泫汶,我今天还可以叫你一声姐姐。我想知道姐姐你近日与外邦皇族走的很近,到底是为了什么？”r
这女子把玩起权势来倒是得心应手,翻起脸来也毫无留情,比起前几日苦求我的苏小绻简直判若两人。r
我漾起一个懒懒的笑容道：“女子到底是女子,一旦跳进去就没有绝对的清醒了。”r
“你说什么？”苏小绻抬眉盯着我,凤目微凛。r
“太子妃是不是觉得近日来浞飏与你伉俪情深,在外宾面前琴瑟和弦,便是得了势了。”r
“怎么,姐姐嫉妒了？”r
“呵呵。”我笑道：“你若真是这般肤浅倒是要让我失望了。”r
苏小绻道：“我知道殿下的心都在你身上,但你不要忘了,你坐不上正位的。”r
我笑得更加妩媚柔情道：“这不就是了,你既然已经明白这一点,何须在意我与外邦皇族接近呢。只要没有危及你的利益,你何苦趟这趟浑水呢。”r
苏小绻坦然一笑道：“泫汶,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很欣赏你。”r
“你已经告诉我了。”r
“我很想知道能被你欣赏的女子是什么样子。”r
我眸间颜色暗了几分,淡淡道：“我情愿你永远也不要知道。”r
苏小绻审视了我一番,道：“那我就不耽误姐姐了。r
水汶阁。r
远远的便见小淅和凇琳公主的婢女守在门外,堂屋的门虽没有关,却是虚掩大半。r
我走上去对小淅皱眉道：“怎么能这么大意,守在门外成什么样子。”r
“夫人,宁妃她……”小淅道。r
“住口。”我冷声打断她道：“还不都给我进去伺候着。”r
屋内,凇琳与宁清相对而坐,显是都哭过,眼睛泛着红,微微肿着。桌子上摆着几盘精致的糕点,一动未动。就连杯中的茶水也是未动分毫。r
我对小淅道：“去拿清醇酒花露来。”r
走上前去,抓起盘中的糕点塞进嘴里,拿了不知是谁的茶碗喝了下去,茶水早已冰凉,冷冷的沿着喉间蔓延到胃里,一阵抽搐。r
凇琳起初惊讶的看着我,然后突然醒悟一般,也拿起糕点往嘴里送。r
我见这娇生惯养的公主被糕点噎得呼吸困难,怒气减了几分。按住了她去拿糕点的手,道：“都糊涂了,为难自己做什么。”一指凇琳的两名婢女道：“赏你们了。”r
“谢夫人。”两人作礼后端起盘子吃起糕点。r
“夫人,清醇酒花露。”小淅递给我一个扁圆状的盒子。r
我接过来,对两名婢女道：“行了,留下几块才好。”把盒子递给其中一位道：“去给你家主子涂在眼上。”又对凇琳道：“此药有活血化瘀功效,不伤身子,还望公主见谅。”r
凇琳走过来握住我的手道：“大恩不言谢。”r
待她涂完,我接过药膏,走到宁清身旁低声道：“姐姐,让泫汶给你上药。”r
宁清仰起头来,那眼中凌厉的寒光闪的我全身一凉,她眸间隐着的暗色渐渐褪去,神情依然冷冷清清的一如往昔,但我就是觉得有些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她整个人如同褪去了铁锈的利刃,锋利致命。r
果不出所料,凇琳告诉了她当年的一切,秦风死于修涯之手。r
我手下却没有心中的迟疑,沾着药膏涂在宁清眼部周围。她也没有动,仰着脸只盯着我。r
刚涂完,便听外间熙熙攘攘的人声走动,厨房管事的在屋外恭声道：“夫人,午膳备好了。您看在哪布席呀？”r
我看了一眼眼前的两名女子,对外间道：“就布在院中的石桌上吧。”对凇琳道：“凇琳姐姐不会说泫汶怠慢了吧。”r
凇琳会意后朗声道：“妹妹这是哪里的话,凇琳当你是自家人,不过是家常便饭简单些最好。”r
席间,我与凇琳继续唱完这出戏。宁清一直沉默不语,安静的吃饭。她没有再看凇琳一眼,只偶尔侧目打量我一下,又缓缓移开目光。r
饭后,我命人摆上琴案和琴,为凇琳讲起弹琴的技法。宁清也弹了一曲高山流水。r
凇琳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凇琳叨扰多时,也该告辞了。”r
我拿起一把古琴道：“此琴送给姐姐留个纪念吧,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还望姐姐不要见怪。”r
“哪里。”凇琳亲自接过古琴,走上前来轻轻的于我拥抱,在我耳边低声道：“泫汶,谢谢你。”r
凇琳走后,宁清突然开口说：“这里有些凉了,我们进屋喝口热茶吧。”r
“好。”r
茶水沸沸,冒着腾腾白色的热气,晃在宁清面前,那张脸更显飘渺。r
“姐姐。”我试探的轻唤道。r
“泫汶,你是故意的吗”r
“嗯？”r
宁清放下茶碗,风姿清傲的看着我,眸中竟带有恨意道：“你故意要凇琳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她要借我的手报仇,你又为了什么？”r
我也为了报仇。r
我抿了口茶水,好烫。道：“姐姐在恨什么。诚然,我们都有私利,但姐姐扪心自问,真的后悔知道事情的真相吗？”r
宁清明亮的眸子一寸寸黯淡下来,光火明灭间闪着晶莹的泪光,她说：“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这么残忍的告诉我,这么多年来,我不过是被华丽的谎言蒙在鼓里的傻子。泫汶,你知道吗,当得知秦风已死的时候,我根本就不想活了,我与他今生不能相守,死总得陪着他吧。可是,哥哥却告诉我,秦风的遗言是要浞飏好好照顾我,他要我好好活着,他活着的时候我很任性经常不听他的话,而今他死了,我怎么能忍心不听他最后对我的叮嘱呢。他要我活着,我便活着,我用我毕生的思念来证明秦风依然留在这个世间……”r
我安静的递上一块丝帕。r
宁清接着道：“可你知道我活的多么痛苦吗,每次面对浞飏我都是揪心的疼痛,秦风死于他手,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知道,他心中也不好受,很多次,我都看到他半夜在耍秦风的暮风长剑……”r
“可是今天,凇琳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们为了保护修涯编造的谎言,秦风是死在她怀中的,死前只说过两句话,一句是对凇琳说的对不起,另一句就是要她把这个交给我。”宁清自怀中掏出一个彩娃,是女子彩娃,隐约可见底部的一个“清”字。r
我只有沉默。安静的看着事情一步步发展。r
光线一分一分的暗下来,黄昏的余晖丝丝点点的在室内投下斑驳。晚来起风,春风微凉,我竟然嗅到了风中淡淡的紫阳花香,那若有若无的香气令我心神莫名的安定。r
我独自坐在椅子上,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没有点灯。r
宁清走了很久,但那句咬牙切齿的话语却久久的回荡在我心间,不辨喜忧。r
她说：“泫汶,为了秦风,我甘心被你们利用。”r
修莛,为何每次当我用起这借刀杀人之计时,总会想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