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监牢。r
锈迹斑斑的铁门,张牙舞爪或是死气沉沉的囚犯。阴湿的石头铺成的地面,高低起伏不平。室内光线幽暗,唯有几个小小的高窗采光,和几盏昏黄的油灯。r
这里比起地下城应是人间天堂,但……我没有想到修涯会在这种地方。r
但,皇家需要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修家也要顾忌自己的声名,王子犯法亦于庶民同罪。r
我一身男装,未标明身份只拿出了太子妃的令牌。牢头殷勤的带我向内走去。r
在监牢尽头的石室,遍地的稻草,一张石床。r
修涯侧身对着墙躺着床上,身子蜷缩着。r
我看着他的背,心中不知是何种滋味。r
牢头开了锁,喊道：“修涯,有人来看你了。”r
修涯。彼时京城内外谁人不得恭敬的叫上一声修将军,而此刻,阶下之囚……r
世间冷暖,本是如此。r
修涯没有反应,我缓步走进,却见他身子突然一僵,绷得笔直的。r
我立在原地,听他哑着嗓子问道：“你来做什么？”r
我来做什么？我突然很想笑,若非浞飏有心试探,修涯,我宁愿我们此生不再相见。r
你待我的好,不管真假,已经成为我心中驻足过的一份温暖,丢弃不掉,抛舍不开。我说过,要手刃修家的每一个人,但是,我不忍杀你……r
就这样吧。r
我听到自己淡淡的声音回荡在石壁之间,“浞飏让我来看看你。”r
他身子不动,只挥了挥手臂道：“你走吧。”r
我身子直立不动,腿上一软缓缓下跪,阴冷的地面坚硬的咯得我腿生疼,咬着牙跪着。r
修涯身子一颤,身侧的拳头紧握着。r
我流着泪道：“修涯,是我错了,我害了你……”r
修涯原本僵硬的不动的身子猛地翻身下地,一双黑色满是尘土的靴子站在我眼前。我低着头只觉得灼热的两道目光直直的投在我身上,令我无力对视。r
修涯嗓子有些哑,沉沉道：“起来!”r
……r
“你起来!”r
我喃喃道：“是我的错……”r
“我叫你起来!”修涯大吼道。r
我唯有诧异的抬起头,看到他满是胡茬的脸上满是灰黑色的屋子,神情却是精倍。r
他上前一步,大力的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拉起来,我踉跄而起,头撞上他硬实的胸膛,一阵头晕。r
修涯抓住我的双肩直直的看着我道：“我……我,我已经……,你为何要来？”r
我只得低着头小声的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次：“浞飏让我来看看你。修涯,也是我自个想见你,毕竟,是我……是我……”r
修涯道：“泫汶,我本不想问,但你今个来了,我就想问上一句。”r
“你问。”r
修涯浓眉下一双青目以一种深刻的姿态一眨不眨的注视着我,幽黑的眼中映着两个小小的我,苍白的脸,苍白的唇,悲楚的眼中满是内疚。修涯道：“你看着我,看着的眼睛回答我,你心中恨不恨修家人？”r
又是这招……r
我一字一句道：“修涯,我为什么要恨修家人。为何总要把前世瑭姻与我牵扯在一起,这样的话,我要说多少次,为何人们总问我同样的问题,却没有人告诉我瑭姻为何要恨修家人。”r
修涯握住我双肩的手渐渐滑落,道：“罢了,我心已安。足以,足以。”r
我自怀中取出丝帕递给修涯,言语中渐带哭声道：“我……我来的匆忙,没有想到你竟会住在……住在这种地方,什么东西也没有带,你先擦擦脸。”r
修涯愣了片刻,接过丝帕,却不擦脸只紧紧的攥在手中,道：“泫汶,你毋需自责,我确实是亏欠宁清,若不是当年鲁莽,她也许不会是今天这样……”修涯叹了一声,忽而爽朗的笑了,我只觉得好久没有听到修涯这般的笑声了,一如初见时那个喝大坛女儿红青衣长剑的豪爽男儿,他说：“我早已厌倦了朝堂之内的官党勾结,权派争斗,如今倒也落得一身自在,无官一身轻。”r
思绪在飘,记忆中很多零碎的画面眼前纷飞,才蓦然觉得原来有些人,有些事,已经被时间的轮转沉淀在了心底,不深不浅,却刚好触碰得到。r
郊外茶寮,雾气薄皑的山林之中,他笑容犹如撕裂的朝阳,黑亮的眼闪着明亮的光,“我是修涯,不修边幅的修,足下天涯的涯。”r
潮湿的山洞中,在死亡腐臭的气息下,他搂我入怀,用一种很不真实的声音十分小心的说：“不哭,都过去了。”也是那天,他问我：“为什么非要爱浞飏？”我回答不了他,也同样回答不了自己。r
那日年夜,漫天绚烂的烟花下,他声音很低几乎不可听闻,道：“这样的生活不适合你。”r
水汶阁外那个屈辱的夜,他眸底深亮,闪着毫不掩饰的深情,真实而诚挚,拉着我的手摸上他的心口：“这便有了你,不深不浅的却不肯离开。”r
树林之中的村落里短短几日,确是我百世人生中唯一安稳平静的日子。夜半无人时,他抱住我,头埋在我的颈间,低声说道：“我只有你了。”死生抉择命悬一线之间,他说：“生死同命。”在绝望的那一刻,他满身伤痕,眼中的坚持片片碎裂,化为嘴角无奈的一笑,道：“终究是他在你心中的分量重些。我以为我有时间……”r
……r
过往种种,或悲或喜,或真或假,始终敌不过一个修字,终究打不开禁锢我心的枷锁。r
我背过身,快步向外走去,道：“修涯,保重。”r
出口处,牢头无限唏嘘道：“好好的前程,就这么完了,哎,都是情字做的孽呀。”r
雍和二十四年,帝下旨,宁清不守妇道罢黜妃位贬为庶民,不得葬于皇家陵园；宁远兮教女无方,官降两极,罚奉一年；将军修涯德性不恭道德伦败,除军衔去功名,流放塞外……r
千千结,万万缕,一曲离人悲歌,几世情仇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