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把尸体抬走之前,初步向前来查案的县官说明了思修死亡的原因。和大家想的一样,果然是因为中毒,伤口位于后颈。道观里七八十个人都被聚集到了大殿,包括暂住在这里的姬鹤。县官一眼就看见了清一色男性中夹杂了一个小姑娘,马上问：“这名女子是……”r
一个道童回答：“这是前几日因马受惊摔下山崖,被大师兄他们救回来的姬鹤小姐,她的家人正在前来接她的途中。”r
姬鹤偷看了一眼玄璃,他的目光刚好也瞥了过来。她背后一凉,暗暗咒骂了一句。r
“姓姬？难不成是姬将军家的小姐？”县官惊异道,“你……受伤了？!严重吗？!”r
“姬小姐……”玄璃刚刚开口,姬鹤就紧张兮兮盯住他,只见他飞快地扫了她一眼,接着说：“……坠落山下的时候受了点伤,至今还未痊愈。”r
姬鹤舒了口气,怨恨地低下头。r
捕快动了动县官,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县官明显吓了一大跳,讪讪地看着姬鹤,说：“既然姬小姐身体还未全好,就不宜在着阴冷的山上多住……不如……不如本官派人将你马上送回家中,也好继续医治？”r
姬鹤看县官那副焦急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听说姬将军身上有赤蝎标记的事了,她正想说点什么,玄璃就说了句：“姬小姐不能走。”r
“为什么？”姬鹤和县官异口同声地问。r
“因为……”r
姬鹤暗暗握拳,看着玄璃,一刻都不敢移开目光。r
玄璃平静地说：“姬小姐正在服用我调制的丹药,这种丹药每日只能炼得一颗,如果忽然离开,恐对她的伤势不利。”r
县官想了一想,“那敢情好,本官暂不管姬小姐之事。以后若姬小姐出了什么事,也和本官无关,你们品月观自行承担吧。”r
捕快狐假虎威地说：“好了,你们这些道士排好队,我们要一个个问你们关于思修的事情,排好!快排好!”r
道童们开始在大殿里排队,大殿本就不适合排队,大家这么一挤,难免磕磕碰碰。一个道童不小心把神像前的盆景弄掉了,一盆开得正艳的花就这样被打翻在地。r
“对不起啊,师尊!!”道童赶紧去收拾。r
“住手。”玄璃快走几步,“你排队吧。”r
道童惶惶的,眼巴巴看着玄璃将破掉的花盆捡起,花盆里的土,就这样弄脏了玄璃洁白的袖子,好像给玷污了他的仙气一般。r
玄璃捧着破花盆,到了旁边的一个房间。r
“你果真没告发我,甚至……保护我不被那个县官借口送我回家,把送到京城监牢里去。……这花儿真漂亮。”姬鹤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玄璃面前,也没征得他的同意,摘了一朵,随意地斜插在自己头上,“漂亮吗,道长？”r
“这表示你同意我们的交易了？”玄璃只是低头换花盆,看也没看她一眼。r
“道长今晚到我房里来好吗？”姬鹤眨眨眼睛,“你住的地方人多,不方便。”r
“诚意。”r
姬鹤不解问：“什么诚意？”r
“姬小姐要玄璃半夜去你的房间,诚意在哪里？”玄璃拍了拍手上沾到的土壤。r
“我还不够有诚意吗？我一个姑娘家,这般邀请你……”姬鹤涨红了脸,“是你提出来的,既然你反悔,那就算了!”r
“你觉得你够诚意吗？”玄璃抿唇一笑,“我又是凭什么半夜去一个未出嫁姑娘的房间？”说着,他抬抬手,轻轻抚过自己的脸,暗示明显。r
姬鹤早就发现他的用意,只是一时半会儿想装傻充愣,见他已经开始明目张胆用动作暗示了,就撇撇嘴,四周看了一看,飞快地跑过去,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想在他脸上亲一下……这个色鬼,道貌岸然的色鬼!r
玄璃在姬鹤的唇要落在自己脸上之时,忽然偏头,她的唇不偏不倚落在他饱含笑意的薄唇上,那温润而柔软的触感,又陌生又熟悉。r
“你……”姬鹤捂着唇,气得满脸通红,撇下他就跑走了。r
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道长!r
什么为百姓免费治病的善良道长!r
什么德高望重的活菩萨道长!r
流氓!r
思修之死仍旧没个定论,大家提供的证词说,思修回房之后就没有出来过,也没有谁听见他的惨叫或者呼救,要不是玄璃派人去找他,他恐怕到第二天早上才会被发现已经死去。仵作验尸的结果是思修被毒物蛰中,看伤口很像是蝎子所留。可是在这个区域几十年里没有听说谁被蝎子蛰死,百姓上山采药的时候偶尔会被蝎子一类的毒虫蛰到,回家擦点药,第二天就好了。仵作说,这里的蝎子毒性并不猛烈,思修被蛰之后,不声不响地马上死去,可见这蝎子乃是剧毒,其毒之猛,堪比五步毒蛇。r
品月观里居然会有这样的剧毒蝎子？县官安慰大家说,不排除有人故意把蝎子放进思修的房间,所以大家又把思修的房间仔仔细细找过,并没有捉住什么,甚至连老鼠都没有一只。这时仵作又说,蝎子蛰人,一般伤口会在脚上,而思修的伤口居然在后颈,蝎子没有必要顺着他的背爬上去,特意在脖子上来这么一下,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拿着蝎子,刺进了思修的皮肤,这么一来,排查的范围又变成“谁和思修有仇”上了。r
思修之后的几个师弟全部成为怀疑的对象,可是他们吃完晚膳就和大家一起去观外散步,似乎没有作案的时间,而有时间作案的人,和思修并没有什么恩怨。r
案子陷入了僵局。r
姬鹤见到这样的状况,连自己都觉得,她才是最可能作案的人。只是玄璃替她隐瞒了她和思修的联系,所以她也归入了“有时间作案却没理由作案”一类人里面。r
这天晚膳后,姬鹤把头上那朵花拿了下来,在杯子里灌了些清水养着。她用食指摆弄着花瓣,满眼都是娇艳的色彩。r
一阵风吹来,发丝抚在脸上,痒痒的,她不禁用手去拨,无意间碰到了自己的唇。霎那间,她的脸再次羞红。r
时间渐渐过去,子时,大家都睡熟了,连姬鹤都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迷糊中,她听见关门的声音,转头去看,果然是玄璃。r
东厢客房此时就住着姬鹤一个人,子时之前,连接东厢和西厢的大门就会被锁起,钥匙只有玄璃和掌管此门的道士才有。姬鹤对于玄璃的到来感到有些诧异,因为她并没有听见那个大门开启的声音,这说明玄璃似乎没有从那个大门进来。诧异很快过去,玄璃平日里虽然没有表露,可是他的体态身形一看就知道轻功很好。r
此时的玄璃披头散发,并没有束髻,宽大的外袍轻盈而飘逸,像极了书中说的“晋魏风流”。r
他进来之后,便在桌子边坐下,自顾自倒茶——虽然那茶早已冷去。半晌,他抬眼说：“开始吧,姬小姐。”r
“你要做什么？”姬鹤不情愿地问。r
“这是我要问你的。”玄璃似乎是故意的,撑着自己的下巴,用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的下唇。r
他那个样子,哪里像半夜来东厢女客房间里偷欢的色鬼道长,倒像是来讲经传道的。r
姬鹤坐在他的对面,半天不发一语。r
玄璃也不急,慢慢将瓷杯的凉茶水一小口一小口抿完,开口问：“姬小姐单独把玄璃叫来此地,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r
“你怎么知道？!”姬鹤愣住了。r
“或许我理解错了,姬小姐叫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玄璃不疾不徐地瞟了一眼整整齐齐的床。r
玄璃的聪明让姬鹤心里吃惊不已,她发现他并不像她想得那么简单,甚至是一个非常难以对付的可怕之人。等等,他明明知道自己叫他来房间并不是为了那种事,还骗她去亲他？!姬鹤怒火顿起,却因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又一次愣住。r
“姬小姐根本就没有失忆。”r
姬鹤后背一凉。r
玄璃看着她,“马车摔下山,也并不是一场意外。”r
“你怎么知道不是意外？要不是因为这场意外,我早就到父亲的战场去了。”r
“去战场是假,杀死你随身的丫鬟是真。”r
姬鹤的脸色一变。r
玄璃看见她忽然变化的脸色,只是漫不经心地一笑,“你只撞伤了头部,据说她却因为头部多处撞伤最后死去了……我猜想,是不是你在她昏迷的时候用石头砸了她几下,然后趁她回光返照的时候让思修听她说什么马蜂惊马的事？”r
姬鹤脸色阴沉地看着玄璃。r
“我不知道你把马蜂装在哪里,但马身上涂了蜂蜜却是事实。在他们救你回来的时候,我在他们装换洗衣衫的木盆上面,看见了几只蜜蜂。”玄璃忽然直视她的眼睛,“既然是你的贴身丫鬟,想必她也见过你身上那个记号吧,所以,你得杀了她——姬将军府上的二小姐,果然胆色过人。”r
姬鹤点点头,挑眉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可瞒你的。那丫鬟红桥就是我杀的,我认为,凡是要做大事的人,手上沾一两滴鲜血,也是正常的事。玄璃道长,你说对吗？”r
“也许……对。”玄璃慵懒地眯眯眼睛。r
“你当然觉得对了。”姬鹤看住他,“因为我们彼此彼此——思修就是你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