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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搬离


  01

  一直都知道这栋别墅很宽敞,只是从未像这般让我觉得孤寒凄冷过。

  独自一人躺在柔软宽大的床上,我望着头顶被夜灯照亮的米色天花板,久久地发着呆,直到眼皮沉重得再也无法睁开,才昏沉地睡了过去。

  半夜似乎下起了雨,雨滴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响声,我困在梦魇里不安地挣扎着,却挣脱不开。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我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下床,伸手捶了下涨疼的脑袋,昨晚做的梦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只大致记得自己身处在荒无人烟的空地上,四周一片昏暗,一望无垠。

  没时间去思索关于那梦的细节片段,我简单地洗漱完,然后拎着昨晚就收拾好的行李走出了卞家。

  大门要关上的那一刻,我内心涌出一股不舍,不由得伸出手来想要阻止那扇门闭合起来,可还是晚了一步,门重重地关上了。

  以前常放在口袋里的钥匙被留在了屋内的茶几上,我再也不能开门走进那里。

  想到这些,我鼻尖忍不住泛起一阵酸楚,可又无力改变,只能整理好情绪,拖着行李箱离开别墅区去学校。

  跟辅导员约好上午九点在办公室见面办理寄宿的事,我在敏达办公楼下等了半个多小时都不见她来。

  当我担心她有事今天不来学校时,就收到她发来的短信,说她车堵在大桥上,让我等等她。于是,我又安心地等了会儿。

  一楼有几间教室有学生在上课,我坐在拐角处的长椅上安静地望着他们。

  坐了会儿,我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还有几分钟就要下课了。担心遇到下课人潮,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准备找个僻静的场所继续等。

  我刚站起身,拖着行李箱往前走了没几步,下课铃声就响了,旁边教室的后门被人拉开,一群人拥了出来。

  我来不及躲,一个男生就莽莽撞撞地朝我撞了过来。感到左脚扭了下,我没站稳脚跟,整个人连带着手里的箱子一同摔在了地上。

  “同学,你没事吧?”那男生慌张地伸手将我从地上拉起,紧张地问道。

  周围围聚过来好些人,大都是那男生班上的同学,站在一旁好笑地调侃着他。

  我将手臂从那人手里抽了出来,摇头说自己没事,俯身要扶起还倒在地上的行李箱。

  男生见状,动作飞快地先我一步扶起箱子,拉出拉杆递给我。

  “谢谢。”我低声道了谢,急切地想要离开。

  脚往前刚迈了一步,脚底就传来一股钻心的刺疼,伴随着清脆的“咔嚓”声,疼得我当即蹙紧了眉头。

  身旁的男生瞬间变了脸色,满面担忧地要上前扶我。

  我触电般地避开他的手,想早点儿离开那里,于是脸上装出一副轻松的表情来,微笑地制止他上前,然后拖着箱子行步如风地离开了人群。

  一口气跑到敏达楼后面的小山坡上,我才敢停下来,坐在陈旧的矮木椅上疲惫地叹了口气,竟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脚踝处传来阵阵刺痛,我伸手卷起运动裤宽大的裤脚,望着青肿起来的踝骨皱起了眉头。

  先前只觉得左脚扭了下,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应该是我自己刚才跑得太快导致伤情恶化了吧,不过还好,我行李箱里常备着药箱。

  我之所以有这个习惯,还得感谢卞都。

  卞都常跟人打架,回家的时候多少都带着伤,若非伤得太重,他都不爱去医院,嫌医院消毒水味道难闻。他伤到了,总不能任由伤口干晾着。他自己倒无所谓,但卞阿姨看到后,总会心疼得落泪。卞都见不得他妈哭,更受不了她的唠叨,所以每次跟人打架,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我给他清理伤口。

  久而久之,我那里就多了一堆药,随便整理下,都能放满一整个药箱。

  我正想要打开箱子拿药物,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了下。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拿出手机翻看了下,是季老师发来的短信,说她到办公室了,问我在哪里。

  我手忙脚乱地回了条信息给她,说我这就过去找她,然后顾不得给自己上药,拎着行李箱一瘸一拐地下了山坡。

  走到敏达楼楼下,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是卞都打来的。

  电话刚被接通,里面就传来了卞都略带磁性的嗓音。

  “叶晨睿,你今天还来不来医院,这个点都不见人?”

  卞都这么问我,看来他还不知道我要搬到学校住的事。

  早上出门的时候,我有跟卞阿姨打过电话说今天搬走,卞阿姨应该没跟卞都说。

  想来也是,卞阿姨让我自己想理由跟卞都他们解释,自然不会在我之前告诉卞都的。

  不过卞都早知道晚知道,结果都是一样的。

  卞阿姨说得没错,卞都拿我当挡箭牌,万一他跟秦一璐又在一起了,我待着确实尴尬。

  反正早在上大学前,我就想从卞家搬走,去外地上学了。卞叔叔无偿收养我,一年一年地在我身上耗心血,还给我妈钱让她调养身体。这些年,他为我们母女俩所做的事,一直让我们觉得受之有愧。

  我怕欠他的恩惠太多,日后还不清,所以才打算离开,想着能少麻烦卞叔叔点,就少麻烦他。

  填大学志愿时,我故意全选了外地学校,打算上大学后,抽业余时间打工赚钱当作生活费,争取不再花卞叔叔的钱。

  没有想到的是,我填的三个志愿都落空了,最后学校通知我去填平行志愿,卞叔叔强烈坚持让我跟卞都念了同一所大学。

  他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是想向我证明他对我做过的承诺——卞都有的,我都可以有。对他来说,我跟卞都是一样重要的。

  我就算再迟钝,也能发现卞叔叔对我的宠爱,超越了叔叔的身份,像极了一个父亲,他在努力地填补我缺失的父爱。

  可是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又不是他亲生的,也算不上是他的养女,只是他好心收养的朋友家的孩子,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有次我忍不住问了卞叔叔这个问题,他告诉我,那是他欠我的,如果不是他一再怂恿我爸跟他们一起出海,我爸也不会就此死在海上,我也不会没有了父亲。

  我爸的事是意外,不是他的错,是我爸爸自己福薄。

  我这么跟他说,卞叔叔抱着我,头贴着我的头,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事实是这样没错,但是他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他心里一直存有着愧疚,只有看到我们娘俩幸福,才会觉得内心好受点儿,才觉得对得起我爸。

  就算卞叔叔说了那样的话,我还是无法把他对我的恩宠,当作是理所应当的。特别是因为我的存在,害得卞叔叔跟卞阿姨时常吵架,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强烈的内疚感促使着我更想要从卞家离开。

  现今真的离开了,我除了感到些许难受与不舍外,更多的,我想应该是释然吧。

  02

  “卞都,我今天一天的课……可能……不去医院了。”

  还没想好合适的理由解释搬出来的事,所以我只能先撒谎骗卞都说自己有课,所以没法去医院看他。

  卞都的语气听上去很是不爽,冷哼道:“不来就不来,说话慢慢吞吞的,老半天才说一句,我挂了!”

  “我……”

  想说的话未能说出口,通话就断了。

  卞都总是那样,不等人把话说完。

  我无奈地将手机放回口袋,忍着脚疼准备去三楼的辅导员办公室,结果在一楼的楼梯口就碰到了正下楼的季老师。

  季老师看到我,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来,说:“我正下楼要来找你,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正好一起去女生宿舍。叶晨睿,你这么瘦,拎那么大一个箱子累不累?要不要我帮你?”

  说完,她热心地朝我伸出手来。

  我怎么好意思让她帮忙,赶紧退后几步,摇头说:“没事的,老师,我自己拎得动。”

  逞强间,脚上的疼痛感只增不减,但我还是因为可以少走那三层楼梯,暗自松了口气。

  跟着季老师一路走到了女生宿舍二站,我们会院的宿舍被分配在这里。

  季老师率先进了管理处找宿管老师,我在门外等着。

  可能是走多了路,脚上的疼痛感觉减轻了点,不像最初那般难忍了。

  宿管老师不在,季老师从办公室里退了出来,微笑地对我说:“我打个电话给她,你先把箱子放一边吧,找张椅子坐会儿。”

  我应了声,环顾了下四周,办公室外横着张登记的长桌,旁边放着张同色的木椅。

  想着季老师都站着,我一个人坐显得很没礼貌,于是就没有上前。

  “嗒嗒”的脚步声从开水房通往宿舍楼的走道里传来,不消多久,拐角处就冒出一个女人的身影,四十出头的年纪,穿着较为正式的黑色西服套装,手里拿着本线装本,朝我们走来,见到季老师,圆润的脸上露出微笑,应该是宿管老师没错了。

  “怎么现在才来寄宿?开学的时候为什么不办呢,现在估计没空床位了。”宿管老师刚从女生宿舍检查完卫生回来,听到我们的来意后,皱着眉头说道。

  “院里跟我说我们院的宿舍还剩了两个床位啊,现在都没了吗?”季老师帮我问道。

  “你说那两个床位啊,上个月不是有个女生转院过来就占了一个啊,剩下的那一个床板坏了,没法睡人了。”宿管老师进了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边开电脑边说。

  听完,季老师朝我转过脸来,表情有些悻悻。

  我放在箱子拉杆上的手不自然地捏紧,抿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季老师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抚我没事,然后又转头继续跟宿管老师说话。

  “那你帮我查查其他院还有没有空床位。”

  “应该有的。”宿管老师直了直身,望着电脑屏幕说道,手按着鼠标点开了几个数据表,往下查找了一番,继续道,“金融院那边还多了个空床位,要不她住那儿?”

  季老师看向我,咨询我的意见。

  我连忙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到金融院的女生宿舍之前,我完全没有想过会在那里见到秦一璐,早前听卞都说起过,秦一璐也不寄宿。

  因此在204女生宿舍门打开后,看到席地坐在大厅里的瑜伽垫上,和她们班的几个女生正在打纸牌的秦一璐时,我愣站在门口,忘记走上前去。

  冥冥中,我有种预感,搬宿舍的事可能会不大顺利。

  秦一璐也看到了我,狭长的凤眼微眯了下,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继续跟身边的人说笑,好似完全不认识我。

  宿管老师走在前面,率先走进了宿舍,拍拍手,说:“都没去上课啊,我过来说个事,你们宿舍2寝是不是还有张床空着……”

  宿管老师边说边走向了中间2寝的位置,推开门朝里望了一眼,又退回来道:“床铺还空着,2寝的人都在不在,在的话把6床上的东西收拾下,有新同学要搬进来住。”

  提到“新同学”三个字,在宿舍里走动的几个女生都停下了脚步,目光探寻地朝我看了过来,连洗手间里的人都好奇地探出头来。

  我沉默地站在门外。

  见没有一个人回答,宿管老师又拔高嗓子喊了声:“2寝的人呢?都在吗?2寝?”

  “2寝的在这里。”

  冷不丁的有人冒出来一声,坐在地上玩纸牌的几个女生举起手来。

  季老师忙不迭地走过去,语气温和地和她们打招呼说:“同学们,我们系叶晨睿同学以后住在你们这儿,希望大家相亲相爱,友好相处。”

  “叶晨睿?她就是叶晨睿?”

  “没听错吧,就是她?”

  “她就是抢了秦一璐……”

  “嘘嘘,小声点儿,别被听到了。”

  “……”

  “……”

  耳朵里传来女生们小声的议论声,即使她们已经很刻意压低声音了,可我还是能大致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

  许是昨天卞都干的好事,已经在学校里传遍,成了大家闲暇时候的八卦谈资了。

  上学伊始,卞都一直是引人注目的焦点,在学校女生中很受欢迎。和卞都一起生活这些年,不管我隐瞒得多好,时间久了,学校都会有人知道我们俩住一起。为此我没少被爱慕他的女生骂过、打过,甚至还遭受了更残酷的对待。

  从一开始的恐惧害怕,到现在的坦然面对,对于这种事我早已习以为常。因而,一般人说些什么,我都不会放在心上。

  只不过这次的情况有点儿特殊,这是卞都第一次直接地拿我当挡箭牌,被甩的对象竟然还是秦一璐。

  秦一璐和其他女生都不同,她是卞都愿意交往的第一个女生。

  我想对于卞都来说,她肯定是特别的。

  她不仅对卞都是特别的,对夏息亦是。

  倘若将她比作一种植物的话,她应该是带刺的玫瑰,即使浑身都带着刺,但却有着别样的魅力,高贵冷艳,生人勿近,象征着浓烈的爱。

  而我则是不起眼的狗尾草,不起眼,默默无闻,不被任何人所注意。

  这样渺小的我,就算脸皮再厚,面对秦一璐,也不可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镇定自若。

  03

  “老师,我们这床位有人睡的,叶同学不好搬进来。”2寝的一个女生从地上站了起来,双手环胸,表情倨傲地说道。

  季老师纳闷道:“那张床不是没人睡吗,上面还放着其他人的东西。”

  “那不是我们的东西,我们可不敢乱动,要弄坏了,谁来赔啊!”又一个女生站出来,望着我嘲讽地说。

  人群中有人偷笑了声,季老师一头雾水地看了她们一眼后,又回头看我。

  我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反倒是宿管老师按捺不住脾气,发问道:“那床位是谁的?说有人睡,我天天查房怎么都不见那儿有人睡过?都是一个学校的,你们这些孩子瞎闹什么?学校分配你们睡哪儿,你们就睡哪儿。现在学校让叶晨睿同学睡这儿,你们也得学着接纳人家。”

  “但是学校已经先让我睡这儿了,怎么办啊?寄宿费我交了,这床位我是睡还是放东西,都是我的自由,还轮不到你一个宿管老师来管吧。”一直没出声的秦一璐突然开口说道。

  许是秦一璐的态度太过嚣张,宿管老师的脸色当时就阴沉了下来,用手指着秦一璐,厉声责骂起来。

  “你说那床位是你的,那你怎么不睡,你天天晚上跑去哪儿了?你不知道学校校规上写着外宿是要受处分的!你叫什么名字,金融院哪个系哪个班的,你们辅导员是谁?就你这态度,不受点处分,当宿管是什么人了?”

  宿管老师气急了,季老师在一旁拉她,示意她不要跟学生吵,她丝毫不听,越骂越凶。

  随她怎么骂,秦一璐都只是不以为意地冷笑着。

  人群中不知道谁好事地多嘴了一句,呵呵地笑着说:“老师,她是秦一璐。”

  话落,宿管老师整个人像被霜打过的茄子,瞬间没了气势。

  所有人都知道,“秦一璐”这三个字对这所学校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所学校背后的投资董事姓秦,叫秦长斌,是秦一璐的父亲。

  站在一旁的季老师见状,赶紧上前打圆场,说:“这样吧,这事就先算了。沈老师,我们先走吧。”

  宿管老师虽然面上挂不住,但是也不敢再闹,见有台阶下,恨不得赶紧走人,季老师带着我紧跟在她后面。

  临走的时候,秦一璐倚靠在宿舍门口,手里夹着根细长的烟,放在嘴里,也不见她点燃,就这么随意地叼着那根烟,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们。

  那神情跟她昨天在KTV挑衅卞都时的一模一样。

  我不是卞都,对于他们之间的爱恨纠缠,我并不在意。此刻,我只想有个床位能让我暂且住下来。

  从楼道口出来,宿管老师愤怒难平地还在骂骂咧咧。

  季老师一脸苦笑地看着她,转过身来安抚我:“叶晨睿,反正你亲戚家就在江都,不如你先回去再住几天,这边暂时真的腾不出床位来。这两天我让学校看看那块坏掉的床板能不能修好,再通知你过来,你看这样可以吗?”

  卞阿姨找学校问宿舍时,直接找的院办。可能是她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住他们家,也可能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是她让我搬走的,怕人说卞家闲话,所以院办找季老师的时候,只说了有个女生寄住在亲戚家,现在亲戚家有事,要搬去学校住,而那个女生就是我。

  季老师是个不爱八卦的人,也没追问我为什么突然搬到学校来,所以她并不知道,我已经不好意思再回卞家了。

  我跟卞阿姨说了我今天会搬走,如果再搬回去的话,她会以为我想赖在卞家不走,会不高兴的。

  可离开了卞家,又不能住学校的我,此刻还能去哪里呢?

  即使心里一片茫然,但看着季老师为难的样子,我也只能点头说好。

  江都那么大,总会有我容身的地方的。

  季老师一会儿还有事要忙,我不好意思再耽误她的时间。跟她道别后,我一个人拎着行李箱朝学校大门走去。

  经过食堂时,我去里面的自动取款机上取了点儿钱,准备出校门后,先到学校附近的小街上找个小旅馆住上几天。

  人都说倒霉的时候,连老天爷都想整你。从食堂出来,天上就下起了毛毛雨。我翻箱找了下雨伞,没找到,泄气之下,只好拖着箱子在雨中跑了起来,受伤的脚越发刺痛起来。

  这里离学校大门还有挺长的一段路程,奔跑的过程中,我一直在祈祷着雨不要下大,就这样好了。

  可是天公不作美,我才往前跑了没多久,原本打在身上的牛毛细雨一下子变成豆大雨滴,打在脸上隐隐有些疼。

  行李箱底部进了水,轮子开始打滑,拖的时候,我自己没注意,外侧的两个轮子什么时候坏的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拖起来磕磕绊绊的,不似先前那般顺畅,停下脚步俯身一看,才发现是箱子坏了。

  我蹲下身,摸着坏掉的轮子试图想要将其修好。这时,雨像直接从天上倾盆倒下来似的,将我整个人浇得湿透。

  最后,我像落汤鸡一样,傻傻地坐在地上,望着无法再拖行的行李箱,说不出的颓然。

  那时候我多想自己是灰姑娘,对着榛树祈祷便能看到仙女,赐我一把雨伞,一个完好的行李箱,一套干爽的衣服。

  自暴自弃地在地上坐了会儿,我自嘲地笑了笑,最终还是决定站起来,总不能一遇到挫折就想放弃,一觉得难过就想哭,生活还在继续,阳光总是在风雨之后等着我们。

  我努力地安慰自己打起精神来,打算继续前行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我。

  “晨睿。”

  闻声转过头去,我看到了夏息。

  那个少年就像烟雨江南缥缈着的白雾,又像是西北岭南皑皑不化的白雪,白皙素手撑着把烟灰色的格子伞,站在这场越演越烈的大雨中,温柔地对我微笑着。

  我的眼眶湿润起来,长久以来,憋在心里的所有委屈,仿佛一下子找到了释放的出口。

  雨水猛烈地打在我的脸上,混杂着我冰凉的泪水,我张嘴轻声唤了下那人的名字。

  “夏息。”

  下一秒,我又很快地低下头去,望着自己满身的污泥,感到自惭形秽。

  总是这样,与夏息的每一次见面,他都干净纯白得像幅美好的画。

  而我,总是这么的狼狈不堪。

  04

  卞都说我喜欢夏息。

  我为什么会喜欢上夏息呢?

  高中毕业典礼那天,是全班人聚在一起的最后一天。各班的人都忙着去班级聚餐,卞都他们班也是。

  我向来不参加班级活动,所以班上的同学直接把我当成了透明人,聚餐的事连说都没跟我说过。

  所有人都走了,整栋高三楼空空荡荡的。

  我拿完毕业证,背着书包一个人回家,因为卞都不在。

  卞叔叔派来专门接送我们的司机像往常一样,把车停在学校外五百米的那个十字路口。

  卞都不想别人知道我跟他住一起,所以每次车经过那儿,他就喊着停车,然后他下车先走,让司机送我过去,造成我们根本不熟的假象。回家的时候也是这样,放学后都是分开走,到十字路口才碰面,一起坐车回家。

  那天对我来说,跟以往的每一天没什么不同。

  我从校门出来,一个人沿着马路内侧走着,只要走五百米就能上车回家。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我刚走到路口,拐角处就突然冲出一群人来,上来就堵住了我的嘴,不准我出声,直接将我拖到了附近阴暗的小巷里。

  带头的是几个女生,有点儿眼熟,我似乎在学校里见过。

  她们打扮张扬,脸上化着大浓妆,满嘴的粗话,嬉笑着总算毕业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不怕被学校知道处分停学了。

  她们边说边让人压着我的四肢,不顾我反抗,开始撕扯我的衣服,嘴里骂着:“就是你这个臭婊子,跟卞都住一块儿来着,听说死了爸被收养来着。瞧你长得一副克星样,怪不得你爸死了。”

  卞都,又是卞都。

  我奋力挣扎着,嘴巴被人堵着,说不出任何话来,心里拼命地喊着卞都的名字,喊他来救我。

  近十八年的岁月,十年的孤单守望,那样的情况下,我所能想到的能来救我的人只有卞都。

  哪怕心里埋怨着若不是他,我不会遭受这样的对待,可是我还是殷切地默默哀求着,卞都快来,卞都快来……

  可最后,卞都也没有来。

  我衣不遮体地蜷曲在巷尾的角落里,把自己越缩越紧,用四肢遮挡着身体,狼狈地为自己遮羞。

  那些人拿着手机对我拍来拍去。

  终于没有人再捂着我的嘴巴,我痛苦地尖叫着、哀号着,却发不出只言片语。

  有男人淫邪地朝我笑着,问那些女生:“可不可以……”

  女生笑着:“随便你们,别弄死就行。”

  说完,那群女生先拿着手机走了,剩下的几个男人朝我走来。

  我恐惧地发着抖,喊出了声来,却不再是“卞都”两个字,而是“救命”。

  谁来救救我,不管是谁都好。

  几分钟后,我就看到了夏息。

  他像天神一般伟岸地降临在我的面前,浑身散发着温暖的光芒,赶走了那群龌龊的男人,将我从悬崖边拉了回来。

  为什么会喜欢夏息呢?

  我想是因为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只有他出现了吧。

  他脱下自己的衣服裹住我的瞬间,眼里纯净得没有一点儿瑕疵。

  他抱起我时,动作很温柔。我将头靠在他的怀里,能闻到他背心上散发出来的洗衣液的清香,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温暖,能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

  那种感觉,让我很安心。

  我就是这样喜欢上了夏息,那个对谁都这般温柔的少年。

  迷恋上他的那一刻,我并不知道,我的喜欢从一开始就不会有任何回应。

  我暗恋的少年,他有着自己的暗恋。

  夏息抱着我走到巷子口时,我看到一个红衣黑发的混血女孩儿。

  初见秦一璐的那一刻,我以为我看到了精灵,那么美,那么娇艳。

  “你怎么这么慢,我这边都完事了。”秦一璐把玩着手中的铁管,朝夏息抱怨道。

  她的脚边躺着先前离开的那几个女生,旁边有个燃着的杂草堆,火堆里隐约还能看到几部被砸得稀巴烂的手机,还有被烧得焦黑的芯片。

  我望着火堆上燃着的红色火苗,内心松了口气。

  像是怕被误会似的,夏息将我放了下来,嗔怪秦一璐不该下手那么重,把人打成那样。

  我发现,那个少年跟谁说话都这么温柔,不仅对我,对秦一璐也是。

  只是不同的是,他看着秦一璐的时候,眼里像住进了星辰,闪烁着莹莹亮光。

  他喜欢她吧。

  我这个猜想在以后的相处中,得到了充分的认证。

  秦一璐不以为意地笑笑,斜眼看我,问夏息:“她怎么办?要不要报警?”

  她刚说完,我就体力不支地往地面倒去。

  晕过去之前,我只记得自己拉着夏息的背心,哀求他不要报警。

  卞都个性那么暴躁,他要知道的话,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就算他平素不待见我,但是印象中,我每次受欺负,卞都都会为我出头,好几次还因为我跟人动起手来。

  卞都是个很讲朋友义气的人,想来他是把我当朋友的,所以才会替我出头。不过他跟人打架难免会受伤,卞阿姨他们看到总归要心疼的。

  我已经没事了,都过去了,那些藏在手机里的照片也都被销毁了。即使那些不堪的画面会停留在我的记忆里,或许会成为一道不可触碰的伤疤,但是我已经没事了。

  真的,我说的是真的。

  所以……

  “不要报警……”

  “不要告诉卞都……”

  睡梦中,我还在哀求着夏息他们。

  那便是我跟夏息的第一次重逢,也是跟秦一璐的第一次相见。

  05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卞家,躺在了自己的卧室里,身上换上了平常穿的睡衣。

  家里的保姆在一旁照顾我,她见我醒来,欣喜地告诉我,说我中暑晕倒在马路上,还好认识的人看到,把我送回来了。

  认识的人?我感到十分困惑。

  听到楼下一片热闹的喧哗声,我从床上走了下来,穿着鞋子下楼,又一次看到了夏息,秦一璐却不在。

  卞阿姨难得高兴地喊我,说:“晨睿,你醒了,快过来,认识这是谁吗?你们小时候常一起玩的,夏息,还记得不,你夏叔叔的儿子。”

  夏息啊夏息。

  救我的那个少年,他竟然就是夏息。

  是那个从乡下搬到江都后没多久,就被送出国学习的夏息吗?

  如果不是卞阿姨说,我完全认不出眼前的这个少年就是夏息。

  他比小时候高了很多,白衬衫黑裤子,干干净净,模样温婉。

  那件衬衫就是之前穿在我身上的那件。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起来,低着头,脸上发烫地想着这件衬衫他又穿回去了,那我回来的时候穿的是什么?

  这时,保姆阿姨拿了条洗好的连衣裙出来,要拿去阳台晒。

  卞阿姨见状,嘲讽地对我道:“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还跟李阿姨说晨睿怎么还没回来,原来是去商场买新衣服了。所以说现在小年轻都比我们懂得享受啊,一毕业就各种放松去消费了。”

  碍于夏息在,卞阿姨就没再说下去,自顾自地扯开话题说:“卞都那孩子,怎么还不回来,都跟他说夏息来家里玩了。”

  夏息温和地笑着说:“没事的,反正我回江都长住了,以后跟卞都碰面的时间很多。”

  很多话说着说着就成真了。

  夏息的确很快就融入了卞都的朋友圈,跟阿极他们打成了一片。

  夏息跟秦一璐从小在美国生活,两家是邻居的缘故,他们俩可以算青梅竹马。我们高中毕业后的那个暑假,夏叔叔结束了他在美国大使馆的工作,带着全家选择回国发展。看到夏息回去,父母离异、在美国跟着母亲生活的秦一璐也回到了江都,跟她父亲一起生活。

  遇到我的那一天,是他们刚回国的第二天。

  那天在小巷里发生的事,我们都默契地缄口不言,成了我跟夏息以及秦一璐三人的秘密,谁也没跟卞都提起过,那群惹事的女生,自然更是不敢说。

  因为夏息的缘故,秦一璐也认识了卞都。

  那个夏天,他们所有人几乎整天都玩在一起。

  深受美国文化影响,个性乖张的秦一璐,彻底迷上了同样特立独行的卞都。

  巧合的是,除了没考上大学在高中复读的阿极外,卞都、夏息、秦一璐以及我都上了同一所大学。

  在大学的开学典礼上,秦一璐突然出现在主席台上,当着全校新生的面,向卞都表白了。而一直看起来对谈恋爱不是很感冒的卞都,竟然接受了她的表白,引得全场一阵轰动。我却忙着寻找夏息,最后在人群末尾处看到了落寞离开的他。

  夏息的背影看上去很是忧伤,我停下脚步,没有追上去,周身被一股浓浓的伤感所包裹住。

  我悲哀地发现,原来当你的眼里只剩下一个人时,他的情绪会感染到你,他快乐,你跟着快乐;他难过,你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凋零萧索。

  之后,卞都跟秦一璐便成了学校最风云的情侣。

  之后,我再也没见夏息笑过。

  直到卞都生日,他宣告跟秦一璐分手,这一切,才被重新洗牌。

  06

  司机专注地开着车,眼睛一直注视着前方,不曾回过头来。

  我的衣服在不停地往下滴水,即使车内的空调开得很暖,我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夏息脱下身上的白色毛衣外套,倾身过来,将衣服披在了我的身上。

  因为他的靠近,我的身体变得很是僵硬,垂在两侧的手紧张地收紧,头埋得低低的,不敢抬头看他,就怕自己多看一眼,就又陷入那弯温柔的池水里,不可自拔。

  “晨睿,你还好吗?”

  听到夏息喊我,我恍惚地回过神,眼神迷蒙地望着他,慢慢地凝聚成一个光点。

  “嗯。”我淡淡地回了声,望着只穿着单薄衬衫的夏息,我的脸微微地红了下。

  “晨睿,你在卞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才会一个人拎着行李箱在雨里跑?”夏息歪着头探寻地问我,深邃的双眸紧紧地盯着我。

  我紧张地绞合着双手,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卞阿姨是我的长辈,不管她做什么事,自有她的顾虑与考量,我肯定不能跟夏息说是她赶我出来的。

  可是,我到底该怎么跟夏息解释呢?

  “我……我……”

  “是卞阿姨吧。”没等我把话说完,夏息像什么都知道似的,直白地对我说道。

  我惊愕地看着他,嘴唇翕动了下,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去。

  “对不起,晨睿,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卞阿姨赶出来,也不会没法住学校,一个人在外面淋雨。”夏息突然跟我道歉道,脸上带着愧疚的表情。

  我抬起头来,不解地望着他。

  “夏息,你为什么要道歉?不是你的错,该说对不起的那个人是我,我老麻烦你,现在又害得你没法去上课。”

  “如果你从卞家搬出来的原因,是因为卞都跟秦一璐分手的话,那么,该道歉的那个人确实是我。因为是我让卞都跟秦一璐分手的。”夏息态度坚决地对我说道。

  我呆呆地看着他,喉咙像被堵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

  我从来没有去想过卞都到底为什么要跟秦一璐分手,所以根本猜不到会是因为夏息。直到夏息亲口告诉我,是他,是他求卞都跟秦一璐分手的。

  “从小我就喜欢秦一璐,在美国时,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她,她也知道。我以为她没有拒绝我的亲近,便也是喜欢我的,直到她跟卞都表白,我才发现,我的自认为只是个极尽嘲讽的笑话。”夏息将视线移开,眼神哀伤地望着窗外的景色,幽幽地说道。

  我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听着我喜欢的人说着他如何喜欢着别人,看着他脸上细腻的感情变化,快乐与忧伤,我表面虽然不动声色,但内心却在下着滂沱大雨。

  暗恋,就是这样子的吧,始终被搁在天堂和地狱之间。

  “之前我跟自己说,只要她幸福,她跟谁在一起都没关系,那个人不是我也无所谓,但她却并不快乐。她不是个脆弱的人,跟卞都在一起后,她却好几次来找我,哭着对我说,怎么办,卞都并不喜欢她。每次看到她哭,我的心就像被揪住了似的,疼得说不出话来。其实我也很想问她,你让我怎么办,你不爱我。我说不出安慰的话来,也看不得她不幸福,所以我就去找了卞都,让他跟秦一璐分手。他既然不爱她,那就不要给她任何念想,把她还给我。我没想到卞都真的放手了,更没想到的是他拿你当了挡箭牌。抱歉,晨睿,因为我的私心,害你遭罪了。”夏息转过头来,愧疚地跟我解释。

  我安静地听夏息把话说完,慌忙地摇头,嘴上笑着说没关系,心里却在偷偷下着雨。

  夏息说得没错,只要你喜欢的那个人幸福,就算站在他们身旁的那个人不是你,你都可以找到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藏下所有的心酸。

  他是这样的,我也是。

  可是夏息,他现在幸福吗?

  我想起了昨天在KTV时,他跟秦一璐不停亲吻的场景,我想,夏息他,应该会幸福的。

  我不清楚卞都是否像夏息说的那样,从未真心地喜欢过秦一璐,但是我知道,夏息是真的爱惨了那个女孩儿,所以他才会放下自己的骄傲,去请求卞都放手。

  这么努力地去爱一个人的夏息,他一定要幸福才可以。

  07

  车停在一幢高档公寓的楼下。

  从车上下来,夏息让司机先回去,然后带我去他在外租的公寓。

  夏息说他当初租这间公寓,是为了一个人想静静的时候,能有个藏身的地方。只有不开心的时候他才会来这里,平时都是住家里,我暂时没地方可去,可以先住他这儿。

  我站在公寓门口,望着里面光滑整洁的地板和低调奢华的装饰,再低头看了下满身狼狈的自己,双脚像被定住似的,不敢走进去。

  “夏息,其实我可以先住小旅馆的。”我自惭形秽地说道。

  夏息有些生气地看着我:“晨睿,你如果把我当朋友的话,就别拒绝了。”我拗不过他,手被他拽着,脚步跌撞地走进了屋里。

  夏息从卧室拿了一套运动服出来,表情又变得像以往那般温和,微笑地把衣服递到我的手边,说:“晨睿,你淋了雨先去洗个澡吧,不然会感冒的。”

  我迟疑地接过衣服,将行李箱留在了一旁,任由夏息帮我收拾,自己尴尬地走进了浴室。

  洗完澡,我站在浴室里的镜子前,望着穿着男式运动服的自己,脸上有点儿发烫。

  夏息的运动服对我来说太大了些,我将衣袖跟裤管都卷起了一些后,又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内心躁动不安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夏息在厨房里煮东西,看到我,扬了扬手中的鸡蛋面包装,问我饿不饿。

  我想摇头说不饿,可是肚子却不识相地“咕咕”叫了几声,把我给出卖了。

  “你先坐在沙发上看会儿电视,我很快就好了。”夏息温柔地说道。

  我红着脸点点头,没有听夏息的话去看电视,只是返身回了浴室,想把脏衣服洗了。

  刚在盆里放完水,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便响了起来,我擦干手上的水,慌忙起身去接,是卞阿姨。

  “晨睿,卞都是不是跟你在一起?”电话刚被接通,就听到卞阿姨激动地问我。

  “没有啊。”我惊疑地回道。

  卞都怎么会和我在一起,他不是在医院吗?

  “小都他不见了,我找遍了整个医院都找不到他的人,早上我看到他跟你打电话来着,你是不是告诉他你搬走的事了,所以他才离开医院的!他头上伤都没好,不待在医院又瞎跑!”

  “卞阿姨,我还没有跟卞都说这件事。”

  我努力地为自己辩解,卞阿姨完全听不进去。

  “我问你了,你现在当然赖掉说没有了。晨睿,你在我家这么多年,我也算没亏待你吧,你怎么能挑拨我跟小都的母子关系呢?因为你,我跟你卞叔叔都争了多少回了,现在连小都都不理我了,你这孩子,对得起我吗?我要是你……”

  卞阿姨的话越说越难听,我必须得硬着头皮听下去。

  那些带着恶意的伤人的话,就像仙人掌上不断生长的刺,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只会越来越尖利地刺伤你。

  十年过去了,哪怕全身被尖刺刺得千疮百孔,我还是无法让自己变得麻木,麻木到听到那些话,胸口不会有任何疼痛。

  卞阿姨对着我发泄完,后又松缓了语气,安抚我说:“晨睿,阿姨我也不是怪你,你知道的,我也是担心小都。他要真没和你在一块儿那就算了,我再问问其他人。”

  卞阿姨总是这样,给个巴掌后再赏你一颗甜枣吃,可是她不知道,甜枣再甜也比不过巴掌带来的疼。

  纵使内心有万千悲酸在汹涌,我也只能安慰自己一声,习惯就好。

  “我去找卞都吧。”我哑然地开口。

  “你要愿意的话,那自然是最好的。你也知道,你们小年轻玩的地方我也不熟悉,小都平常爱去哪儿,你应该比我清楚。”卞阿姨说。

  我嗯了声,点了点头,忘记了她根本看不到。

  我也不知道卞都会去哪里,对于卞都平时的生活玩乐,我就跟卞阿姨一样感到无从下手,我们所有的接触,大多都只限于在卞家。但即使是这样,我还是主动说要去找卞都。因为我知道,就算我不开口,卞阿姨也会要求我这么做的。

  谁让我是叶晨睿,不属于卞家人的叶晨睿。

  挂掉电话,我伸手揉了揉酸疼的眼角,放下未洗完的衣服,准备先去找卞都。

  从浴室出来,我在门口碰到了等在外面的夏息。

  夏息就靠在浴室门外的墙壁上,双手插在裤袋里,看到我出来,轻微地抬了下眼,淡淡地问:“要去找卞都吗?”

  我震惊地看着他,意外他是怎么知道的。

  “浴室的隔音不是很好。”夏息笑着解释说,人走向沙发,拿起放在上面的外套穿上,然后回头看我,“走吧,我带你去,我知道卞都这会儿在哪儿。”

  08

  夏息说昨天有人在阿极家的酒吧里闹事,管理酒吧的是陈叔叔的小弟东子,陈叔叔人不在江都,东子找不到人就找了阿极。

  阿极赶过去时就看到一帮小流氓围着打一个女孩儿,那群流氓是一个叫鹰哥的人的手下,鹰哥在道上小有名气,陈叔叔不在,东子他们不敢妄动,就站在一旁看着女孩儿被打。若不是阿极赶到,插手救人,那女孩儿可能要被打死了,但阿极也因此,得罪了鹰哥。

  今天鹰哥亲自带着人去酒吧找阿极要人,阿极早早就在微信群里嚷嚷着这件事,喊人去撑场,要是动起手来也多个人手。

  夏息说卞都不在医院的话,可能是看到消息去阿极那儿了。

  我想起昨天阿极在卞都家突然接到电话有事要走,可能就是去的酒吧。

  我觉得夏息的推测很有道理,如果阿极那儿真的出事的话,卞都肯定会去帮忙的,没谁比他更看重朋友了。

  我妈偶尔跟我聊起往事,常常不忘念叨阿极,老叹着气说阿极这苦命的孩子不知道怎么样了。我们都住乡下的时候,陈叔叔成天游手好闲的,又嗜赌成性,喝了点酒就打阿极跟他妈妈出气。小方阿姨受不了这样的日子,狠心之下抛下阿极跟男人跑了,为此阿极从小就没妈妈,在家吃饭有一顿没一顿的,我妈看他可怜,常把他喊过来吃饭。

  后来一场蓄谋已久的海上寻金,改变了我们所有人的命运。

  我爸出事后没多久,卞叔叔他们搬去了江都,夏叔叔他们去了国外,陈叔叔则带着阿极去澳门混了。澳门的圈子就跟电影里一样的乱,阿极他们去了之后,就跟这边所有的人都断了联系。

  当大家都以为阿极爸爸可能早就在外出事了,阿极跟着遭难时,在我和卞都小升初的那个暑假,阿极毫无预兆地回江都了。他的个子蹿得跟卞都一般高,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眼睛黑亮得很,走哪儿都有一堆小弟跟着,威风至极。

  那时候,阿极爸爸在澳门赌场有了一定的地位。

  阿极刚回来就来找卞都玩,卞叔叔警告我们,特别是卞都,让他离阿极远一点儿。陈叔叔是混黑道的,仇家不少,阿极又是从小在那圈子里玩的,做事就跟他爸一样,痞子气十足,动不动就把人揍得送医院。卞都平时跟人小打小闹他不管,但是别涉黑。

  可是卞都照样不听卞叔叔的话,他跟阿极玩得超级好,阿极得罪人,他帮忙一起扛;阿极被人追着砍,他拉着阿极东躲西藏。

  去年那次,阿极被十几个社会上的人堵在巷子里,打电话跟卞都求救。大家都说要报警,卞都说等警察去,阿极早没命了,他让我报警,自己一个人去了。

  那天,他比阿极都伤得重,差点儿连命都丢了。事后他在医院里醒来,卞叔叔大发雷霆,让他跟阿极断绝来往。

  卞都却说,在他眼里,阿极永远是小时候在乡下院子里跟我们住一起的阿极。

  不管是去了澳门又回来的小痞子阿极,还是去了国外又回来的好少年夏息,对卞都来说,他们从未离开过,从未改变过,他们一直是他童年最好的兄弟。

  这么看来,卞都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

  夏息似乎也没去过陈叔叔的酒吧,还是问了朋友才知道确切地址。

  因为赶时间,夏息没有让自家司机开车过来,而是在马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拉着我一路坐了过去。

  出租车司机直接将我们送到了酒吧门口,刚下车,酒吧门口突然拥出一群人来,夏息拉着我往巷子口躲。

  我一眼就认出了混在人群中大展拳脚的卞都,他的头上还裹着白色的纱布,表情狠厉地一脚踹上身前的男人,又敏捷地回头,一拳揍在身后提棍的男人小腹上。

  两人吃痛地倒下,卞都却无暇顾及,面色冷凝地又朝围向他的几个男人迎了上去。

  一个矮小的男人,直接被人从酒吧里面踢了出来,躺在地上嗷嗷大叫。

  我惊惧地别过眼,再度回头时,就看到了满头黄发的阿极。

  “你大爷的,这里整条街都是小爷的地盘,你说不知道我是谁!我开着门跟你好好谈,你却给我掉腰子,爷爷我今个儿非得打得你这辈子都记得我叫陈天极!”

  阿极冷呵着,一屁股坐在地上那人的身上,啪啪扇了他几耳光。跟卞都比起来,阿极显得太慢条斯理了。

  我分不清哪些是阿极的朋友,哪些是那个鹰哥的人,眼睛一直紧盯着在战圈里忙碌的卞都,整颗心都悬了起来。我知道卞都很会打架,可是他头上的伤还没有痊愈,万一出什么事……

  我想都不敢想,就算整个人都怕得发抖,还是紧张地望着纷乱的人群。

  街道口突然停下两辆车,车里下来一批拎着长刀的男人。

  不知道谁喊了阿极一声,阿极抬头看到那群人,瞬间变了脸色,连向来镇定的卞都,也拧起了眉头。

  夏息脱下外套,将衣服丢到我怀里,示意我往巷子深处躲,自己则冲了出去,上前帮阿极他们。

  上帝保佑,大家都不要受伤。

  我内心默默地祈祷着,一颗心狂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