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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6


  百合堂南下插旗,南人心知肚明,这背后,当然有北朝白虎堂的影子。

  北马南舟,原本百合堂帮会杀手多数从长期出没于丝绸之路与河朔地区的西凉、漠北马贼亡命徒中募集,剽悍残忍;肃族入主,更有极北苦寒之地善追踪设陷捕猎之山匪猎户加入其中,战斗力极其可怖。而最关键的是,江湖夜战暗器为先,北人善射,弓弩箭矢娴熟,黑暗中亦能轻易及远;虽然南人火器生猛,当局默认,然而百合堂是以商使团的名义而来,又毕竟是在陪京城中,动静不好太大。

  驿馆三重院落,二百杀手,无法调集千八百好手,想在十五个夜晚内踏过尸山血海拔下那面驿馆正厅里的旗子,想都别想。

  但藤六爷在点翠堂的席面上只是对着百合堂这次带队的仓州坐地虎田逢春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很好!”

  田逢春就已经知道,这一次,绝对是有来无回了。

  身在帮会,敢来插旗,虽然早有觉悟,然而毕竟现在才踏实。

  北人素来强硬。

  藤六爷此言一落,田逢春举起酒盅起身环视一席南人,松开手任其掉落,未等酒汁迸溅,身后立着的杀手早递过海碗,满上自带的北国高粱酒,他再次环视一席南人,最后以目相敬藤六爷,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将那只碗扔在了场面正中间,扬长而去。

  一句话也没有。

  南人哗然,藤六爷笑,让人把那只碗收好。

  他说:

  “旗子要拔,这碗得还给他再送他个酒盅,南人精细,碗是用来吃饭的,喝酒不作牛饮。”

  他笑,南朝的江湖就都得笑,他说还与送,那么南江湖就会还与送。

  不计代价。

  而这,就是他的场面。

  坐地虎田逢春有他踏实的底气,不只是二百杀手,还有百合堂提供的只有北朝禁军才能够装备的大青弓、千机弩、肃族龙骨钢刀、流星锤、狼牙棒、黑铁甲、玄武盾等大批优良军械,等这批装备通过秘密渠道运抵驿馆,他们才正式通知南天朝各方江湖势力自己要插旗。

  而藤六爷的场面也非谈笑间那样简单,虽然不允许闹出太大动静,虽然还是见不到主事的小青龙,但青龙会给牡丹会开了间秘密仓库,仓库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八门铁炮、开花弹丸、二十桶烈性火药,以及一枚青龙令。青龙令是格杀令,却不是给北人的,而是给牡丹会藤六爷的。意思很明显,你自己想办法,最好不要用到这八门铁炮,但实在不行,必须让驿馆连渣也别剩。否则,你藤六爷可以消失了。

  藤六爷的家底,青龙会一清二楚,牡丹会最狠最硬的仁字山头盐枭集团起家,年轻时为煮海穿波客,兼做杀人越货的海盗买卖,在常年与历任海防、各州府游击将军大玩猫鼠游戏的同时,完成了对南江湖最为凶狠搏命的私盐集团之兼并统一。若他也拔不掉百合堂的旗,那也只能用最后的手段了。

  这意味着,青龙会与白虎堂于南北和谈后的表面和平将被打破,从幕后暗战转至台前,甚至有可能引发战争,这个代价实在太大,没有任何人愿意看到这个结果。

  让百合堂顺利插旗?

  那更不行。正是因为北朝武力蛮强,南朝此时处于守势,任何一根稻草都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那根,此时需要的是和平而不是战争,不能让百合堂顺利插旗,才产生有可能导致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所以,江湖事江湖解决。

  只有这个结果,是最好的结果,因为没有选择的余地。

  江湖枭雄藤六爷不知道这些吗?

  他一清二楚。

  作为南天朝江湖第一大帮会,这是明摆着让自己帮会弟兄白白流血削弱势力而又不得不为之。以青龙会的作风,也不可能便因此而邀功得宠于青龙会。纯粹以需要而言却无法逃避唯有面对的事情,便是天意难违,也是毫无利益可言的事情。

  南江湖的其它帮会势力也等这样的机会很久了,鲸鲨帮、大河会、小刀门,甚至是实力最弱的天鹰盟。

  只能止损。

  牡丹会不是没有帮会杀手,只是天然弱于百合堂,并且这股力量是他藤六盐枭集团的根本力量,他舍不得。

  所以,藤六爷的办法是借此打压牡丹会内部大当家座椅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码头集团勇字山头山主水阎罗高恩瑞的势力。于是,他下令此次担负拔旗任务的主将便是高恩瑞的亲信、叱咤陪京各界的风流人物、勇字山头香主冷面鬼杨阿若;只是象征性地调拨了自己仁字山头底下的二十名盐枭集团杀手过去听调。

  而正是这一明显私心的决定,几乎要了藤六爷自己和姘头风二娘的命。

  水阎罗高恩瑞当初看上和着重栽培杨阿若,是因为杨阿若根本不像是个流氓,他是一股清流。

  他有侠气。

  这样的人,尤其看重一个义字儿。

  藤六爷纵横一世可谓流氓枭雄,傲视江湖。却从未想过,在流氓界,还有一种与自己貌同而异的人。

  流氓英雄。

  牡丹会陪京勇字头香主冷面鬼杨阿若有个陪京城中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杨无敌。

  岭南剑派传人。

  其它的破落户子弟混流氓基本是为了有碗饭吃,他是为了某种感觉。

  这种感觉可能是道义也可能什么也不是,也许仅仅是杵着长剑站在驿馆街的街头,等待夕阳西下的暮鼓声响起。

  而他的身后,是一同在点翠馆里继续撑着席面的南江湖势力头面人物,是向自己靠拢的勇字山头码头集团的杀手,是等待着消息的牡丹会十万帮众。

  效忠于南江湖各势力集团的帮会杀手不同于北,他们都清楚自己等不到在规矩森严的南江湖熬出头,所以宁愿放弃帮会地位,选择用命来换取优渥生活的这样一条路。

  二十名盐枭集团的杀手是首战试探对方的石子儿,绝不会在心里去追问自己是否沦为牡丹会内部争斗的牺牲品,他们早已一条道儿走到了黑。

  是一种思维定式更是一种行为模式,却再自然寻常不过。

  不寻常的是驿馆街尽头的北朝驿馆,门楼飞檐上只独立着一名杀手,手里紧握着大青弓。

  双方都在等首战之夜的陪京暮鼓。

  然而等暮鼓声终于响起,杨阿若这边却依旧岿然不动,他还停留在感觉中,微微闭着双目。首战调集的勇字头三百弟兄已经聚拢,一同在静默中屏息凝神地等待着生死之战。陪京巡城吏封锁了驿馆街附近三个街区,往日入夜时的喧嚣只剩下从三个街区以外、慈恩湖畔传来的若有若无的丝竹管乐,格外寂静。

  一声刺耳的娼妓谑笑毫无防备的混杂在这淡淡的喧嚣中提高了声调划破了夜色如水。

  杨阿若睁开双眼,开战。

  月光惨白如昼。

  二十名盐枭集团杀手迅速分为五人一组的四个小队,皆身负轻弩钢刀投枪飞斧。一队于街道中央持方盾与长枪,另两个小队持利于机动之圆盾而多备投枪待发、沿着驿馆所在街左的屋檐分别向目标接近,剩下一个小队则身着圆光甲盔在面对驿馆的街右持速射神臂弓各寻掩蔽次第前进掩护同伴。

  行进至长街正中,远处飞来一支火箭,疾如流星,正是北朝驿馆门楼飞檐上百合堂杀手射出。铎地一声,钉在街中小队方盾上。行进顿时停了下来。

  只停得片刻,破空声不绝于耳,自驿馆方向的黑暗中齐射出飞蝗流火连同照亮夜空的光明骤然袭来落地绽开,街中小队方盾筑城,五人紧紧蜷缩在一起,一动也不敢动。流火未熄,半空中一声忽哨,又是一阵骤雨袭来。只这次不再是火箭,不再是只袭向街中方盾长枪小队,而是四只小队俱受袭击,寒星熠熠,振弦之声破空之声着物中的之声络绎不绝。

  如潮。

  潮水过后却平静如常,约莫有一炷香的功夫,双方皆无动作。

  突然,驿馆门楼上北人杀手再发流火飞矢,这一次直上夜空,摇曳着拉长火焰远远飞出了一箭之外的射程,钉在了街头杨阿若脚下三尺之内。

  意思很明显,来战!

  杨阿若未为所动。

  再往前,对方装备的千机弩将是致命的威胁,二十杀手有自己的判断。十五个夜晚,并不急于一时。

  南人没有反应,北人连施三箭。

  杨阿若知道差不多了,摆摆手,勇字山头岂是无人?

  南人不善射只是不善骑射而已,舟楫风波中一箭落帆的大有人在。

  等,不过是等一个:

  怒气开弓,则力雄而引满,息气放箭,则心定而虑周。

  早有弟兄神箭手野火儿按捺不住,要还以颜色了。当即抢身而出,扎下架势将弓扯起,只是四平架手,弓不尽满,气匀而动,前手如推泰山,后手如握虎尾,神臂弓满开,目无标靶指末知簇,审定而释,一箭便射翻了门楼杀手。

  然而,野火儿眼见射中敌方,略为欣喜,便转身回阵,刚走得两步,嗖地有一箭从背后袭来,钉在后心,未来得及反应,已立毙当场。

  驿馆门楼飞檐上,再次独立一杀手。

  杨阿若倒吸一口凉气,摆摆手,牡丹会众人不得不退后三丈。

  这一战,竟如此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