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浩然在门外扯着喉咙吆喝了几句，这才带着人闯进石宅，正厅没有看到人，里间也没有，饿得前心贴后背的孙家族人往闪发出诱人香味的厨房里挤。才踏进厨房，孙家族人就怕里面的情形吓得退了出来。
石家的厨房里面十几个苗家大汉拿着厨具围着灶台忙活，有端着木盆洗菜的，有和面的，有拿着刀切菜的，还有彪形大汉面脸红脖子粗地对着灶门吹气烧火的，有拿着菜盘子传菜的。
能让这些野蛮大汉子乖巧，小心翼翼听从指挥做帮厨的是站在灶台后面的男人，这个男人孙浩然很熟悉，自己的老对头那个看出来有几分儒雅，笑起来冒冷气，说话刁钻，做事狠辣的伏牛寨主花讷。
从孔圣人的立派到孟圣人集儒家大成，最终通过董仲舒这位伟大的实践家把儒家思想推到统治阶级手中，变成治世良方。君子远庖厨，就成了自诩高人一等的大丈夫们用来证明其身份地位的直接方式。
虽然没有中过进士，出过举人，但孙家一直自诩在整个洪杜县最有文化底蕴的一个家族，继续耕读传家，在未来的十年，二十年孙家就一定会在洪杜县发达起来成为整个黔州甚至黔中道显赫家族中的一员，像魏氏，唐氏。
孙浩然虽然看不起在洪杜县生存了几百年还越混越落后的白苗部落，可是对于能够带着一帮头脑简单的蛮族抗衡汉族吞噬而不崩溃的花讷是真心佩服，也一直把花讷当作自己一生的劲敌。
花讷是孙家发迹的最大的一块绊脚石，孙浩然除了想一脚把他狠狠地踢开，还有的就是尊重和慎重。孙浩然总把自己定位一个文化人，一个有文化的乡绅，在骨子里刻意地保留了文人的清高。
英雄重英雄，英雄惜英雄就是文人对对手的态度，孙浩然认为自己是一个英雄，他也希望作为一生的对手的花讷能跟自己一样有素质，有修养，有内涵，而是不带着一群蛮汉像一个最低等的仆役一样在厨房里自娱自乐，这让孙浩然感觉到很悲伤。
在退出厨房的那一瞬间孙浩然心底涌出一阵撒裂防脏的疼痛，为自己的孤单痛，为孙家远离中原生存而痛，也为花讷和夷族痛。
在偏远的边疆，苗家至高无上的寨主也不能成为自己一个失落小家族族长的对手，哪怕他再英明雄武，也只是一个不知道尊卑低下的莽夫。
“花寨主，洪杜县乡绅孙浩然率族人求见。”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孙浩然拿出了乡绅的尊贵。
乡绅就是乡绅，夷族除了有属官监督的夷王，就没有能让汉人认可的乡绅，朝廷的册子上没有名字的花讷不是，朝廷册子上有名字的石挺也不是。
厨房里根本没有人理他，一个优雅的绅士当然不能去跟野蛮人一般计较，孙浩然只得带着孙家人在正厅里等着。
孙家的人饿了半天，在正厅里坐着，靠着，躺着的都没有一个正形，肚子还此起彼伏咕咕地发起抗议声。估计再不弄点吃，呆会跟伏牛寨的人起了冲突，苗民不要使劲也能直接把孙家干趴下。
实在挺不住了，孙家的人打算去厨房搞吃的，族长要风度，孙家的的勇士们可不这么想，牛形山还是武术之乡，能明抢也是一个商标。
族人要明抢，族长当然得假惺惺地阻拦一下，乡绅丢不起这人，更重要的是里面还有十几个拿着凶器的大汉。
孙族长在正厅的拱门下一站，孙家的人眼巴巴地等着老孙给个说法，“让让，好狗不不挡道，烫死了快让开，这是给你们这般狗才准备的吃食呢。”
杯具了，魁梧的孙族长居然被二个抬着一口大铁锅的苗民撞了个踉跄，还好死不死的把一只手插在铁锅中的滚粥里面，要不是后面那个抱着一撂竹碗的苗民把他撞开，手都要烫成红烧猪蹄。
一大锅烫粥连带着竹碗全被请出了石宅，孙浩然握着烫得通红的手吹气。
“牛形山孙族长率族人大驾光临，可石家主人不在府上，我苗家人好客，但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熬得稀粥一锅，望孙族长见谅呀！”花讷笑着张板凳脸出场了，牛形山和伏牛寨两个词被他加重声调地喊。
孙家人群骚乱了一下，想动动嘴巴子叫叫阵，都咽了咽口水就把声音吞回了肚子。孙浩然握着痛手咬牙切齿地说道：“今日花寨主对孙家的盛情款待我等铭记于心，下次孙家必也以此回报！”
花讷哈哈大笑，让人清场子，除了孙浩然，孙家的其他人全被请出了石宅正厅。喝粥最爽利，无须筷子，只要有个碗就成，石宅外面孙家的人捧捧着竹碗呼哧哧的喝粥，里面苗家汉子们手忙脚乱地上着各式小吃，荦素菜摆了满满在一大桌。
这时花讷对孙浩然很热情，把他面前的大碗里挟了堆成小山一样的一碗菜。石宅的大门没有关，菜香随着空气飘出去，外面孙家的人热粥喝下去几碗，肚子里有了货人也来了精神闻着诱人的香味往正厅里瞅，一眼看进去就是陪着花讷坐在主位的孙族长和他面前一大碗肉菜。
吃饱了粥就想吃肉这是人之常情，族人望着孙浩然的眼神很炙热，炙热到孙族长只往门外看了一眼，脸上就像饮了烈酒一样变得通红。
在族人的瞩目下，孙浩然根本不敢动桌上的饭菜一筷子，就是水也不敢端起来饮。这绝对是花讷故意整他，孙族老觉得花讷特别特别的无耻，明明听到自己的肚子在不停的响，花讷还一个不停地给他面前挟菜，劝他喝酒吃肉。面前的碗装不下去了，花讷就把菜在他的面前过一下，然后放进自己的嘴里，吃得啧啧的响，肥肥的腊肉咬在嘴里从嘴角还流出油渍，把花讷的胡须染得油淋淋的。
要忍受饥饿，还要抵抗美味的诱惑，这比做什么事都难受。孙浩然不敢动筷子，只要自己一开吃，自己光辉伟岸的族长形象就会在族人心中一落千尺。花讷吃菜的声音像猪吃食，喝酒像牛饮水，每吃一口就要赞一声好吃，每饮一口就用衣袖很不雅观的擦一下嘴角，再这样下去，孙浩然怕自己会不知不觉地拿起筷子吃肉。
族人看自己的目光炙热，花讷的眼神中透出戏谑和鄙视，估摸着花讷心中也同样看不起孙浩然这个虚伪的汉人乡绅。为了摆脱目前的窘境，孙族长按着肚子坐在凳子上不停的打摆子。
用尿遁法？肯定会引起苗民的嬉戏和嘲笑。一直硬扛下去？苗人待客一顿饭吃二个时辰是常事，孙族长知道自己可没有这么大忍耐能力。逃也不成，扛又扛不住？难不成今天就这样被饿死或者羞辱死？
分食！孙浩然死力按着肚皮，饿得摇头晃脑地咽了半天口水，终于给他想到与族人分食的法子，把碗里的肉菜给族人共享，自己到外面喝粥，孙家人就不会用异样，炙热的目光看，还能够摆脱无耻的花讷，哪怕是喝白粥也比受折磨强一万倍。
孙浩然暗暗为自己的英明窃喜，正欲起身就听到外面传来大声的喝斥：“让开，让开，官差办案，闲杂人等让道。”
一个清瘦的少年穿着一身崭新的县尉服在几个别着腰刀的壮汉护卫下，走了进来，待看清县尉的相貌，孙浩然气得狂怒，指着花讷：你，你，你好无耻！”
本就饿得头晕眼花，再这一么一气，孙浩然直接扑倒在地，石宅一下子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