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甲想起寨子里那些跟大傻一样痴痴呆呆的人，原以为是天神对不敬之人的惩罚，这个始作俑者是自己的阿爹，觉得怎么也接受不了，傻子们原本天真无邪的笑浮现在眼前，只觉得那是嘲笑和愤恨。
花甲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紫，一股怒气破腔而出。“爹，这有违天和！”
花讷看着眼前双眼通红的儿子，黯然神伤，哀声叹气道：“这是天神给我们花家的恩赐，也是天神对我们花家的惩罚。伏牛寨从最初的百来口人发展到现在一万多张嘴，为了养活这么多人，平衡内部茅盾，花家世世代代付出了多少的心血和努力？你知道上天除了给花家带来权利和荣耀外还有什么？那就是神的诅咒---花家代代单传。”
花讷近乎咆哮的手舞足蹈，“花家代代单传，石家隔三岔五的出傻子，真正发达的罗家和其他的苗家呀！你以为花家愿意整石家吗？自从石家占据了石家集出傻子就是他们家的宿命，石家集是伏牛寨的第一道屏障，也是门户，它承载着保护一万多族人不受汉人欺凌的职责，为了应付汉人的官吏，军队，让他们修官道，给他们纳税，石家就只能是伏牛寨的傻员外，本本份份的纳税，规规矩矩的跟汉人打交道。不然一个不受掌控的石家，一个无意的举动就可能会给站在石家集后面的一万多族人灭顶之灾。”
儿子的不解和愤恨刺激到了花讷，为了苗家的未来再大的牺牲都能受得了，但他不能接受儿子的不理解。
“爹，让我静一静。”勇者无用，阿爹睿智的形象也彻底被颠覆，花甲觉得这个世界陌生了。
披星戴月从石家集赶回寨子的桂花家都未归就来找情郎花甲诉苦和寻求慰藉。
花甲听完桂花的话，第一反应就是急冲冲地去找花讷。
深更半夜，还是在阁楼，父子二人相对而坐。“大傻没死，而且不傻？”
父子两代都没有傻？花甲置疑阿爹的天知理论。经过几代人的试验，花讷对天知有足够的信心，他思考的是伏牛寨的血脉什么时候已经乱了。
太阳慢慢的从山头落了下去，石挺陪着阿娘的妹妹散过步回到家里，把阿娘扶回后院，开始准备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次晚餐。
小妹拿了些黑黑的米粉出来要烙饼，石挺刚刚才承诺过要让妹妹每天都有白馍吃，怎么能说话不算话。拿起都拉他们留下的白馍往锅里一倒就热了起来，还招呼着小妹帮忙把挂在灶上的唯一一块腊肉洗了放在锅里煮。
小妹惊呆了，这是过年才有的待遇。
“阿娘说了白馍要还给都拉大叔的，腊肉要客人来了吃吃的。”
“就你话多，做好吃的你还多嘴。”
“阿娘才不会吃，还会骂你。”
“你傻呀，你不会把白馍外面抹点粉，肉都煮了，跟阿娘说她不吃，我们也不吃肉就坏掉了。”
石挺第一餐正式的晚餐，吃了别人的剩饭，吃了家里用来待客的腊肉。还让小妹和阿娘吃得泪流满面。
劝着阿娘不要在松油灯下搓麻线，那样太伤眼，抱着吃撑了的小妹回房睡觉，阿娘见儿子真像懂事了，老泪又往下掉。
小妹吃撑了睡不着，石挺给她讲了蝌蚪找妈妈的故事，又唱了会儿歌，才让她进入香甜的梦乡。
石挺躺在床上，他也睡不着，今天的经过像梦境一样恍惚，又是那么的真实。瘫母，幼小的妹妹，压力山大呀。未来会怎么样他还没来得及想，吃完家里的唯一的一块腊肉，明天的生活又成了问题。
小妹在睡梦中还紧紧地抓紧石挺的衣服，流着口水的小嘴巴叭叽叭叽地动着，模样特别让人怜惜。为了生存和这个家，石挺打起精神谋划着明天的面包。
从石家集到伏牛寨有十多里陡峭的山路，石挺到后来几乎是四肢并用爬上去的。即使是这样，他到花寨主的阁楼的时候也已经日当正午。
花甲领着一身狼狈的石挺上了吊脚楼，石挺还是一幅憨憨的模样，他怎么也看不出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之处。
“拜见寨主爷爷。”看到花讷威严的坐在那，石挺立马跪了下去。
花讷打量着这个恭恭敬敬跪着的少年，昨天晚上还在想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不傻了，今天他却来到了寨子里。
“你隐藏的很深呀？我花讷是怎样一个凶神恶刹的人让你装疯卖傻十几年？”
“寨主爷爷，我从来就没有隐藏，也没有必要隐藏什么，五年前阿爹离家，母亲瘫痪是寨主施恩，族人帮助我们才得以生活。寨主爷爷的大恩大德永世不忘。”石挺重重地对着花讷磕了三个响头。
“十几年痴痴呆呆，今一朝开窍？何解？你认为伏牛寨的所有族人都是傻子吗？”
“几日前掉进水沟染上风寒，在床上昏昏沉沉躺了几天，昨天感觉头清目明，身子骨好转。昨晚整理阿爹以前的书籍，有所得，也有不解之处，特意赶来请寨主爷爷解惑。”
石挺从怀里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伏在地上念起来。“上古时期，蚩尤首领率领苗族为主的东黎九族与炎黄二帝大战于涿鹿，蚩尤首领败，身体自爆为八十一块，九黎部分成八十一个部族逃离战场，自此苗族为首的蛮族丢失了赖以生存的黄河流域。秦，始皇一统六国，汉人势力南迁，苗族再一次丢掉了长江流域这一块生存之地，来到桃源洞一带休息生养。晋朝结束三国乱世，建岳州，平南蛮，苗族在桃源洞分成148姓组成部落，分散四面八方。唐，大治，蛮夷活动范围压缩在岭南道，黔中道等崇山峻岭之中。武周立国，设军区，征安南，开官道，夷族孤立于一府一县，夷族该何去何从？”
“这是什么书？武周为什么会对我们的历史如此了解”花讷的冷汗直流，“把书给我看看。”
“怎么除了蛮夷志三个字外，另外一个字都没有？”
石挺站起来指着光滑书页，“这是上古篇，这是秦篇，这是晋篇。”
“我们怎么一个字也看不到？”父子俩异口同声的问道。
“真的有，武周朝才建多久呀，这是武周篇呀，这字像新写上去的一样，怎么会看不到？”石挺一脸的无辜。
花讷和花甲对视了一眼，“挺子，那你看这书悟到了什么？还有哪些地方不懂呀？”
“随着时代的变迁，夷族与汉人就是民族大融合的过程，这是历史潮流，势不可挡。”
“什么是大融合？”
石挺拿起桌子上的一壶酒，喝了一口，“好酒，好辣。”
“这是寨子里最好的高粱酒，还要你说，当然辣了。”花甲很生气。
石挺把酒壶里的酒倒了些到茶壶，推到花甲面前。“你喝喝，这还是不是最好的高粱酒？”
“你当我傻子呢，酒掺了水还是最好的酒吗？”
“如果再掺些水呢？或者再调些酒呢？“
“酒中有水，水中有酒，好一个大融合，好一个兼并之计。”花讷又习惯姓的扯起来胡子。
“每一次国家一统，夷族的生存空间就缩小一些，武周朝已经有了盛世气象，但夷族的生存空间已经没有缩小的余地，岭南道已经临海，黔中道后面的安南已经被征服，要想不被融合，又避无可避，我们该当如何去做？这是我的不解之处。”
房间里只听到花家父子粗重的喘息声，石挺看到两人被镇住了，心神大定，这本莫须有的无字天书大功告成。
“你阿爹肯定是看到我们族人离灭亡不远才抛家弃子而走，你也是聪明人，难道你也想像你阿爹一样走出伏牛寨？”
“阿爹的意图我不知道，母亲生我，族人养我，我为何要走？民族大融合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我想我们还是有足够的时间来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