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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张畅智答李孝伯


  宋廷召回柳元景大军,是因为王玄谟败还,柳元景军不宜独自深入,所以叫他们东归。柳元景不便违命,只好令薛安都断后,退回襄阳。可是这一退,魏军却趁机全力南下,趁势蹂躏尉武,进逼寿阳。南平王刘铄登城固守寿阳。魏主拓跋焘将豫州军事全部交托给永昌王拓跋仁,然后率精骑赶赴徐州,直抵萧城。

  萧城距彭城只有十多里。彭城内兵多粮少,江夏王刘义恭担心固守不住,想弃城南归。沈庆之说历城粮多,让二王及王妃、子女直趋历城,由护军萧思话留守彭城。长史何勋则表示反对,他建议二王东奔郁州,走海路回建康。沛郡太守张畅见沈庆之、何勋二人争执不已,便对刘义恭说:“历城、郁州两地都去不得,而且也不容易过去。现在城中缺少粮食,百姓都想离开,只因全城戒严,城门严闭,他们才待在这儿。如果主帅一走,民众一定溃散,到那时,胡虏从后面追来,难道还能平安抵达历城、郁州吗?现在粮食虽然少,但总还可以支持一个多月。哪有舍安就危,自寻死路的道理?如果他们的建议行得通,下官愿先溅颈血,以洗马蹄。”话还没说完,武陵王刘骏也进来说:“叔父调度全军,要去要留,不是我所敢干预的。只是我本是这城的守吏,如果今天将责任一推,跟着您出城奔逃,将来我有什么面目回朝廷?城存与存,城亡与亡,我愿意依张太守所言,死守此城!”刘义恭于是不再提出城之事。

  魏主拓跋焘到彭城后,在戏马台上叠毡为屋。瞭望城中,见守兵行列整齐,器械精利,魏主倒也不敢急攻。魏尚书李孝伯来到南门,代魏主赠给刘义恭一袭貂裘,送给刘骏数头橐驼、骡马,并对刘骏说:“我主嘱咐我向安北将军致意,想请将军暂时出城相见。我主不过到此巡阅,并不想攻城,将军不用劳苦将士如此严守!”武陵王刘骏曾受封为安北将军,因此魏尚书称他为安北将军。刘骏怕魏主不怀好意,便令张畅出城答话。张畅对李孝伯说:“安北将军也很想拜见魏主,但为人臣子,未经君王允许不得与别国结交,守城是城主的职责所在,并非针对魏王,请不要多疑!”李孝伯随即回去禀报魏主。

  魏主想喝酒,吃橘子、甘蔗,并借用赌博用品,刘骏一一照给。魏主随即派人送去毛毡及豆豉、盐,并要借用乐器。刘义恭便让张畅出城答复。张畅刚出城,城中守将见北魏尚书李孝伯率数骑人马前来,忙拽起吊桥,关上城门。李孝伯走上前来,张畅对他说:“我和二王奉命镇守此城,并没有带乐器,还请见谅!”李孝伯说:“这也没什么关系。倒是将军一出城,城内就立即闭门绝桥,我有些不明白。”张畅不等他说完,便接口说:“那是因为二位王爷顾及到魏主刚来这儿,营垒还没有扎驻好,将士也十分劳累,担心城内的十万精甲会挟怒出城,冒犯魏主,所以下令闭门阻止。等到魏主的将士们士气恢复,双方再各下战书,指定战场,一决胜负。”李孝伯正要回答,忽然又有一人奉魏主之命赶来,来人对张畅说:“向太尉和安北将军致意,我主想问大人为什么不派人来我军大营瞧瞧?就算不能尽兴畅谈,也可以知晓我的年纪样貌,了解我的为人。如果身边的部将不能随易调遣,也可以派身边的侍僮来呀!”张畅从容地回答说:“魏主的样貌才力,耳闻已久。李尚书亲自前来,彼此已能尽兴畅谈,不用再派使者了。”李孝伯接口道:“王玄谟是个庸才,南国怎么会误用他,以致战败?我军入境七百里,魏主遗憾连亲自动手的机会都没有。我想这偌大的彭城,也未必能守得住!”张畅立即反驳道:“王玄谟是南土的一个小部将,我国不过用他来做前驱。只因魏主的大军还没来,我家将军便让王玄谟乘夜还军,共商大计,那些将士们不晓得实情,所以大军才稍稍有些散乱。至于魏军入境七百里,无人相拒,这是因为我太尉神机妙算,自有镇军之策。至于什么计策,军事机密,恕不便奉告。”李孝伯于是又换了一套说辞:“魏主原本无意围城,像这样长驱直入的话,说不定过几天就能率军直趋瓜步[3]。如果一路顺手,哪还用得着攻打彭城?即便出师不捷,这城也不是我主想要的。我军就当南饮江水,聊以解渴了!”张畅微笑道:“去留悉听尊便,不过北方的马饮南方的江水,恐怕会触犯天忌;如果魏军的马真能喝下江水,那就没有天理了!”这话一说,顿时令李孝伯大吃一惊。这是为什么呢?原来,之前有一首童谣说:“虏马饮江水,佛狸死卯年。”魏主出征的这年,正是辛卯年。李孝伯忙匆匆与张畅告别说:“大人真是一个让人敬佩的贤能之人,我自叹不如。请多加保重!”张畅接口说:“李尚书也多加保重。他日平定中原,尚书本是汉人,回到我朝,我们还会再相聚!”随即一揖而散。

  第二天,魏主督兵攻城,城上矢石如雨,击伤许多魏兵。魏主便移兵南下,令中书郎鲁秀攻打广陵,高凉王拓跋那攻打山阳,永昌王拓跋仁攻打横江,所过城邑,无不残破。江淮大震,建康戒严。宋主刘义隆急忙任命臧质为辅国将军,令他率一万多士兵援救彭城。宋军行进到盱眙,听说魏兵已渡过淮河,臧质急忙令部将臧澄之、毛熙祚分别屯驻东山及前浦,然后大军在城南驻扎。哪知臧、毛两营垒相继被破,魏燕王拓跋谭驱兵直进,进逼臧质的营寨。宋军惊散,只剩下七百人,随着臧质奔往盱眙城。

  盱眙太守沈璞莅任不久,便将城郭整治一新,而且储财存粮,连刀矛矢石也无不具备。当时,僚属还觉得他多事,等到魏军杀过来,僚属又劝他退回建康。沈璞愤然道:“我之前筹备守具,为的就是今天,如果敌寇见我城郭甚小,而不愿攻打,那我刚好省些气力。如果他们攻打,那我正好精忠报国,你们也可以趁机立功邀赏。听说过昆阳、合肥的故事吧?新莽、苻秦拥众数十万,却被昆阳、合肥两个小城打得一败涂地。我们现在的条件比它们好,还有什么好怕的?”僚属这才有了斗志。

  沈璞召来两千名精兵,闭城待敌。等到臧质叩关,僚属又劝沈璞不要放他进来,沈璞叹道:“同舟共济,胡越一心,况且人越多越容易击退胡虏,我们怎么能将臧将军拒之门外呢?”随即打开城门,将臧质迎入城中。臧质入城后,见城中守备充足,顿时喜出望外,当即与沈璞一同坚守。

  魏兵出征从来不带粮草,专靠沿途打劫粮草作为军需。因此,这次南下,魏军吃了大亏。南方的百姓不等魏军过河,便已藏匿起来。魏军渡过淮河后,沿途一无所获,累得人困马乏。听说盱眙有存粮,魏军恨不得一举入城,满载而归。然而攻打许久,都不见盱眙有所动摇。魏主无计可施,只得留下数千人驻扎盱眙,然后率大军继续南下。

  行军到瓜步,魏主拓跋焘毁掉民舍,做了竹筏,扬言将渡江深入。建康城内大震,众臣都急得没有办法。宋主刘义隆忙令领军将军刘遵考率兵扼守入京的要隘,自采石至暨阳,绵亘六七百里,全部陈舰列营,严加防备。太子刘劭镇守石头城,调度水军。丹阳尹徐湛之驻守石头仓城。吏部尚书江湛兼职领军,调度各陆军。宋主忧心忡忡,登上石头城,一转头,见江湛在身边,宋主叹道:“北伐之事,本来就没几个人赞同。如今百姓怨苦,百官忧虑,回想起来,这都是朕的过失,真是后悔啊!”江湛不禁脸红,低头无语。宋主又叹道:“如果檀道济还在,胡马怎么能嚣张至此呀?”

  就在宋主惶恐万分,束手无策的时候,魏主因不想长久对峙,特意派使者带着橐驼和名马前去请和求婚。宋主也派田奇送去珍馐美味。魏主见有黄柑,当即取来往嘴里送,并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倒御酒。魏主身边的亲信担心食物里面有毒,忙偷偷提醒他。魏主不理,只是把孙子叫到面前,对田奇说:“我大老远来这里,并不是想霸占你们的土地,而是想与你们和好如初,永结姻缘。宋主如果愿意将女儿许配给我孙子,我就把我的女儿许配给武陵王刘骏,并且从此不让一匹战马踏入南方!”田奇随即回去禀报宋主。宋廷大臣多半主张和亲,只有江湛对宋主说:“胡虏言而无信,不如拒绝和亲。”忽然有一人说:“如今三位王爷在外危急万分,陛下也忧劳过度,难道你还要主战吗?”这几句话响彻殿宇,吓得江湛大惊失色,忙回头一看,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刘劭。江湛自知太子不好惹,慌忙退下。刘劭向身边的部属使了个眼色,就见江湛险些被挤绊倒。宋主看不过去,出言呵斥,刘劭仍抗议道:“北伐战败,数州沦陷,只有斩杀江湛、徐湛之二人,才能向天下谢罪!”宋主刘义隆皱着眉头说:“北伐是我的意思,不能怪他们!”刘劭怒气冲冲地退了出去。

  碰巧魏主拓跋焘也不再请和,在瓜步山上度过新年后,便下令拔营北归。经过盱眙,魏主又派使者入城,赠送刀剑以求美酒。守将臧质给了他几坛。魏主酒兴正浓,立即开封取酒,哪知一股臭气直冲鼻头。仔细一看,坛中并不是什么美酒,而是混浊的小便。魏主大怒,令将士攻城。然而盱眙城虽小,却不易攻下。第一天攻不下,第二天还是攻不下,过了一个月,仍然没拿下盱眙城,魏兵却死了一万多人。春和日暖,尸气熏蒸,免不了酿成瘟疫,魏兵多半染病,骨软神疲。紧接着,又传来宋主派水军自海入淮,支援盱眙的消息。魏主担心彭城的武陵王刘骏和江夏王刘义恭会阻住自己的归路,忙毁掉战具,率众北归。

  废王刘义康就是在这场战争中结束生命的。当时,将军胡藩的儿子胡诞世想奉迎刘义康为主,他纠集两百多人潜入豫章,杀死太守桓隆之,据郡作乱,却被卸职归乡的檀和之击毙。太尉江夏王刘义恭举荐檀和之为司马,并奏请将刘义康迁到远方。宋主于是下令把刘义康迁到广州,并派人通知刘义康。刘义康对来使说:“人总有一死,我也不想再活了。但如果我一定想作乱,哪儿还会分远近?要死就死在这儿吧,我已不愿再迁了!”宋主得知后,很是犹豫。当魏兵入境时,内外戒严,太子刘劭及武陵王刘骏怕刘义康趁机作乱,便屡次用“大义灭亲”四字来劝说宋主。后来,宋主派中书舍人严龙拿毒药前往安成郡。刘义康看着毒药,皱眉说:“佛家不许人自杀,你随便处置我吧。”严龙随即用被子捂住刘义康,将他捂死。

  江夏王刘义恭、武陵王刘骏二人因没能抵制住胡虏,而遭到谴责,刘义恭被降为骠骑将军,刘骏被降为北中郎将。青、冀刺史萧斌、将军王玄谟也被罢官。经过这次交锋,南兖、徐、兖、豫、青、冀六州的城邑都变成废墟,萧条不已。刘宋从此衰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