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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浩叹


李牧童拿着孟雪送的衣服,走在冷冽的北风里,不知怎么就想到孟姜女送寒衣的传说。他苦笑了一下,还想着癞蛤蟆吃天鹅肉的美事哩!不知怎么就晃晃荡荡上了去朝阳区大红门的公交车。是该去看看胡蝶,谈谈还钱的事了。欠了别人的,就是一时还不上,也该打个招呼。哪有钱一借到手,就睡着了的道理?

胡蝶在看电视。

李牧童纠结地叫了一声:“胡蝶!”

胡蝶回过头来,一时千般滋味上了心头,“牧童,可想死我——”她皱着鼻子差点哭了:“你……你这……臭小子……今天……今天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啊?”

李牧童讪笑着,“忙嘛!本该早点——”这话才出口,就被一股凌厉的羞惭割断了。他怎么可以哄骗一个帮助他的老实人?

他傻愣愣地站着。

胡蝶恢复了常态,“屋里坐呀!吃饭了没?我给你浇辣椒面!”

胡蝶的热情稍稍融化了李牧童同她分别许久以来的陌生与拘谨,他喉头哽咽,“外——外面摊子上吃过了!”

胡蝶一眼看穿,“别哄我了,我给你做去!”她扭动着不灵便的身子,在用废木板遮隔的狭小厨房里,噼啦啪啦地忙碌起来!李牧童上前帮忙,被她推了出来,“看你的电视吧,别挡手碰脚的!”

胡蝶快言快语,手头也麻利爽快。李牧童还没思考好就欠账一事如何开口,一大碗热辣辣的面条已端在手上了。熟悉的滋味熟悉的场景,他的眼泪掉进热气腾腾的碗里,埋下头呼呼啦啦吃喝起来。他举起碗来,把汤汁喝得一滴不剩,用手摸了一下嘴巴,咂了一下嘴:“好吃!”

胡蝶的眼睛明亮起来,“那就常来,我给你做啊!”

李牧童就大口喝茶,喝出一串呼噜声来表示感激不尽。

胡蝶笑道:“牧童,你咋不说话?你这人就是想事太多。不要想那么多呀。想多了,心里就乱;心里乱,就无心干活了。还是要踏踏实实的,才能把日子过得本份一点哩!”

李牧童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打开话匣子,细细言说了分别之后的点点滴滴。他浑身轻松了,“胡蝶,你的钱,我还要欠一阵哩!”

胡蝶说,“看你说的,有了再还不迟。谁叫我们没技术没文化,下苦力挣点钱,还不容易拿到手呢?照我看,你就别三脚猫地跳来跳去了。在这附近找个加工厂吧,苦点累点钱少点,心里踏实!”

这话听在耳里,李牧童有点不受用了。他站起来要走,胡蝶无奈地挽留:“这么快就走啊?”

“忙啊,只请了这会儿假!”他说着话,惶遽地出了门。

胡蝶踉跄地来到门口,柔肠寸断地叫了一声:“牧童!”

李牧童回首“嗯”了一声,胡蝶跌跌撞撞地扑过来。他揽住了她,她顺势跌进了他的怀里,呜呜地哭了。一股酸楚的泪水也挂到李牧童的腮边。一时间,仿佛偌大的北京城,只剩他们两个人了。可他不得不离开她。外面的大千世界,虽然动荡不安,不可预知,却充满冒险的乐趣。他生怕陷进这温柔里,一天又一天,难以自拔。他轻轻松开手,仓皇逃窜了。途中,他却不可遏制地想到,要是孟雪求他留下来,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

自打孟雪到工地上来过后,那些流汗的汉子们艳羡的目光,轻佻的取笑,总令他飘飘然,熏熏然,没有去抗辩她不是他的女朋友。他没有摘果子的勇力,只好垂手而待。他是一直怀着“恶意”去揣测,孟雪跟马超不是一类人,他们成不了气候的。然而天意弄人哩。孟雪像一个抓也抓不住的美梦,越飘越远了。而他则像爷讲过的那个吝啬鬼老财,眼睁睁看着灯盏里的灯芯,在熬尽了最后一滴灯油之后,熄灭了。他忽然鼻子酸得要命,冷风吹在脸上,竟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怆。

一回到工地,小虾米就连蹦带跳地过来说,“李哥,你这一天都猫哪儿去了?我问李铜锤才知道你找女朋友去了!”李牧童霎时涌上一腔百般不是的滋味。良久,他才对小虾米补充了一个笑,却是个绝望的笑!

雪有一场无一场地落下,铁路上的活计少了许多,除了一天两斤馒头的口粮,分文无有。李牧童不愿颓废到成天裹一床臭烘烘地烂棉絮,跟睡在废弃的枕木上的袍泽们面红耳赤地争吵着侃大山;或者堕落到翻来翻去地打一幅油腻的扑克牌,把少得可怜的几个血汗钱输出去打了牙祭。那些家伙们,还不如小虾米这个小娃,去书摊淘些旧音乐杂志回来,哼哼唱唱,追求一点精神文明哩。

李牧童想起几天前,他爹李老栓在电话中提及他的同学白中眉也到了北京。如今,正在东城区《东方之子》文化传播中心当差,据说混得有模有样了。感谢父亲走两里山路,花费两块钱一分钟的长途电话费,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以便儿子在遥远的他乡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

除了王天棒以前喜欢跟李老栓打电话表功如何照顾他的儿子外,李牧童极少给家里电话的。他怕父亲正在菜园浇粪,或者在地里犁田,一听见树立在乡场后山顶上的高音喇叭喊:“李老栓接电话!北京打来的!”就得高挽着裤脚,打着稀泥也没来不及洗的赤脚,不顾老命地一路狂奔而去;他更怕自己身无分文而跟家里人通电话,听到那些苦苦愁愁鸡零狗碎的事使胸中杂念疯长,荒芜了壮志雄心。

对,他找白中眉去。

走在街道上,李牧童在一面车窗玻璃上惊异地发现了一张模糊不清的图像,像一张被过久曝光的照片。他以为是玻璃粘了灰,挥袖子擦了,他忽然从那张毛乎乎瘦夹夹的玩意儿上理会到这张可能的人脸,是他的。

白中眉还能一眼认出他么?

他呲牙做鬼脸,痛楚袭心,仰首一声浩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