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虾米面朝里，背朝外，蜷缩在病床上，像只受伤的小麻雀。
李牧童鼻子酸酸的，轻轻地走过去，唤了一声：“永裕，我看你来了！”
小虾米扭过头，呆痴痴地冲他咧一咧嘴，又把头扭了过去。李牧童挨着他坐下来，小虾米的肩头在微微耸动，一道极低沉的哭音，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像是伏在铁轨上听见远处的火车慢慢驰来。
李牧童摩挲着他的脑勺，“兄弟，把委屈都哭出来吧！”
“别摸我！”小虾米雷噬般惊叫。
李牧童悚然罢手，又顺手掖了掖松开的被子。跟着，他就听见了火车进站一样沉重的喘鸣，然后是一声震天动地，撕心裂肺的悲鸣：“我完啦！李哥——”
李牧童怔了怔说，“兄弟，这就算完啊？完不了——”这话蠢得他真想自抽一个耳刮子。他掏出钱来，“安心静养，不要愁钱！都是兄弟们凑的。”
小虾米不说话，只是哭泣。
李牧童自责地说，“唉，我不离开你，就不会出这档子事了。”
“你也走！我不要见着任何人！”小虾米说。
李牧童说，“好好好，我走我走。”
小虾米说，“钱拿走！”
李牧童装了钱，到走廊坐了一会儿，又不声不响地进去。小虾米像背后长了眼，自言自语：“都是我自己太笨，我活该！李哥。”
原来李牧童离开不久，那个借黄色杂志给小虾米看的娘娘腔，就欣喜若狂地采取行动了。他诱哄小虾米到一处废弃的工棚，说那儿是个练习歌唱的好处所，不会打扰谁。娘娘腔一路上循循善诱地说了许多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的典故，想诱骗小虾米主动献身。
小虾米听得云里雾里，娘娘腔便露骨地夸赞他皮肤怎么晒都晒不黑；白里透红，吹弹可破。小虾米听得头发根根倒竖，起一身鸡皮疙瘩，转身要走。娘娘腔一个饿虎扑食，把他扑到在地上，尔后迫不及待地掏出了丑陋之物。
小虾米何曾见过男人的东西也会祸害男人，大呼救命。一块石头，落在他的太阳穴上，他昏了过去。醒来，两股间鲜血淋漓，痛不可忍。他咬着牙，一步步挪回宿舍，又悄悄钻进被窝里——虎口余生的小动物首先就是回到窝中寻求安全，而不会顾及伤得多厉害，是否会央及生命。没人撞见小虾米，大家都挤到厨房里烤柴火去了。只有挨着他睡的李铜锤扯着呼噜，显然他昨夜斗了一晚上地主。
李铜锤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在泥水里挣扎，忽地跌了一跤，浑身湿透。他一翻身，叫了起来，“老表，你还尿床啊？”一摸，手上粘乎乎的，抽出来一看，一巴掌的血，他叫了起来，“江西老表，你咋啦？给铜锤哥说说！你看你脸上咋青一块紫一块……”
小虾米伸手捂住他的嘴巴，迟疑不语。
李铜锤低声说，“咋啦？还羞羞答答，跟大姑娘似的！”猛地掀开被子一看，小虾米半截屁股泡在血泊里。
李铜锤吓坏了，“这是怎么哪？不小心摔跤，被钢筋插哪？我的个仙人板板！”
小虾米摇头。
“不会是痔疮犯哪？”
小虾米还是摇头。
“你说啊，你小子真急死个人的仙人板板！”
“哥，我被人那个……那个……那个了……”
“咋了？真急死个人的仙人板板！”
小虾米好不容易说明白是咋回事，他仿佛感到又一次被****了！李铜锤听得须发怒张，操起钢钎，要找娘娘腔一决雌雄，分个生死，但娘娘腔早已不知去向，连他的包裹都失踪了。
小虾米本请求李铜锤不要讲出去，但要叫李铜锤管住嘴，那还不如堵住黄河口。他很快把这件事情张扬得人人皆知。按照他的话说，我不讲，小虾米还活不活命？这事儿我一个人帮不上忙更做不了主。工友们义愤填膺，有的要拔刀寻仇，有的要报告政府。嘈嘈嚷嚷，没个明断。
赵三闻声而来，说，“这事捅出去，我不反对。但首先要注意几个问题：一是，媒体报道了，小虾米以后怎么做人？二是，我们的工钱还有大半没发完，老板不给咋办？三是，别人有没有黑社会背景，回头来报复怎么办？惹火烧身啊！同志们！四是，谁听说过****男人这条罪么？统而言之，我建议不要张扬，老板可能会念我们懂得起给点同情费。”
他慢条斯理的几句话，仿佛一桶雪水浇灭了周围腾腾的怒火。
“那……就这么算了？”李铜锤问。
“你倒折腾个法子出啊？”金蛮牛说，“我叔分析得有理有据嘛！见过世面的人，就是不同凡响。”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还是少操空心！”周二火说。
老板果真念在事情没有扩大化的情份上，欣慰地付了首期住院费；至于何时给中期、末期的住院费，那不用说，当然是无期了。
李铜锤亲自送小虾米到了郊区医院。小医院里的医生倒没深说，只是说，怎么搞成这样？直肠都破了。再来晚一步，可就没人了。
小虾米刚下手术台，李铜锤就走了。他受不了医生护士门的白眼，好像是他造的孽一样。又不好明言，怕招来记者、警察，搞得天下皆知，那小虾米可就毁了。两肋插刀的事，他能做，但要背黑锅而且是这样的说不出口的黑锅，他只能告一声：得罪了，兄弟。他前脚方走，一个研究性问题的女专家，不知从哪条小道上听到消息，接踵而至。
“这具有标本意义！”女专家对医院的领导说，“一个实实在在的同性恋例子，那么小的孩子，性取向就有问题。究竟是基因的原因，还是后天环境造成，这值得好好研究！”随后，女专家把自己伪装成“白衣天使”，来到病床前，语重心长地叮嘱小虾米以后办事要注意安全，最好来点润滑剂，保险套也是必须的。花不了几个钱！虽然说，打工的挣钱不容易，但该化还得化，这也是满足精神需要，只有精神得到满足，人才会不断追求、进步；相反精神得不到满足，人就会丧失追求进步的动力。性，并不仅仅是肉体的需要，还是精神的一种需要。但是精神并不能****，只有借助肉体去完成。怎么说呢？性、肉体、精神，不能分而论之，三者既对立又统一，互为影响……
她滔滔不绝，小虾米眼珠子死瞪着天花板，一屁也不放，像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