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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幻象


每天下午,王天棒都说要回去陪婆娘,帮忙带孩子;他不能累坏了婆娘的身体,还等着她再生儿子哩。他一走,大家就松懈下来。特别是一个姓廖的木匠,总爱挑逗王天棒的堂妹王梦姑。每次,王梦姑一经过他旁边,他就一边狠狠地刨木料,一边加油地吼,“哇,操!”“哇,操!”“哇哇!操操!——操!”

王梦姑的面孔就紫胀成猪肝色,像惊猫似的逃开。而让李牧童费解的是,他数次发现王梦姑偷眼睃着木匠一翘一翘的健硕的臀部,身子微微颤动,两个硕乳如脱兔般耸动,似乎很兴奋。

李牧童没有亲证他们的情感演绎,他BB机接到了麦穗的留言,问王天棒到哪儿去了?好久都不见踪影了,连电话都打不通。李牧童回电说,他不是每晚都回来了么?麦穗就“哇”地一声哭了,“这个死砍脑壳的,嘴里没半句真话。”

李牧童问有什么事。那头哭得更凶了,“明月病了,肺炎,正在输液。需要钱哩!我手头的私房钱都用完了。”

李牧童脑袋“嗡”地响了一下,明月是他给王天棒的幺女儿取的名儿,这是麦穗的提议,王天棒表诀的。他是把屎把尿帮带过一个月的。瞅着孩子粉嘟嘟的笑脸,他会逗她,明月啊,长大了,你还知道我抱过你么?在心里,他已然当她亲人了。

李牧童无力地安慰了几句,就心急火燎地去找王天棒。王天棒却不慌不忙地说,“一时半会儿能死掉么?婆娘家就是一副嘴!一点小事体,也要闹得惊风闪火的。”李牧童咽下一包唾沫润润火烧火辣的喉咙,“你快点准备钱,听说要好几千块哩!”王天棒一皱眉:“你小子是站着说话不腰痛,我的钱都投资工程里了。哪儿来的钱?”

“那咋办?”

“你给我婆娘回个话,她爱咋整就咋整。我不想管她那么多。乱弹琴,天天照顾孩子,还照顾出毛病来了。混账!”

李牧童闷了半天,砸出一句:“我看你才是个混账!”

王天棒瞠目结舌,“啊哈,你小子还骂上我了!你有种,倒想个法子。对了,”他眼珠子一转,“这是我的家事。皇帝不急你太监急个啥?”

王天棒不掏半纹钱,李牧童折身出了门。他要去告诉麦穗这个男人不是个东西,他只把她当成生育的工具。下车时,人却冷静下来,这空手去非但不能帮忙反而添堵。他的脚步变得重愈千斤。默默地在心底把能够帮上忙的人筛过一遍,很容易就逮住了一个名字:胡蝶。他脚下生风,来到了那条熟悉的胡同里。

望见胡蝶的小卖店,他又犹豫了。这样空手去求人办事么?他笑自己傻得不懂一点人情世故。于是,就近的小卖部买了点礼物,这才趑趄前去。胡蝶背对着门口在看电视,很入迷。李牧童抬了几次脚,才下决心走进去。

胡蝶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见是李牧童,慌乱地擦着脸上看言情剧后留下的泪痕,惊喜地道:“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啊?”李牧童呵呵地笑,从背后拿出一包水果来。胡蝶白他一眼,娇嗔道,“你来就来嘛,打空手就行了,咋还大包小包的?”

李牧童说,“我这不说来就来了么!”

胡蝶神色一黯,“我以为你忘记人家了嘛!”

李牧童惶惑地说,“杀了我也不敢,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哩!”他坐在胡蝶递过来的小板凳上,无可如何地说,“你还好么?”

胡蝶有点不知所以:“还是老样子!”

李牧童不说话了,目光极不自然地四处游弋。

胡蝶茫然地望着他:“有什么事么?”

李牧童吃了一惊,收回目光:“没……没没事!”他的胸口像有无数小虫子在爬,恨不得一声咳,全把它们嗽出来。然而,话到嘴边,就如被闸关住一般水泄不出。

李牧童记得爷曾说过,人这一辈子,最不好受的,是向别人借钱。一进屋,就点头哈腰的,好话说了一箩筐,出了一脑袋汗,还没绕到点子上去。待被借的人明白过来,逢那大方的主,一口应诺;借钱的,心中就石头落地,感恩戴德,恨不能跪下磕头。出得门来手舞足蹈,大呼小叫,如中了举子一般!倘若遇到铿吝、尖酸的主,非但半个子儿不出,还拿话淘汰人,说什么,我是有两个钱,可那都是我一滴汗一滴血,一分一厘积攒的。我这辈子都没求过人,你真借,我也不多。你拿去也没有用啊!借钱的便如丧考妣一般,丧魂落魄,把借钱的心都灰了,可还得硬着头皮说谢谢,以免得罪人堵绝了后路。

李牧童现在特别渴望胡蝶能揣摩出他的心意。胡蝶从他躲躲闪闪的目光里看出了端倪:“有什么事,你直说吧!我们又不是外人!”

李牧童顺坡下驴:“胡蝶,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

胡蝶吓了一跳,“什么事啊?把你急的。我能帮上的,一定尽力!”

李牧童三言两语道出原委。胡蝶二话不说,转身从床下拿出一双鞋子,从鞋垫下掏出一张存折单,又拿出身份证,递给他说,“拿去吧,不够我再想办法!”

李牧童动情地说,“教我怎么感谢你呢?”

胡蝶说,“我相信你,才借给你嘛!”

李牧童说,“麦穗是个好人,要不,我不会替她借钱!”

胡蝶说,“你说那么多干什么?她是不是好人关我什么事?我是借钱给你!”

李牧童猜不透胡蝶咋就上了火,“胡蝶,我一定尽快还你!”

“快去吧,别耽误了孩子!”

李牧童脚不点地出了门,一路小跑到王天棒的租屋,迎面撞上抱着孩子衣服、奶瓶的麦穗。

“你咋来了?天棒呢?”

“他不来了。”

“他带钱来了么?孩子要停药了。”

“钱在这儿!我立马去取!”李牧童又犹豫了一下,决定话说个明白:“王天棒没有给钱。这钱不是我偷的也不是我抢的是我借的!你去照顾孩子,我随后就来!”

李牧童匆匆而去的背影,在麦穗的心中像晨雾飘过后的山峰一样逐渐清晰,高大起来。她对着那个背影,把满腔的委屈都哭了出来。

明月出院的时候,还差一千多块。李牧童不好再去找胡蝶了。他一合计,打算去孟雪那儿碰碰运气,毕竟是乡里乡亲的,不必担心他有借无还。至于王中,他压根儿就没列入考虑对象,既然他跟王天棒很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也不会洒脱到哪儿去。

李牧童几乎认不出孟雪了。

她穿着紧身连体短裙,登着高跟鞋,胸鼓鼓的,腿白白的,脸子粉粉的,眉毛弯弯的,小嘴红红的。李牧童想那大约是擦了口红。尽管他不情愿看见孟雪的奇装异样,可他原谅了:这是形势和工作的需要。

孟雪对李牧童的到来,态度像一杯温开水。只请假陪他去公园里坐了一会儿,以老乡的身份唠叨了一下近况。穿得灰不隆咚的李牧童觉得自己跟时髦起来的孟雪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她吃他卖的樱桃时,先用尖尖的嫩姜似的手指剥皮,再放到舌尖轻轻一咬,咂了汁液,再把果核优雅地吐到膝盖上摊开的高级面巾纸上。而他仍固执地认为,她在火车上吃西瓜的动作最美:迷人的小嘴开合间,雪白的牙齿,就切下一块红酥的西瓜,咬得他心尖跟着一阵颤。

怎么开口呢?

李牧童嘴巴张了几次,没出声。

孟雪咽下最后一颗樱桃,抽出一张香喷喷的纸巾擦了嘴巴,说,“牧童,你找我是借钱的吧!”

李牧童浑身一哆嗦,“你咋知道?”

孟雪屈指弹了他额头一下,“讨厌鬼,你葫芦装的啥药,我还看不出来么?”

她的眼睛实在是太利了。

李牧童不禁惶惑地想到自己几天来,不合眼地同麦穗一起照料明月,忙得盥洗都没时间,自己嗅着身上都有一股汗臭;头发也没梳洗,赶潮流染的黄头发,一定乱糟糟像枯干了的玉米须吧。

“是的,我想借一千块钱!”李牧童用脚尖在地上使劲一划说。

“你咋不早说?我还要上班!”孟雪从斜挎的小坤包里,抽出了二十张老人头,“够不?”

“多了都有!”

“全拿去吧,我知道你是急用!”

孟雪并没有追问这钱的用处,李牧童也不打算说了。

“滴滴滴——”

孟雪变戏法似地从包里掏出一个翻盖的手机,抱歉地说,“我接个电话!”她起身,走到一颗绿化树边站定说:“亲爱的,我马上就回!”李牧童听到这句话,如同头顶响个霹雳,被震得五迷三道。孟雪远远地在向他挥手告别:“牧童,有空来耍。钱,不要急着还!”

李牧童不记得回了一句啥。他手足发软,浑身一片冰凉。那些长久以来对美好爱情活灵活现的幻象,霎时如中风一般,变得僵硬、扭曲、麻木。坐了许久,他抓住长椅的扶手支起身子,刚迈出一步,就如宰了脑袋的鸡,一连串趔趄。幸亏身畔一根路灯柱子,扶住了。胸中的悲哀汇聚成潮,山呼海啸般拍击着,他头脑轰鸣眼发黑,自语道,孟雪,你咋这么快就找了男朋友呢?一双泪就似喷泉般标出,带出压抑不住的哀伤。他微微定下心神,呆呆地看着眼前成对成双漂过去的五颜六色的鞋子。许久之后,他抬起头来,见眼前的小池子里一对水鸟正悠哉游哉,他懊恼地捡起一只矿泉水瓶砸过去,“狗日的,显摆个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