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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壬午年的惨事


  燕王朱棣攻入京城之后,只有魏国公徐辉祖带兵抵挡一阵,兵败之后也逃跑了。此外,文武百官大多在马前迎驾。燕王接见完毕后,又去看周王和齐王,三人泪流满面。事情办完之后,燕王随即回到军营,召集官吏商议。兵部尚书茹瑺先到燕王面前,劝他登基。燕王问:“皇上呢?”茹瑺说:“皇宫被烧,想必皇上已经驾崩了。”燕王皱着眉头说:“我无缘无故被诬陷,不得已才发兵自救,一心想着为国除奸,以安定宗室社稷,效法周公垂名后世。谁知皇上竟然不能体谅,就这样轻生了。我已经得罪了天地祖宗,哪敢再登大位,还是另选德才兼备的亲王吧。”茹瑺一边叩头一边说道:“大王顺天应人,怎么能说是‘得罪’?”话音未落,一班文武大臣都跪在地上,黑压压地跪了一地,齐声大呼:“天下是太祖的天下,殿下是太祖的儿子,无论是德还是功,都应该登上大位。”燕王仍然犹豫不决:“明天再说吧。”第二天一早,群臣又来规劝。燕王这才起驾入城,命诸将守住城门,悬赏通缉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人。随后在奉天殿即皇帝位,受王公大臣朝贺。

  燕王即位后,下令清宫三日。宫里面的宫女、太监多半被杀死,只有得罪过建文帝的,才得以幸免。燕王接着将宫人找来,问他们建文帝的行踪。宫人也不知道,只好把马皇后的残骸说成是建文帝的尸首。从灰烬中拨出来的尸首浑身漆黑,四肢残缺,辨不出是男是女,只觉得惨不忍睹,燕王不禁哭着说:“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呢?”当时,侍读王景站在一旁,燕王问他应该如何下葬。王景就说应当以天子礼殓葬。燕王点头,命人将尸首以天子礼埋葬。

  这时有一个人满身缟素,直奔朝中,伏在地上失声痛哭,哭声震撼天地。燕王听到后,当即喝令左右将他拿下。燕王凝视着他说:“你就是方孝孺?朕正要捉拿你,你却自己来送死!”方孝孺抗声说道:“事已至此,死有什么好怕的!”燕王说:“你愿意死,朕偏偏不让你死!”说完,命左右将他逮捕下狱。原来燕王大举南犯的时候,道衍将燕王送出郊外,跪在地上说:“臣有事要嘱托。”燕王问是何事,道衍说:“南朝有个鸿儒名叫方孝孺,此人很有学问,殿下入京之后,千万不要杀这个人。如果杀了他,天下的读书种子从此就断绝了。”燕王点头,并铭记在心里。所以索要罪人的时候,虽然将方孝孺列为首犯,暗地里却一直想保全他,并且让他的门徒廖镛、廖铭等人到狱中劝解。方孝孺怒斥他们:“你们这些混账,跟了我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大义吗?”廖镛等人返回去报告燕王,燕王不以为意。

  没过多久,朝廷准备草拟即位诏书,大臣们都举荐方孝孺,燕王就让他出狱了。方孝孺仍然穿着素服来到大殿。燕王对他说:“先生这是何苦呢?朕只是想仿效周公辅佐成王。”方孝孺问道:“那成王呢?”燕王说:“他自焚死了。”方孝孺又问:“那怎么不立成王的儿子?”燕王答:“国家要依靠长君。”方孝孺反驳:“那为什么不立成王的弟弟?”燕王一时语塞,无话可说,只得勉强说道:“这是朕的家事,先生不必过问。”方孝孺还想再说,燕王已经命左右递上纸笔,委婉劝诫:“先生是一代鸿儒,如今朕要即位,还要劳烦先生起草诏书,请先生不要推辞!”方孝孺将笔扔在地上,边哭边骂:“要杀就杀,诏书不能起草。”燕王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厉声问道:“就算你自己不怕死,难道就不顾念九族吗?”方孝孺说:“就算是灭我十族,我也不怕。”说到这里,又拾起笔写了四个大字,扔给燕王:“这就是你的草诏!”只见纸上“燕贼篡位”四个字触目惊心。燕王不由得大怒:“你敢说我是贼?”接着喝令左右用刀去划方孝孺的嘴,一直划到耳朵旁边。并下诏缉拿方孝孺的九族,再加上朋友以及门生,作为十族。每缉拿一个人,就带给方孝孺看。方孝孺毫不顾忌,燕王将他们一律杀死。后来又把方孝孺推出聚宝门外,处以极刑。方孝孺的弟弟方孝友也被一起抓来,与方孝孺一同死在聚宝门外。临刑前,方孝孺对着他一直流泪,方孝友就随口作了一首诗:

  阿兄何必泪潸潸,取义成仁在此间。华表柱头千载后,旅魂依旧到家山。

  时人称他们为“难兄难弟”。方孝孺的妻子郑氏以及两个儿子方中宪、方中愈全部自尽,两个女儿投河溺死。宗族亲友以及门客全部连坐被诛,一共八百七十三人,廖镛、廖铭也坐罪而死。

  齐泰、黄子澄先后被捉拿。由燕王亲自审讯,二人誓死不屈,一同被凌迟。兵部尚书铁铉被抓到京城后,毅然背对燕王,不肯屈服。燕王强行命他转过身来,始终不能如愿。燕王命人将他的耳朵、鼻子一起割下,煎熟了送到铁铉的嘴里,并问他肉味是不是鲜美。铁铉大声说道:“忠臣孝子的肉当然鲜美!”燕王更加愤怒,命人在大殿里烧起油锅,将铁铉扔了进去,铁铉顷刻间烫成了尸炭。但尸体自始至终都反身向外。燕王又命人用铁棒将残骸夹起来,让他面朝北面,并笑着说:“你现在肯来朝拜我了?”话音未落,油锅里忽然溅起滚油,左右都急着避让,丢下铁棒走开。尸体落下后仍然反身向内。燕王大惊失色,赶忙命人安葬。

  户部侍郎卓敬、右副都御史练子宁、礼部尚书陈迪、刑部尚书暴昭、侯泰、大理寺少卿胡闰、苏州知府姚善、御史茅大芳等人陆续被抓,不是被打掉牙齿,就是被割去舌头、断手断足,甚至还灭他们三族。其他人,像太常少卿廖昇、修撰王艮、王叔英等人在燕王攻城的时候就已经自杀。最奇怪的是东湖的一个樵夫,他每天背着柴薪来集市卖,从不二价。听说建文帝自焚后,竟然趴在地上大哭起来,然后丢下柴薪,投身入湖。以上这些都是壬午殉难的忠臣义士。

  左佥都御史景清平时大义凛然,等到燕王即位,要给他官复原职,他却没有推辞。有人耻笑他,说他贪生怕死,他却毫不在意。等到八月十五的时候,燕王临朝,朝拜完毕后,史景清忽然一跃而上,扑向燕王。燕王立即命左右将他拿下,搜得一把利刃,便质问他想干什么。史景清愤然说道:“我想为故主报仇,可惜没有成事!”燕王大怒,下令将他剥皮。史景清谩骂燕王至死,骨头和肉都被肢解,皮被挂在长安门上。一天,燕王出巡,车驾经过长安门,门上悬挂的皮忽然断了绳索,扑向燕王。燕王非常诧异,马上命人将皮烧掉,接着派人诛他九族。后来又辗转牵连,称为“瓜蔓抄”,村落因此都变成了废墟。

  建文帝时的旧臣,除归附燕王的以外,死的死,逃的逃,只有魏国公徐辉祖因为是燕王的舅舅,燕王不忍心诛杀,于是亲自召问。徐辉祖含着泪,一言不发。燕王想到他是开国元勋的后裔,又是自己的舅舅,应该特别从宽,所以只削去了他的爵位,并追封徐增寿为武阳侯,晋爵定国公,子孙世袭爵位。燕王又想到驸马梅殷还在淮河驻兵,不免有些忧虑。于是逼宁国公主写下血书,将他召回。梅殷接到书信后痛哭一场,然后跟着来使回到京城。燕王听说后,亲自下殿迎接,并说:“驸马辛苦了!”梅殷说:“劳而无功,真是惭愧!”燕王默不作声,心中很不高兴,只因一时不便加罪,暂时放他一马。

  燕王改建文四年为洪武三十五年,将第二年改为永乐元年,在南郊祭祀天地,颁下即位诏书,大赦天下。命侍读解缙、编修黄淮到文渊阁任职;侍读胡广、修撰杨荣、编修杨士奇、检讨金幼孜参与机务,组建内阁。于是,太平盛世依旧。后来燕王朱棣庙号成祖,历史上称他成祖皇帝。成祖大封功臣,之前战死的将士全部追封。周王、齐王、代王、岷王全部官复原爵,各令他们归国。谷王朱橞因开门有功,厚加赏赐,改封至长沙。只有宁王朱权被诱入关,成祖曾当面答应,事成之后平分天下。等到成祖即位,却闭口不提,还把他留在京师。宁王朱权不敢相争,只是请封苏州给他。成祖不肯答应,后来又请封钱塘,成祖又不允许。宁王不得已,只好带着几个老臣去南昌,卧病在床,不再回京。成祖就把南昌封给了他。从此,宁王朱权韬光养晦,每天读书鼓琴,不问外事,这才保全性命。

  成祖将妃子徐氏册立为皇后。皇后是徐达的长女,自幼温良娴静,喜好读书。册封为妃之后,一直侍奉高皇后,高皇后驾崩之后,徐后素食三年。靖难兵变的时候,很多部署都是由徐氏悉心规划的。她被册立为皇后,就对成祖说:“南北的战争使得民生凋敝,从此以后应该休养生息。所有的贤才都是高皇帝留下来的,能用即用,不用问什么新旧。”成祖非常赞赏。

  成祖有三个儿子,都是皇后所生。皇后既然已经册立,就应该册立太子。朱高煦打仗有功,不免骄傲自负,暗中让淇国公邱福、驸马王宁在成祖耳边替自己说话。成祖也认为朱高煦像自己,于是有心立他为储君。偏偏兵部尚书金忠认为不可以,并援引古今之事,阐说废嫡立庶的种种祸端,一再劝解。成祖于是左右为难起来。那时北平已改名为北京,设立顺天府,命朱高炽居守,朱高煦则跟随成祖在南京。金忠感觉局势不利于朱高炽,就和解缙、黄淮等人说到此事,并让他们共同调护。正巧成祖问到解缙立储的事情。解缙就说:“皇长子仁义孝顺,天下归心,请陛下不要怀疑!”成祖没有说话。解缙又说:“皇长子就不用说了,陛下难道不顾及您的圣孙吗?”原来成祖已经有了长孙,名叫瞻基,是高炽的妃子张氏所生。分娩的前一夜,成祖曾梦见太祖给他一只圭璧,上面写着“传之子孙永世其昌”八个大字,成祖引以为瑞兆。后来孩子满月,成祖抱着小孩看。只见那孩子英气满面,符合梦兆,于是更加钟爱。成祖登基后,瞻基已经十岁。他嗜书好读,灵敏机智,成祖赞不绝口。成祖果然为其所动,只是还没有作出决定。隔了几天,成祖拿出一幅《虎彪图》,命大臣们作诗。那图中画着一只老虎和几个虎崽子,样子非常亲昵。解缙见了,提笔就写,接着呈给成祖。成祖一看,是一首五言绝句:

  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

  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

  看完之后,成祖不禁暗暗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