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下午,见张七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爷爷顾不得那么多,将他从床上硬生生拖了起来。r
看着爷爷慌慌张张的样子,喻广财倒是心里有数,一直不怀好意的笑着。张七平日里粗心大意,可这种时候察言观色倒是非常在行,在他的追问之下,喻广财将真相告诉了他。r
那一路上,爷爷都被张七笑着回来的。虽然两人一直在说笑,可行程却一刻也没有耽误,张七好像比爷爷更加着急见到那个所谓命定的人。r
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曾祖母事先并不知道爷爷会回家,见到爷爷跨进门来,曾祖母愣了差不多一分钟,才叫出了他的名字：“峻之……你怎么回来了？”r
爷爷一路上激动的心情,也不知道怎么的,一进门就都没有了,就跟曾祖母寒暄了几句,那些准备好的温情话语都埋进了心里。r
晚上的时候,曾祖父回到家中,见了爷爷,也是没有多言,放下锄头,就跟他问起了在丧乐队中的事。r
爷爷把这段时间遇到的怪事都悉数讲给了曾祖父听,只是从中省略了很多吓人的场景。曾祖父和曾祖母听出其中险意,一边感叹一边叮嘱爷爷今后做事要多家小心,一定要听从师傅喻广财的话。爷爷连连道是。整个过程之中就只有三爷爷在不停的拍手叫好,一个接着一个稀奇古怪的问题,问得爷爷都是一头雾水。r
爷爷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他了,他嘴巴前得两瓣门牙倒是已经长了出来,个头也高了不少。听了爷爷这么多刺激的经历之后,三爷爷直说,等自己以后长大了,也要进丧乐队,跟着喻广财学本事。爷爷摸了摸他的脑袋,倒是劝道：“等你再长大一点,应该去念念书,识得几个字终究是好的,跑江湖吃死人的饭,这可不光彩。”r
三爷爷年纪太轻,根本听不懂,只是张着呵呵的笑,笑完了他说：“上午有个姐姐来我们家,说要找你,还跟我们讲了你在李家大院里的事情,人家可是很喜欢你呢!”r
听到此,爷爷长叹了一口气,果然不出他所料,来人正是莫晚。r
三爷爷的话倒是提醒了曾祖母,她说：“我还把这事儿给忘了,那姑娘长得挺俊,说是她要离开这里了,要去什么地方,能不能回来都不知道,所以一路问着找到了这里,本来想看看你,结果你不在。”r
爷爷听了,低头沉思了半晌,问道：“她没说什么时候走？”r
曾祖母拧着眉头细想了一阵,说：“好像是说明天上午。”r
“从什么地方走？”爷爷急问。r
“还能从什么地方,不就是镇上的车站嘛。”曾祖母说着,从凳子上起身走到爷爷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这姑娘可真不错。”r
曾祖父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吱声,听娘俩这样说着,他在等在上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一边朝着卧房走,一边说：“要是我呢,就明天一早赶去车站,好歹能见上这最后一面。”r
爷爷看着曾祖父的背影,心里乱得像是一团麻。r
那个晚上,他不知在床上辗转了多久,才渐入梦境。第二天,天色刚刚发亮,他就醒了过来,穿好衣裤,连洗漱都省了,就朝着镇上的车站赶去。r
小镇上的车站,车辆并不多,没有长途车,唯一的几辆车就是开往县城和周边小镇的。爷爷一直蹲在车站入口的那个斜坡上,一直等到了正午都没有等来莫晚。r
这天正是小镇赶集的日子,正午的时候,赶集的人渐渐散去,只留下了街边酒馆里三三两两的醉汉。r
爷爷失望的从那车站边走上了正街,路过一间名叫“香远”的酒馆时,爷爷被里面笑声吸引了注意力。r
爷爷走上前去,只见那酒馆的大堂里聚了不少人,里面的人都发出阵阵激烈的掌声。爷爷顿生好奇,走上前拨开人群,竟然在那人群之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林子。r
看他此刻的模样,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他端坐在一张方桌前,面前有纸两张,毛笔一支。爷爷之前不知,这林子竟然还有绘画的本事。那两张纸上画着一个长发的男人,从他坚挺的鼻梁和身上规整的西装来看,正是一个洋人。另一张上则画着头戴军帽的男子,叫上穿着长筒军靴,手里持着一杆带着刺刀的枪,刺刀上挂着一面军旗,是日本人的国旗。这日本人和洋人都纷纷跪在侧刀之下,等待着头顶上那随时会落下的刀。r
林子画毕,放下笔问道：“大家说过瘾不过瘾？”r
“最好杀死这些洋人和小日本鬼子。”身边围观的人都纷纷议论起来。r
林子刚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就见到了人群中的爷爷。他连忙招呼道：“峻之,你怎么在这儿,来,我们哥俩喝一杯。”待爷爷坐下,林子转身向店家要了一壶酒。r
在爷爷的记忆里,那是他第一次喝酒。在此之前,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应邀举杯的时候,竟然对面前这个一直厌恶的林子生出几分喜爱来。r
“峻之啊,你可知道,在那法国水师兵营之中,我这心里是有多憋屈。”林子说着,给爷爷添上了一杯满满的酒,“想我堂堂中华四万万同胞,竟然会被一群黄毛妖怪所蹂躏,现在连东洋鬼子也在东北虎视眈眈,你说作为一个中国人,作为一个七尺男儿,能不能不恨？”r
爷爷也是喝得开了,举杯跟他碰了一下,说：“这国弱民贱,是自古就有的规律,前些年皇帝老子还在,闭关锁国,中国人不长见识自然是要挨打,后来军阀混战,各个都举着枪炮受着洋人的指示来打自己人。”r
“这样说来,现在倒是略有不同,有胆识有远见的军阀都归到****帐下,只是这东洋鬼子在我国东北再三挑衅,我们却不做反应,实在窝囊。”林子叹了口气,仰头喝尽了杯中烈酒。r
“那你在这里画画又能起得到什么作用？”爷爷冷笑了一声。r
爷爷的话音落下之后,林子发了半天的愣,没有说话,等他回过神来,说：“别说这些伤神的话,来我们再来一壶!”r
那天下午,爷爷和林子一直到喝到傍晚。那天的天色有些古怪,夏天已过,那个旁晚却日光显现,一片血红。r
“峻之啊。”林子唤了爷爷一声,迷迷糊糊之中伸手打翻了桌子上的酒壶。r
“我在呢。”爷爷也早已泛起了醉意。r
林子用尽全身力气支撑起身子来,他的一张脸被酒熏得通红,嗫嚅了半天,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着喻广财东奔西走吗？”r
“哦？我听说你父亲不幸去世,他与师傅关系甚好,所以也就带着你一起了。”爷爷说道。r
没想到林子听了,摇了摇头,说：“你想得太简单了,那你觉得喻广财的为人怎样？”r
“师傅为人正直,而且怀着一颗慈悲之心,道行也高,经过这些日子,我非常敬重他。”爷爷点着脑袋,说得非常恳切。r
林子歪嘴一笑,说：“这样想你就大错特错了。”r
“哦？你何故要这样讲？”r
林子笑着,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哼起了小曲儿,从凳子上站起来,伸手拍了拍爷爷的肩膀：“峻之,以后你跟着他可要好自为之,有些事真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刚走开两步,他停下来,回头说：“对了,我也谢谢你今日的提醒,再见。”r
说着,林子就一路哼着小曲歪歪倒倒的朝着那破旧的街道尽头走了过去。爷爷站在他身后,被那天边斜过来的夕阳将整个人都镀成了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