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说,他其实早在第一步迈进李府院子的时候,他就闻到了一股非常特别的味道。刚开始他并没有辨识出这到底是个什么味,可当他们从李成峰的房间里出来,跟在举着油灯佝偻着脊背的李淳朝着那条长廊走去的时候,爷爷终于非常清晰的在脑中辨识出了那味道,那是一种木头腐朽的味道,潮潮的,说不清道不明,像是一张网密匝匝的盖住了他的鼻子,透不过气来。r
一路上爷爷什么都没有说,他跟在李淳身后,进了几人即将入住的房间。等待李淳退出房间之后,他说：“刚才那味道你们闻到了吗？”r
李伟朝他点点头,说：“说实话,这味道有点像是之前咱们在法国水师兵营里闻到那红毛怪身上的味道。”r
听到这话,曾银贵倒吸了口凉气,没忍住哆嗦了一下,他骂了一句：“娘的,这深更半夜的,你提那家伙干啥子？”r
喻广财蹙着眉头,叹了口气：“那个红毛怪,现在是啥子情况我不敢肯定,不过这次,估计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r
爷爷趁机凑过来,盯着喻广财的口袋看了看,问道：“师傅,你还没有告诉我你那根棍子的来头？”r
喻广财说：“这根棍子是祖师爷传下来的,清朝的时候,他在云南的一个赶尸人手里买下来的,说是一个拥有百年道行的道士给做成的,乱世的时候,用这根棍子来赶尸,当时也是闹了饥荒,才不得已卖出来的。”r
爷爷听得玄之又玄,目光没有从那口袋上移开半点。喻广财看出了他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娃娃想要这根棍子,等我哪天退休了,你做师傅的时候,就传给你!”r
爷爷瘪了瘪嘴,说：“那只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了。”r
“行了,峻之,现在不是说那些的时候,”李伟劝了他两句,回头问,“师傅,依你看,这是个啥子情况？”r
喻广财在一旁坐下来,咬着嘴唇思考了一阵,说：“现在我倒是真的看不出啥子来头,不过大概可以推断两种可能,一种是那学校操场下面埋得有东西,而这东西比较厉害,连彭县来的那个名师傅都摆不平；另一种可能是这李家自身的问题。你们想想,那个学校办了这么久,收过上千名学生,为啥子最后独独这个李家儿子出了问题？”r
几人听了,都沉思着,各自都仔细琢磨起来。r
“不过呢,这个只是我个人的推断,要等到明天去了学校,好好看看才能下这个结论。”喻广财挥了挥手,从凳子上起身来,朝着房间的一张大床走去。r
一直没有说话的张七从身后上前来,说：“师傅的推断多半是没有错的。”r
难得看到张七这么认真,几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专心致志的看着他。整个屋子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张七意识到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于是露出了尴尬的笑容。r
张七问：“你,你们这是在干啥子,我有楞个好看吗？”r
喻广财也是听出了其中蹊跷,走上前来,蹙眉问道：“你娃娃是不是晓得些啥子？”r
见师傅都开了口,张七自知已经掖藏不住,他干脆在凳子上坐下来：“是这样的,这个事情要从我很小很小的时候说起……”r
话匣子被打开之后,张七开始了他的漫长讲述。爷爷觉得他的话里,暗藏着不少的玄机,或许这就是解决李家事情的关键。r
在张七很小的时候,他有个亲戚住在这个小镇之上。那个时候,他就见过了刚才的李淳,只是在他的印象之中,这个人十分霸道,整个清水镇上,估计都没有人敢反驳他说的话。当然,这与他曾经在清政府手里做过师爷有关,虽然那个时候清政府已经垮台,可所谓的民主思想在这深山小镇里几乎都是无人谈及的。r
那时候,张七有个亲戚,按照张七的辈分来算,他应该叫她姑婆,说白了,就是张七爷爷的堂姐姐。张七的这位姑婆,曾经是清水镇上出了名的美人儿。1893年左右,经过清水镇上的府衙大人的举荐,嫁给了当时四川府的某个权贵做了二太太,成了镇子上众人羡慕的对象。每次这个二太太回乡,都会带着这个权贵相伴,一到清水镇,从府衙大人,到师爷李淳,再到所有的平头百姓,都对这一家子是百般敬重,这其中属李淳最为殷勤。可后来,到1910年前后,这个权贵在广东时与人会谈,被革命党给杀了,整个一大家人成了一盘散沙,分了家中财物尽数回到了自己家乡。r
这位二太太回到清水镇时,自然是没有了往日的光鲜。走街串巷的时候都埋着头,可也是挡住那些人的指手画脚,难听的议论。也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才渐渐适应了过来。从那之后,清水镇的衙门也是散了架,府衙大人是个只会对上头拍马屁的草包,因为断过太多的糊涂案,被镇上的一群青年给轰了出去。留下来的李淳,成了这个镇子上的最具话语权的人。r
二太太回到镇子上之后,这个李淳经常带着些人去“拜访”她。每次到了她家中之后,都拿着过去曾对他颐指气使的细枝末节说事儿,对他们一家更是百般刁难。二太太因为家中父亲早已过世,一个弱女子只得靠着做一些针线活和一些亲戚的微薄的救助维持着生计。差不多半年之后,二太太的针线活在镇子上小有些名气,做鞋子衣服什么的都会找到她。不知道这一点是什么地方又开罪了李淳,他带着人过来,封了二太太的铺子。本来,二太太自从回了镇子之后,不管街坊们怎么刁难,她都是和和气气的,大家对她的印象也渐渐有了改观。没过多久,镇子就传出了二太太生活不检点的传闻,在李淳的带头之下,二太太和年迈的母亲被逐出了镇子,据说后来是染了瘟疫死在了去外省的路上。r
张七说完,脸上的表情是爷爷从未见过的深沉。几人见他样子不好受,都纷纷拍着他的肩膀,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r
张七勉强笑了笑,说：“其实我那个时候年纪还小,不太清楚这些事情,我对她的印象就是有一次她来我们家里,背着大包小包的,给我买了很多的糖吃,当时也是搞不清楚状况,后来稍微长大一点之后,才从我妈那里听说了整个事情的经过。那次,她本来是要想在我们家落落脚的,但是因为我老汉考虑到家里粮食有限,拒绝了她们。后来听说她们得病死了,我妈还跟老汉吵了一架,说他没得良心!”r
曾银贵说：“你也不用把啥子帽子都往自己脑壳上面扣,我看这整个事情都是那个李淳的错,还真实看不出来这个老乌龟居然是这样的人!”r
“乱说!这个事情不能太早下结论,不要忘了我们这行的规矩!”喻广财斥责了曾银贵一声。r
爷爷看了两人一眼,没有说话。听完了张七的讲述,他也猜到为什么一路上来他都没有说话。早在三年前,从爷爷刚刚进这支丧乐队的时候,喻广财就不止一次给他讲过这个道理,做这一行,最忌讳的就是对东主持有明显的个人情绪。如果这家东主有人去世,或是有人遇到麻烦,丧乐手一旦对他怀有恨意,很容易在某些细节上故意疏忽,或者故意给对方下套子害人。张七一路上不发表意见和看法,估计就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r
“嗯,而且今天我们在李家遇到的这个事情,跟张七的这位姑婆是没有关系的,之前师傅说过,那个学校的位置曾经是一间深宅大院,后来因为兴起了文字狱,宅院里的人被满门抄斩,是从那之后,那个地方就开始有些不对劲了。之后有人买下了那栋房子,没过多久就搬了出去,这家人在那宅子里又遇到了啥子？会不会跟这事儿有关？还有就是当初彭县那个师傅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说李成峰是被那坝子中间掩埋的水井吞了魂,那水井跟这件事有又啥子关系？”李伟冷静的推断,将几人从对李淳的不满情绪中拉了回来,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的本身。r
喻广财说：“这家人估计是已经搬离了这个镇子,要找到他们不太可能,现在唯一能够让我们尽可能多的了解整个情况的方法,就是尽快去现场看一看。”r
“那我们赶紧休息吧,明天一早就过去。”罗琪在一旁添了一句,正准备起身去对面那间空床。r
曾银贵连忙一把拉住了她,说：“嗨,我说女人就是女人,还等啥子明早,现在就去!”r
喻广财看着他,笑了笑,也应和的点点头。r
于是,几人收拾起了东西,趁着夜色出了门,只有张七一个人留在了那间屋子里。爷爷走进院子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低着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沉思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