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世何的脸显出疲惫,但他拾枕头的动作依然优雅温柔。他对我轻柔地微笑,就像初生的羽毛缓缓拂过面颊,让人的心底禁不住也柔软起来。r
他径直向我走过来,经过孟晓梦身边的时候连看都没看一眼。他把枕头放在了床边,抬起狐狸般的眼睛望着坐在床上的我,有着说不出的深意。r
付世何的笑容再温柔,也总喜欢藏着别样的含蕴,不能让人一眼望到底。我不喜欢他这样对我笑,特别是我觉得自己做错事的时候。这样的笑容,比孟晓梦的讽刺还要让我觉得不自在。r
“阿何,”我边说边挪动身子,试着和他拉远距离,“昨晚上辛苦你了,我不是有意夜不归宿的。我晚饭吃过了,所以就想出去散散步,然后就……”r
“我听教主说过了,”付世何很自然地打断了我的话,然后说道,“你也没有完全撒谎。”r
我睁大了眼睛。他怎么知道我有没有撒谎。r
“昨晚你也在偷窥？”孟晓梦走了过来,在房中的桌前坐下,对着床边的付世何挑眼道：“那为什么到了后来,不出来帮蓝溪的忙？你不是很爱她吗？”r
付世何闻言,脸色一沉,他用压住怒气的声音说道：“帮忙？你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帮她吗？”r
“难不成不管她死活,躲在暗处冷眼旁观就是帮她啦？”孟晓梦附身骆小炎后不变的还有这一口伶牙俐齿。不过,我相信,他和付世何再顶几句,付世何会忍不住给骆小炎的身上留几处刀伤也说不定。r
“孟晓梦,你少说几句,”还得我这个主人来打圆场,我又转向付世何,赔笑道：“阿何,别跟他计较,他不懂事。你也知道是我施了驱魂术,让自己的蛇附在了骆小炎的身上,这条蛇一开始不通人性,还在学规矩,不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不该说……”r
孟晓梦眼睛里开始冒金光了,乘着他还来不及还嘴,我立马转移了话题：“阿何,你怎么觉得孟晓梦的所作所为,不是在帮我呢？”r
“有些事,你不知情,”付世何望着我,慢慢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骆小炎之所以能当上莫煞教火护法,除了他自身精通毒与武器的研究外,更重要的是他得到了蓝溪,也就是你的推荐。”r
这不难理解,以前的蓝溪本来就是中原旱魃魔教的人,介绍自己的师弟入莫煞,应该是为了将来成为教主之后,有所助力。不过现在,她种下的恶果,必须由我这个后世来承受。r
“是蓝溪推荐的又如何？他们也不能因此断定蓝溪也是魔教的奸细。”孟晓梦托着腮,一脸所无谓,“他们没有证据。”r
“没错,他们没有证据,但是他们不可能不起疑。”付世何接口道,“两年前,前任火护法因病去世,教中有人推荐让教主的嫡亲弟子,也就是你的小师妹古佳来担任这个职务,连惩戒长老都点头应允,可是蓝溪却在这时站出来强烈反对,还向教主推荐了并非苗裔的骆小炎。双方争执不下,不得不用公开比试来做抉择。最后骆小炎自创的地延绳胜了古佳的紫藤针,成为了火护法。可是私下里人们都在议论纷纷,说蓝溪宁愿让外人任高职,却不照顾自己的小师妹。”r
“所以骆小炎奸细身份的暴露,已经让整个莫煞教的人对蓝溪产生了不信任。此时蓝溪若还让骆小炎借尸还魂,你觉得教里的人会怎么想？”付世何的狐狸眼发着幽幽地光,他盯着孟晓梦,压低声音说道。r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应该避嫌。骆小炎死就死了,我最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连眼见他弃尸荒野也不眨一眨眼睛。”我明白付世何的想法,毕竟我首要做的是自保。r
“你能明白就好,在总坛教主比试后,胜利者必须获得整块的教主掌玉才能成为新教主,教主掌玉一分为二：一半由现任教主随身携带,一半则在惩戒长老手上。如果惩戒长老在听取风评后认为你行为不端,不具才德,他是不会轻易交出另一半。在下总坛会上,两半掌玉没有复合在一起,整个莫煞教就不会承认你这个教主。”r
“这么麻烦!”我被这些乱七八糟的规则搞得一个头有两个大。怎么觉得这个教主干什么都要受到惩戒长老的制约,等我当上了教主,就把这个职务费了,让那个爱多管闲事的老头早点回去等死。r
“如果你不想节外生枝,落下不好的名声,就放弃驱魂,让骆小炎死得干净。”付世何的眼对上孟晓梦的,一时闪电霹雳,刀光剑影。r
“可是,我们可以换一个角度想想,”我起身站在了他们中间,打断了他们的眼神互杀,说道,“我可以主动地先找到惩戒长老,然后声泪俱下,承认自己看人失误,再表达对魔教的怨恨,愿意用附身后的骆小炎对魔教进行报复,来挽回自己的声誉。”r
我说完后,左右的两个男人都沉默了起来,然后他们看了我一下,居然都笑了。r
“主人,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聪明的,我怎么都不知道？”孟晓梦笑起来时会自然地眯起眼睛。r
“阿溪呀,你真是天真,你怎么知道惩戒长老一定会信任你？”付世何对我的笑容更多的是无奈。r
“可是,他也没有不信任我的理由呀。”我边理思绪边回答道。r
付世何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他说：“如果你没有涉及中原魔教,就不会对叛徒骆小炎的死有过多的反应,他会相信你。可是如今事情这样发展,是真是假,谁也不能判定,只有蓝溪,你自己最清楚。”r
付世何说完这句便转身离开了,剩下我和孟晓梦。r
“你说,付世何昨晚是什么时候开始偷窥的？他知道我是旱魃魔教的人还是不知？”我轻声问着悠然坐在一边的孟晓梦。r
“管他的,就算他知道也不会说出来,你那么害怕干嘛？”孟晓梦这条臭蛇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喂,他回来了,我们也得赶路了,你有时间杞人忧天不如快点收拾包袱,多带吃的。说实在的,我有点饿了。”r
孟晓梦一副对人类食物跃跃欲试的样子,让我的注意力成功地转移了。对,管那么多做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人到临死再大哭。r
接下来,在去幽州总坛的路上,一切无恙。一路上,孟晓梦和付世何保持着互不搭理的状态,稍有摩擦就忍不住刀剑相向,师傅也不管他们。花兰则和我聊得投缘,等到达幽州的时候,我们已经成了朋友。r
白苗的花兰,人如其名,笑面如花,蕙质兰心；既有清秀可人的面容又有如兰花般温婉沉静的气质,不张扬也不做作,总让我想起一首诗——“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让人不喜欢都难。r
但每当我私下向孟晓梦夸起花兰时,他总是冷眼冷语地说道：“人往往比蛇还会伪装,你不要忘了,娇小可爱的古佳杀起人来可不会手软。”r
孟晓梦这家伙,对于人性完全持悲观态度。r
到达幽州后我才发现,这个小小的市镇真是人群集聚,热闹非凡。因为滇北莫煞教的教徒们都云集于此。r
五日后,莫煞教将举行至关重要的上总坛会。r
所谓上总坛会,在我看来,可以说就是选拔教主的开场仪式。届时,五位教主候选人都会到场,由现任教主宣布比试的规则与内容,选拔就开始了。r
当然,有上总坛会就会有下总坛会,下总坛会即是宣布胜利者,新旧教主进行交接的仪式。在这个会上,惩戒长老会对新教主进行才德审查,然后拿出自己所有的一半掌玉,让教主得到整个教众的承认。r
在上总坛会前一天,我和蓝祉神婆带着被孟晓梦附身的骆小炎,一起先去拜访了传说中的惩戒长老。r
惩戒长老住在总坛的特定厢房里。他的样子并没有像我想象得那么凶神恶煞,他白眉白发,白胡白衣,一脸慈祥,样子倒像南极仙翁一般的老神仙。r
他在听完我和蓝祉神婆的解释后,没有特别的惊讶与愤怒,只是看着我的眼神总好像在琢磨着什么,让我不舒服。r
直到最后,他才用苍老的声音缓缓地说：“这个月的惩戒大会还未开,教中知道骆小炎是内奸被处置的人不多。本座会和知情的人说明情况。你们可以放心的执行计划。”r
从惩戒长老的房里出来时,我仍有些心神未定。他的样子似乎是赞同了我的做法,可是,我却觉得他更像是以此来试探我。正如付世何所说,他不信任我。r
蓝祉神婆和我交代了几句“好好准备”后就离开了。听说比试的前一天,为了避嫌,他不能长时间和我一起。r
一想起发生的种种,我顿觉长路漫漫,心情复杂。r
“喂,主人,我以后就改叫你阿溪,”孟晓梦从后面拍了我一下,打断了我的思绪,“你以后也要注意,在人前别再叫我孟晓梦,要叫我骆小炎。”r
我应声转过去,对他微微点头。r
“还有,”孟晓梦看着心不在焉的我,开口道：“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的上总坛会就是选拔开始之时,想要过关,不是那么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