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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回忆是一场永不醒来的梦 (1)


叁:回忆是一场永不醒来的梦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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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对于摄影艺术本身,张山是热爱无比的。但是,当他从SG电影艺术学院摄影系毕业以后,却陷入了痛苦的迷茫之中。身为一个摄影师却不能掌控镜头的方向和判断镜头里的内容。他发现自己无形中成了别人手里的一个木偶式的工具,他自己的梦想却被现实的鸿海给淹没的无影无踪了。他拒绝了被分配到一个偏远外省的电影制片厂做一个摄影师,而且还要从摄影助理和副摄影做起。他固执地选择了独立,但独立就意味着漂泊。他在北京苦苦地坚持却始终找不到属于他自己的真正位置。最后他只能灰头土脸的又回到天津,因为毕竟这里有家不用花钱租房,再说天津离北京这么近,有事随时都可以过去。玩儿摄影这么多年了,但当他真想以此为职业的时候,他却发现这和他当年热爱摄影的初衷已完全变样了。早几年,他最大的一个心愿就是想去内蒙古拍一套草原风情人物集。为什么想要去内蒙古拍些东西呢?因为内蒙古对他曾有过一段难以抹平的童年的记忆。十岁那年,他第一次被一个陌生的叔叔带着去了遥远的内蒙古看望当时在那里工作的父母。就是那一次,他第一次见识了广袤无垠的大草原。父亲在他临离开内蒙古时送给他一部老式的海鸥牌120型相机。他当时并不知道,那部海鸥牌120相机是父亲最为珍贵的东西。正是因为父亲给了他这部120相机,才使得他日后真正的爱上了摄影,以至于后来他对内蒙古始终有一种想要圆梦的情结。然而,自十岁以后他却一直没能再次重返内蒙古。后来为了工作,生计,始终忙忙忙碌碌只顾拼命挣钱,无暇顾及其它了。尽管他心里一直感到莫名的阙如,但他却一直没能达成心愿。有时他也想:为什么不能使自己停下来,停下来又少了什么呢?难道放弃某些东西不正意味着自由吗?人在他的一生中究竟是什么东西在驱使着他执着于一个目标而不能舍弃?一切非得如此吗?他一直想寻找的到底是什么?他是个生性过于敏感的人,同样的某些事物对别人可能根本无所谓,对他却会因此而胡思乱想,甚至可能引起他对生和死的疑惑和追问。他的眼睛透过照相机的镜头,穿过画面,游离时空。有时他会感到惊恐,有时又会被强烈地震撼。他对摄影艺术愈是酷爱就愈是充满了矛盾之情。那一刻,他觉得照片上的东西全是虚的,不可靠的,他甚至无法界定画面时空的真实所在。一个女人和一棵树在同一画面里,哪个更真实?裸体的女人和穿衣的女人,哪个更接近女性的本质?一个老年人坐在花园树下的长椅上发呆,此刻那老人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回忆过去吗?可是人的记忆又都真实可靠的吗?对过往的一切,我们究竟能留住了什么?罗兰•巴特说:“照相的本质不在于再现,而在于回忆(《恋人絮语》237页)。”但是一张照片是否能把某个记忆的片段定格,心和眼所看到的到底有多远的距离?关于摄影,他讨厌那种用镜头以外的技术手段二度创作照片,他认为那样已经不再是摄影本身了。他知道镜头也是会说谎的。因为无论怎样,镜头只是拍了实际事物本身的一个局部,而这局部仍可以有许多不同的角度变化来做不同的主观诠释。他觉得正是画面以外不被人看到的某些东西,尤其是被人为故意修饰或抹掉的东西,欺骗了所有观赏者的眼睛。但他又想,如果一切都是真实的大全景,那实在也太可怕了,梦也就碎了。人干嘛要知道的那么多,单纯才能梦见天堂。梦见快乐。有时,所谓幸福的一刻特别近似无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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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她赤身裸体的躺着。r

t他也赤身裸体的躺着。r

t他和她就这样静静地躺着。r

t良久。r

t真想就这样永远地躺下去,就这样睡了,不要再醒来。r

t舌尖的吸吮使他有了一种亲密的安全感。她的手抚摸着他的后背及腰,那手好软。这一刻,幻梦里,他仿佛自己是个婴儿,恍如正被母亲环抱着,睡了。他又梦见自己飞了……r

t他抬起头看着她。她睁开眼睛望着他,眸子里充满了欲望。他懂了,因为他同样也有了那种欲望。在那不可遏止的最深地融入中,仿佛她那里是他宿命的源地。只有回到这最初的原生地,他才感到一切的恐惧都在这里化为乌有。这一刻,万物不复存在,一片空寂。好深,好远。最后的一刻,身子轻盈的飞了起来,恍若如死。不,他没有死。她的气味仍在他的身边徘徊着,像云缭绕在空中,神秘无常。r

t他的铅笔盒不见了,他很伤心。这个铅笔盒是铁皮的,盒盖上的图案是一艘军舰,打开盒盖里面有乘法口诀表。他非常珍惜这个铅笔盒,他一心想找回这个铅笔盒,却怎么也找不到。到底丢哪儿去了呢?是在床下,还是那个防空洞里?防空洞里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他用蜡烛点着亮儿,他发现防空洞里变得深不见底,不知通向哪里。他想藏起来,他幻想此刻房顶上空正有无数架飞机在盘旋。他非常渴望能亲眼看见打仗,炮火隆隆,硝烟四起,他要成为一名勇敢的战士。他愿意牺牲在最光荣的时刻。奶奶冲着他笑了,奶奶的身影清晰可见,只是听不见奶奶说些什么。他一直往前走,走了好久,他不知自己到了哪里。他看见到处都是黑色的水,像深暗的海,无边无际。没有家,世界也消失了。r

t一条很老的胡同,一条狭窄的胡同,那是老城里一条很普通的胡同。那时候的胡同里,每家院门口都放着一个又脏又臭的垃圾筐。那时人们都管那东西叫土筐。那时每天早晨都有一辆倒垃圾的马车,赶马车的农民手里拿着一个很旧的木把儿大铜铃铛,马车每停到一家院门口时,赶马车的人就会摇响手中的铜铃铛。院子里的人一听到铃铛响就喊着:倒土的来了!然后各家就把垃圾废物等,都倒进两头围有竹笆的大马车上。小时候他特别喜欢听那马车夫的摇铃声,那声音由远及近,清脆悦耳。后来,他回忆起那铜铃铛声的时候,依稀记得好像在内蒙古大草原上也听过从远处传来的铜铃声。梦里的铜铃声。r

t十岁那年,夏天的时候,他第一次坐上了火车。他非常兴奋,从上了火车开始的第一秒,他就异常的兴奋的不得了。他觉得火车开动起来的咣当、咣当的声音,真美。那个带着他一起坐火车的叔叔一直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以前他不认识这个叔叔,听说是这个叔叔也回内蒙古,顺便把他带去探险在内蒙古工作的父母。当时他并不知道这个机会是多么的不容易。火车上人挤人,全都满了,连座位底下的空档都躺着人。他太幸运了,他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他一直看着窗外不停流动着的景物。他好开心呀,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他甚至忘了这是去内蒙古,是去看望在那里工作的父母。为什么要让一个陌生的叔叔带着他去内蒙古看父母,他也不知道。只是临出门的时候,奶奶哭了。记得奶奶流着泪,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一定要回来啊!一定要回来啊!”r

t到了内蒙古,第一眼看见父母的时候,他竟然不认识他们。也难怪,父母走的时候他才三岁。虽然隔几年父母曾回来过两次,但他始终不能确定父母的真实相貌。或许是父母此刻的模样和他年幼时的记忆中的样子差距太大了。母亲蹲下身,双手抱着他的脑袋,惊异地望着他,嘴唇一直在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两行眼泪像细细的水柱。母亲紧紧地攥住他的胳膊,他感到两支胳膊都被她攥疼了。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如此难过。父亲呆呆地站在一旁,始终没说话。记忆中,他觉得父亲的身体非常高大,却很陌生。r

t多年以后,他对内蒙古最深的印象依然是内蒙古的大草原。他记得他被一个很壮的男人抱上了马,那个男人骑上马,他坐在那个男人前面,那个男人双手拽着缰绳,同时两只胳膊紧紧地挟着他的身体,马儿像飞奔似的驰骋在无垠的大草原上,他害怕极了,又莫名的兴奋的不得了。内蒙古的大草原,天是蓝的,地是绿的,他的心却是空白的。第一次看见大草原时的一瞬间,他仿佛自己被化成了一粒尘沙,飘渺在与天连成一线的大草原上。r

t老城里,那条窄长的胡同,每天都走过的再也熟悉不过的胡同。奶奶穿着一双尖尖的湛青色布面的巴掌大的小鞋,这种三寸金莲式小鞋那时除了老美华鞋店别处是买不到的。奶奶走路的样子显得很吃力,她几乎就是用脚后跟儿在走路。奶奶那双小脚的五个脚趾已卷屈成一个团儿,窝在脚心里,样子怪怪的。按现在的标准,奶奶的脚绝对属于残疾了,而在旧时,这却是女性美的象征。奶奶左手拄着小拐棍儿,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那时候,他的头刚好超过奶奶有点驼背的肩膀,奶奶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很舒服。奶奶和孙子买完早点一起回家。 他双手端着一个小铝锅,小锅里有刚打好的还热乎的三分钱豆浆。这情景二十多年后他仍记得很清楚。r

t奶奶过世那年,他已经十八岁多了。奶奶死了,他没有哭。当时他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是一下子整个人有点人傻了。在为奶奶办后事期间,他一连三天黑白没合眼。面对灵台上奶奶的照片,他呆呆的久久地看着,好像在听奶奶说着什么。他一直没有睡觉,家里人吓坏了,都劝他好歹闭会儿眼,千万别病倒了。可是他就是睡不着,即便躺下了也还睁着眼睛。他仿佛觉得奶奶并没有死,只是去了遥远的地方——天堂。r

t从小到大他第一次想到天堂。r

t他从小对死就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这种幽明幽暗的恐惧感不是因为他知道死有多么可怕,而是他对死始终心存疑惑。他想不明白,死,究竟意味着什么?有一天,他突然问奶奶:“奶奶!如果我死了,我还能看见你吗?”奶奶被他突然这么一问给懵住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接着,他又问奶奶:“我以前是什么样的?我为什么看不见从前的我?人死了,到底去了哪里?”奶奶突然满脸是泪的看着他心疼地说:“孩子,你这是怎么了?是被什么吓着了吗?干嘛竟说这种讨厌的事!你是在问前生来世吧?孩子!这是上天的事,我们不要去想它,想也没有用。好好活着吧,你的日子还长着呢。”尽管奶奶这么说,但他对死的疑惑仍无法释怀。二十多年后,有一天他突然明白了,奶奶的话是对的。r

t好多年后,一天下午,他又重回老城里的东门里文庙牌坊前,那文庙牌坊牌匾上的[德配天地]和[道冠古今]字迹已露斑驳了。他家的老院原来就在这文庙牌坊旁边的一条胡同里。现在,那里已经被拆了,胡同没了,老院不见了。不远处,已盖起了成排的不伦不类的新楼房。他站在那儿呆了好半天,就在他正想转身离去时,忽见迎面走来两个非常青春的女孩。这两个女孩一边走一边说笑着,她们的笑容那么纯美,灿烂。他被这两个阳光般的女孩给迷住了。两个女孩匆匆前行与他擦肩而过,他心中感叹:多么美的生命啊!他禁不住的想回头,目送那两个女孩的身影。就在他转回头的一瞬间,却见一个瘦弱的驼背的老太婆,拄着拐棍儿正踽踽独行。恍惚中他感觉那老太婆的身影特别像奶奶。他的心猛地收紧了。眼见那两个女孩无所忌顾的穿过老太婆的身影快步向前,混入人流中。两个女孩的身后,被甩下的老太婆的身影更显苍暮孤老。他不忍再看,扭过身,西边天空一片耀眼的夕阳刺痛了他的眼睛。忽然,他的眼眶湿了,眼泪模糊了两个女孩的身影,也模糊了老太婆的身影。想到老太婆也曾是从女孩走过来的,他的心里就说不出的寂寞。r

t寂寞就是,忽然想到:美,原来也是空。r

t奶奶死了。但他觉得奶奶并没有走,梦里奶奶的身影清晰可见。像儿时扎进奶奶的被窝,他感到了奶奶身体的温热。在他儿时的心里,奶奶其实就是妈妈。冬天快来了,他最喜欢下雪的日子了。那时,奶奶会在窗台上晾好多山芋干儿。冬天的山芋干儿特别硬,嚼在嘴里筋道极了。r

t他对爷爷几乎没有一点记忆,只是他大了以后常听奶奶说,爷爷是在他三岁多那年死的。那年他的父母调去内蒙古工作,父母走后没多久,爷爷一下子就病倒了,没过两个月爷爷就死了。奶奶一直耿耿于怀的是,爷爷死时,他的儿子也没能回来送终。爷爷是因为儿子突然走了心里难过才病倒的,以至于病逝。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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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他非常喜欢爬房,他很小的时候就会爬房了。他经常一个人在房顶上一呆就是好长时间。有时他甚至在房顶上一个人从下午玩儿到快天黑。r

t老院有前后两个院,两个院中间有一条小过道,过道有一个小后门,后门外有一棵老春树。两院相连,共二十多间房子。一个男孩,在这个院里要想不用梯子徒手爬上房,一共只有两处地方。一是后院大门与东房连接处。这个地方是先借助大门横闩,当作蹬头,爬到大门框梁上,再翻到门栋与东房相连的沿顶上,然后抓住刻有[指日高升]四个大字的女儿墙的底沿,往上再一蹿跳就上到了房顶上。虽然从此处上房很危险,但他从没失手过。二是在小后门外,前院的西房后山墙与邻院山墙相隔处有一道不足半米宽的间隙。从这个地方上房非常容易,那时很多人都从这爬上房。后来,这个地方被人用砖头砌死了。说来奇怪,小时候他爬房攀高胆子特别大,可二十多年后,他竟然有了恐高症,一站到了特别高的地方,往下一看,就眼晕心慌,甚至腿都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