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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回忆使他伤感,回忆使他满足 (2)


深夜,灯火幽暗,清冷的长街上没有一个行人。他坐在一辆无轨电车上,车厢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乘客,只有一个司机的昏暗的背影,还有一个卖票的大姐趴在售票员专座的小台上睡着了。好像这是最后一辆末班车。无轨电车开得很慢,车顶上拖着两根长长的大尾巴连着空中的电缆,时不时地发出吱吱扭扭的声音。他坐在左边靠窗的位子上,隔着雾气蒙蒙的玻璃向外望着。外面好像下起了细雨。看着车窗玻璃上的水珠,他心想:自己也没带雨伞,一会儿下车该怎么走呢?要么就干脆坐到终点站算了。可是哪一站是终点他也记不清了。对了,他想起来了,这是九十三路无轨电车。以前他常坐这趟车往返市里。这时,无轨电车正驶在解放北路的金融街上。这条街上有老多家银行。这条街的房子几乎全是欧式建筑,那是早年有名的英法租界地留下的遗产。无轨电车慢慢行驶着路过一家银行时,忽然,他看见有两个身影依偎在银行高台阶上的大罗马柱旁。那两个身影一男一女拥抱着正在亲吻。啊?他心里不禁一惊!那不正是自己和孟艳在亲吻嘛。怎么,原来银行门前的那个男人就是我?可现在的我为什么又坐在这辆无轨电车上呢?银行门前的正在和孟艳亲吻的那个我知道另一个我;此刻坐在无轨电车上看着他们吗?到底哪个我,才是真实的那个我呢?他心里还在疑惑不解时,无轨电车已悄然驶过了那家银行,继续前行。再往前面却是一片黑暗,看不清无轨电车要驶向哪里。而他仍依依不舍地回头张望着已渐远的那两个若明若暗的身影。忽然,他感觉自己好像被某种莫名的力量带到了窅远的荒无中。好寂寞。她还在吗?她还会等我吗?我还回得去那个地方吗?无轨电车拐过一条路口时,车顶上两条长长的尾巴与空中的电缆磨擦出一闪一闪的火花。寂静的深夜里,无轨电车拖着两条懒洋洋的长尾巴晃晃悠悠地驶过一家老图书馆,悄然无声地被黑暗呑没了。不见了。他站在街上望着无轨电车隐没无影了,他竟然忘记了自己是几时下的无轨电车。街景清冷,他独自一人长久的伫立着,不知自己该向哪儿去。这时候,好像还在继续下着蒙蒙细雨,夜空中弥漫着水雾,远远望去一片白茫茫。他感觉身上有些潮湿,他走了,走了好久。又是那家银行门前的大罗马柱旁,她垫起脚尖儿仰着头,虚眯着眼睛,脸上挂着很细的泪珠。她痴迷地微颤着嘴唇渴望着他的亲吻。好像此刻他若不亲吻她,她就会伤心的死去。罗密欧如果知道朱丽叶当时是在假死那该多好啊!可是完美的结局是多么平庸。而悲剧那美神的背后又是多么残酷。爱到欲死,爱到愿意为爱而死。可是我们只能死一回。如果朱丽叶第一次假死没有再醒来的话,她该多么幸福!然而她醒了,所以她看见了命运的无情。悲悯我们的是上帝,愚弄我们的是命运。他心里非常难过,他心疼她的悲哀。他抱着她,却仿佛抱着的是对他的惩戒。他但没有松手,他紧紧地抱着她,深深地吻着她。那晶莹的细细的泪珠从她的脸颊上滑落下来,像露珠滑过叶脉那么美。那是幸福的泪水,还是伤心的泪水?爱一个人为什么如此的艰难?我们要想逃过命运的劫持,只有承受无数次的磨难。这磨难于我们形影相随。在磨难中我们认识了生命的美,原来是要经历无数次的洗炼之后方能显现的。他看见大罗马柱旁的台阶上有一把鲜红色的雨伞,伞已打开半躺在石头台阶上。这伞是谁的?是孟艳带来的,还是别人遗落的?这把伞颜色鲜红的不可思议。他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伤心。他忘记了她的伤心是因为她已成他的牺牲品了吗?她始终闭着眼睛,眼角挂着泪珠。她睡了吗?他想唤醒她,可不知为什么他却发不出声音来。他无法使自己说话,而她也一句话不说。她像是睡去了,却不停地还在流泪。他吻着她的脸,他尝到了她泪水的味道。苦涩的眼泪。他宁愿咽下自己的鲜血,也不愿再看她流泪了。她接受了他的亲吻以后,她好像获救了一样幸福地笑了。笑得好美。她满足地抱住他不愿再松手。忽然,他仿佛感觉她已死在了他的怀里。他害怕地摇晃着她的身子,而她却没有一点力气,身子软得像是没了骨头。他怎么也弄不醒她,他想抱起她一起飞奔起来,一起逃开这伤心之地。可是他却一动也不能动。所有的力量在这一刻都被消耗殆尽了。他感到无助,他不忍就这样看着她像睡着了一样永远不再醒来。不!不!他流着眼泪猛地大声地叫出了她的名子:艳!艳!艳……r

t张山被自己的喊声惊醒了。啊?原来又是一场梦!可是梦里的那个情景却真的让他感到心口疼痛难忍。恍惚中他看见眼前有个女人的身影在晃动……r

t“山!你怎么了?哪儿不好受,是被梦吓着啦?”r

t英子的声音温和的像是抚慰哭泣的婴儿。r

t英子伏身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条毛巾正在给张山擦着脸上的汗,还有梦里流出的眼泪。r

t张山承受着英子的毛巾在脸上轻轻地抚贴,他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被边。梦里孟艳的身子就像被子一样软软的似有若无。r

t张山望着英子,英子的眸子亮极了。他闭上眼睛想回忆起这是怎么回事。忽然,他想起来了:昨晚他喝醉了,是小海把他背回家的。原来他现在正躺在小海的床上。一想到这,他竟立刻想起床。可是他刚一抬头,脑袋就嗡地一下又沉了下去。r

t“别动,好好躺着。想喝水吗?”r

t英子细声细语的声音,让张山更想起了梦里孟艳的无语。r

t英子刚才听见了张山在梦里喊一个叫‘艳’的女人。她听小海说过这个女人为张山自杀了。这会儿英子却觉得张山好可怜,一个男人在梦里呼唤一个女人竟然难受的哭了。r

t两情相缠总会有人受伤,而伤心者在梦里又能找到多少慰藉呢?当张山醉酒后躺在小海家里他们夫妻睡觉的大床上做梦时,而英子却站在床边看着迷迷痴痴的张山似在梦呓。猛然,她想起了被张山看见自己在床上裸体的那个梦。英子不禁一阵心跳,心想好奇怪:原来梦里的情景却相反的变成了意外的现实。梦里,他看见她裸着身体在床上。而现在,此时此刻躺在床上被人偷看的却是他。此刻,怜悯者似乎比被怜悯者更觉伤心。她心想:他知道我替他难过吗?可是,她又奇怪,为什么这种伤心中竟夹杂着说不出的幸福感呢?恍惚是在偷情,而被暗慕者却仿佛浑然不觉。r

t真不可思议,这种刺鼻的酒味竟然那么熟悉。小海喝多了以后满床也是这种难闻的酒味。而此时,她觉得这种酒味竟是那么亲昵芳香,飘飘然弥漫了整个房间。仿佛她也有了些许醉意。英子平时属于那种一口红酒就可以醉的女人。所以,此时房间里的酒气足以使她感到晕眩。然而,此刻的这种晕眩却隐藏了那个梦中没被自觉的或难以言明的潜意识里的秘密。关于那个梦更深秘的含意是她看不到,还是她不敢去看?或是有意逃避?她在逃避自己内心里隐暗的那种欲望究竟是什么呢?可怜的是,她甚至不敢深窥自己的内心到底有多少隐秘的欲望。她不知自己的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尚不懂得内心的欲望也是需要被挖掘和培养的。作为女人平淡到不知自己有什么遗憾,却真是最大的遗憾。遗憾来自于内心的欲不能达。而她自觉不自觉的已掩埋了那个似有若无的欲望,同时她也掩埋了内心的遗憾和体验那个欲望的某种可能。对她,这是唯一的能够把自己藏起来逃到心底里最隐秘的地方。孤独虽苦,但却是安全的。r

t英子的梦里有他,张山一点也不知道。而张山梦里的那个女人已经不在了。英子才发现:梦里的事,正是现实中令人遗憾的无法实现的真实。r

t眼前的这个男人因梦中的女人而落泪,她却是因梦醒了而伤感。梦醒了,永远无法再回到梦里。如同活着的人再也看不见已死去的人一样。痴迷地渴望再回到梦里,那是不是对现实中自我的一种背叛呢?英子为梦,又为梦醒而体验了双重的困惑和寂寞。她在两个世界里被纠缠着,仿佛梦和现实重叠在了一起,让她觉得无所适从。另外,她又为自己被陷在了一种独享的秘密里而感到难以名状的兴奋。好像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内心里另有一个小空间,那是谁也闯不进来的地方。梦,是另一个灵魂的竞技场。梦里,那人被化装成了魔鬼,天使不见了。其实,天使和魔鬼是有交易的,他们为了开心总是化装互换自己的角色,像玩儿一种捉迷藏的游戏一样。而她却无从判断那个是魔鬼,那个是天使。r

t张山再次闭上眼睛像是又睡了,也可能是因为难受不愿睁开眼睛。英子不忍再打搅他便转身离开床前。英子手里拿着毛巾缓步走向浴室,她家的浴室和卧室是连着的。英子想把毛巾洗净,毛巾上满是张山醉酒后嘴里吐出的黏液还有脸上的汗水。英子手里拿着毛巾感觉那股变异的酒气味直刺进她的鼻腔里,她深吸了一下鼻腔,竟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恶心。r

t英子走进浴室想着是去洗毛巾,但她却直接打开了浴缸的水龙头。过一会儿,浴缸里的水快满了,英子把毛巾平展开漂浮在水面上。她恍惚看见水中的白毛巾就像一条无帆的小白船在水中自由的漂泊。英子不知不觉地像是习惯动作似的一件件脱掉了身上的衣服,然后小心地迈进浴缸水中,躺了下来。好舒服啊!水的热气让她感觉身子暖融融的。心都热呼了。英子的手在水里触摸到了那条毛巾,她很自然的把毛巾贴在了自己的胸部。慢慢地英子用那条毛巾揉搓着自己的****。恍惚中,她甚至嗅到浴缸的水里有一股淡淡的酒香气,那是毛巾上的酒味浸到了浴缸的水里挥发出的味道。英子迷醉地将脸连着头发沉入进水里。这会儿她竟忘了张山还躺在她的床上,更忘了本来她进浴室是为了洗净那条被张山用脏了的毛巾。片刻的窒息中她仿佛又坠入了那个梦里,那个只有她自己偷偷独享的梦。她又看见了他。这一次,他大胆地走近了她。她也不再怯弱了,放下了矜持。她为他展开了全部的自己迎候着久违的献礼。天使笑了。但愿我能猜出她提出的谜语。r

t等英子洗完澡,穿好衣服,用那条张山用过的毛巾一边擦着湿头发一边走进卧室时,忽然,她一抬眼却见张山已经坐了起来半靠在床头正在发呆呢。英子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她忙转过身重又返回浴室,跑到镜前,吃惊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心跳地不能抑制。她感到脸红的连耳根都发烫了。面对镜中的自我,英子不禁悲哀的自问:为什么我不能呢?r

t再次从浴室里走出来,英子手里的毛巾不见了。她双手端着一杯白水,轻轻地放在张山旁边的床头柜上。r

t“嫂子!有烟吗?我的烟不知掉哪儿去了。”r

t英子把小海的烟和打火机拿了过来递给张,然后又在床头柜上的水杯旁放上一个很干净的白瓷的空烟缸。平时小海也常半躺在床上抽烟,英子并不介意。好像男人都有共同的臭毛病。r

t“你饿吗?我给你弄点吃的?”r

t英子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很平淡。r

t“不,我不饿。”r

t张山一抬头感觉脑子还有点沉,吸进嘴里的烟一点味道也没有,心里还有点恶心。他看了一眼那个白色的烟缸,无意中一抬眼正好和英子的眸子对视。r

t“嫂子!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把家弄脏了。”r

t“看你说的,像是个外人。小海要在这准骂你。”r

t英子说这话的时候避开了张山的目光。r

t张山听了英子这句话心里反倒觉得挺舒服。r

t“抽完这支烟我想回去。”r

t“不行,小海临走时说了不让你动,让我看好你。他中午就回来,好像还有话对你说。”r

t张山没再说话。他看了一眼身上的被子。这是那种很软很轻的高档成品被,还挺新的像是第一次盖。r

t“嫂子!昨晚我好像在这屋里也吐了,是吗?”r

t“嗯!”r

t英子这声“嗯”就像是回答了一个似有若无的事一样。r

t张山感到很歉疚,不过,他也不想再说什么抱歉的话了,他知道英子肯定不喜欢听。但他有些疑惑的是,小海为什么把他弄到他们两口子睡觉的床上来呢?小海是为了表现对兄弟的仗义吗?抑或是他自己想得太多了?r

t顺着床头柜前面靠墙角处有一把欧式的漂亮的沙发椅。英子此时就坐在那张椅子上,她的侧面正好和张山是平行的,这样她很自然的看着前面就可以避免和张山对视了。r

t“你干嘛喝那么多酒啊?会伤身子的。”r

t英子说这话时并没有看着张山,但余光里她觉出他似乎微动了一下身子。t张山不知该怎么回答英子的问话。他憋了半天竟没吱出一声,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r

t“山!你说小海在外面有没有别的女人?”r

t冷不防,英子扔出这么一句话。r

t张山吃惊地看了一眼英子,英子依然目视着前方。但她的目光显然是空洞的。r

t“嫂子……”r

t张山有些迟疑,一时脑子里有点乱。r

t没等张山继续说下去,英子忽然又像是无所谓似的笑了。但这笑却透着无奈的苦涩。r

t“我知道你们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你不会告诉我小海的实情的。其实我也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没办法。不知道更好,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也许会活不下去的。”r

t“嫂子!你别瞎想,小海是不会做伤你心的事的。”r

t张山嘴里这么说着,可脑子里却浮现出芸那晚在饭店里迷人的身影。而那晚和小海还有芸吃饭的时候,他脑子里几次闪过却是英子的身影。此时,他觉得对英子撒谎简直就像是小海的同案犯似的。如果说他抛弃了孟艳是对孟艳的硬杀,那小海没有抛弃英子却在外面又养着芸不等于是对英子的软杀吗?如此,谁更可悲?谁更残忍?忽然发现:原来站在第三者的角度看问题的人总是理智的。切身的轮到自己的时候心思就全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