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半，雾气越发的浓了，白茫茫的一片跟牛奶汤似的，浓得抓一把在手里都能捏出水来。8连全连军官将士兵们开始叫醒士兵们，该出发了。事实上，根本用不着叫，现在没几个官兵能睡得着觉，心理压力实在太大了。有一名士兵由于心理压力过大，甚至走火，打死了一位特务连的士兵，也只有那些在死人堆滚过几次的老兵才能以淡漠的心态面对接下来的战事，抱着步枪呼呼大睡，叫醒这些老兵就可以了。
萧剑扬也在被叫醒之列，他是硬逼着自己睡了三个小时。
黑灯瞎火中，部队集合完毕，开始闷不作响的朝前线隐蔽运动。直线距离是十一公里，凌晨五点之前必须集结到位，二十分钟后炮兵开火，进攻就开始了。这点路，有两个小时似乎可以很轻松的走完，但是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望山跑死马”，看着是十一公里，上山下山过河穿越树林，加起来不知道是几个十一公里了，这绝对不是什么轻松的任务。
黑暗和大雾遮住了越军的视线，伸手不见五指的无边黑暗中，只有几点萤火虫在飞。再后来，下起了小雨，连萤火虫都不见了。雨雾迷蒙中，隐约可以听到几只饿狼在山林中不安的哀号，也许它们也嗅到了大战在即的硝烟味，知道大难临头了吧？连日来没完没了的雨把路都给泡烂了，又湿又滑，走一步滑三滑，平时一个小时就能走完的路，现在走三个小时都不见得能走完。队伍中不断有人摔倒，又一声不吭的站起来，有些士兵摔倒一次就从地上捡一块小石头作纪念，但是没多久就不得不停止这种无聊的行为：捡的石子实在太多了，快比弹药还重啦！
走了一个小时，一条浑浊的溪流挡在了大家面前。连日大雨把一条一跃即过的小溪变成了水势汹涌的大河，河面足有几米宽，浑浊的河水裹着石头、朽木、枯枝从上游冲下，撞在岩石上，泡沫翻滚，水花飞溅，气势惊人。工兵是不可能带着沉重的器材冒着越军的冷枪跑到这里来为8连架一道浮桥的，他们只能自己想办法。连长暗骂一声，带着全连往下游搜索，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一个宽阔的河段，这里水流较为缓慢，可以徒涉。几名老兵带着一挺机枪和一支狙击步枪摸过去，在河岸建立一道防线，数分钟后，打出了“安全”的信号，全连开始以班为单位过河，一切顺利。只是······连长看了看手表，眉头拧成个疙瘩，该死的，一来一去，半个小时又没了！再不加快速度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在指定时间赶到指定位置了！他并不知道，此时全团都被这迷宫般的地形和泥泞不堪的地面折腾得够呛，一些打穿插的部队迷了路，一些部队勉强在指定时间到达了指定位置，气都没有喘上一口，炮火准备开始了，只能喘着粗气往上冲。老山这易守难攻的地形和恶劣的天气以及坚韧顽强的敌军，从一开始就注定这场战役是一场血战、苦战。
咕咚！
一声水响伴着一声压得很低的惊叫，一名士兵踩中一堆被水流冲得乱滚的石头，脚一滑摔倒了，溅起好高的水花，汹涌的水流将他冲向下游！往下十几米就是白浪区，水流又变得湍急，轰鸣声震耳欲聋，那是一条瀑布，十几米高，摔下去必死无疑！伏兵低吼一声：“抓住绳子！”飞快地解下绳子抡了个圈子奋力甩过去，那名士兵本能的抓住，全班人一起用力往上拉，居然拉不动，水流的力量实在太惊人了！连长焦急的说：“把绳子递到岸上来！你们在水里是使不出劲的！”确实，全班人在水里站都站不稳，有力气都使不出来，非但没能把人拉回来，连他们自己都差点被拖倒。幸好他们离岸不远，绳子也够长，机灵的士兵抓着绳头爬上岸，好几双手伸过来，在水里的士兵松开手，岸上的士兵奋力往上拉，好不容易才将那名士兵从瀑布边缘拖了回来。那名士兵面色发白的看着这条差点要了自己的命的河，心有余悸。欺山莫欺水，欺水变水鬼，山一次爬不上去还可以爬第二次，河一次过不去，就很难有第二次了，这命悬一线的几分钟里发生的一切，估计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对全连战友真诚的说：“谢谢你们！”
连长说：“谢什么，大家在同一口锅里吃饭，互相拉一把是应该的。小心点，在这种鬼地方出什么意外，死的很有可能不是你一个。”打了个手势：“继续出发！”
由于这条该死的河，8连被迫从背阳面转到了向阳面，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向阳面的植被比背阳面要茂密得多，特别是在这种温暖潮湿的鬼地方，连野草都能长到两三米高，荆棘丛生，路更难走了。也没有时间用开山刀砍出一条路来了，前面的士兵只能用刺刀将野草挑开再挤过去，用双脚硬踩出一条路来。大家都在心里祈祷越军千万不要在这里布雷，不然他们排都没法排。好在越军似乎没有想过要在这种连野猪都挤不过去的地方布雷，一路平安，只是等到钻进树林后，很多人全身上下都让荆棘给扎得鲜血淋漓了。
走在前面的老兵突然停了下来，扬起拳头，打出“停止前进”的手势，指了指脚下。恰好此时越军一批照明弹上天，悬在群山上空咝咝燃烧，发出刺眼的强光，数平方公里的区域给映得亮如白昼，一身汗一身水的士兵们借着光线定睛一看，不禁浑身一阵恶寒：被泡得稀烂的地面上密密麻麻的全一根根铁丝，跟乱麻似的，在这团乱麻下面，是地瓜似的的地雷，很多都暴露在地面了！不少士兵在心里暗暗问候着越南猴子全家女性亲属，你大爷的，真当自己是在种地瓜啊，把地雷埋得全世界都是！指导员说：“见鬼，这么多地雷！赶紧找找看，有没有哪里可以绕过去的！”
这显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越军既然选择了在这里布雷，就意味着这是必经之路，绕不过去了。侦察的结果让人沮丧，前后左右不是被越军机枪火力严密封锁的开阔地就是埋得更密集的地雷，这片树林里的地雷反而是比较容易破坏的，看得见的地雷总比看不见的好对付。全连隐蔽，工兵开始排雷，而借着照明弹的强光，士兵们偶尔可以看到一顶钢盔在高地上反射出的黯淡光芒，换句话说，他们现在已经拱到越军的鼻子底下了。那一顶顶移动的钢盔，那一个个不知道藏在哪里，随时可能射出致命枪弹的枪口，让每一名士兵紧张到了极点，死命握着枪，瞪大眼睛，只怕就算切断他们的手指，也无法将枪从他们手里抢过来。
他们紧张，越军更加紧张。越来越多的情报表明，中国军队即将对老山发动空前猛烈的攻势，山雨欲来，他们就像被烈日煎烤的蚂蚁，情报部门不分昼夜的监听中国军队的电台信号，各观察哨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不敢稍有松懈。只是，尽管他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却始终无法准确判断中国军队将在什么时候，以何等规模的兵力发动进攻，情报工作的进展不顺让越军更加紧张，各个高地上的气氛异常压抑，越军士兵抱着步枪呆在湿淋淋的战壕和狭窄的地堡里，望着小雨蒙蒙的天空，祈祷着上天垂怜。
中国军队没有给他们多少时间，凌晨时分，一排信号弹升上天空，接着，中国军队的炮兵阵地掠过一闪刺眼的闪光，几乎耀花了越军观察哨的眼睛，让他们相顾骇然，还以为中国军队对他们使用了什么秘密武器。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时间，丛林呼啸，群山应和，千百门大炮发出了雷霆万钧的暴烈怒吼，122毫米、130毫米、152毫米······各种口径的重炮炮弹成排的倾泄而出，在空中拉出一道道暗红的弹道，纵横交错的弹道在夜空中构成一张张由火光穿织而成的巨网，呼呼轰轰的扫过群山上空，旋转着，呼啸着，照着一个个高地疾冲而下！优美的弹道以越军阵地为终点戛然而止，轰轰轰轰轰！隆隆巨响将天幕震得裂，红的黄的黑的紫的，支离破碎，一团团一簌簌火球漫山遍野的爆开，接着，烈焰火墙冲天而起，沙袋、枪械、被撕碎的铁丝网、残枝碎叶······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呜哩哗啦的飞向四面八方，一发炮弹落下就是老大一个坑，越军不少工事被连根挖起，很多越军裹在泥水里飞向半空，血水从破碎的躯体喷涌而出，把这白茫茫的雾染成了嫣红······
战争之神发出了恐怖的咆哮，对于中越两军无数将士来说，一场血流成河的血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