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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墨竹


  在忍受了三天又湿又热的梅雨之后,生于西域雪原长于中原腹地的慕容七不得不承认,原来传说中被称为人间天堂的地方,也不是真的那么好。

  她大口地吞着冰镇绿豆汤,有气无力道:“这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完,人都要霉掉了。”

  一旁伸过来一双手,指尖微露,捏着一块素帕,体贴地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

  她转头朝身边的白衣美人笑了笑,盛了一碗绿豆汤:“来,你也吃,回头赶路,小心暑气。”

  美人温柔,公子多情,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小声的议论。

  白衣美人抿唇不语,一双半垂的杏仁眼里波光盈盈,不知道是感动还是……恼怒。

  慕容七忍住笑,拿起桌上的折扇哗地打开,风流潇洒地扇了两扇,借着扇子的掩护,转头对着另一侧的红衣女子轻声道:“风姐姐,出了镇子该往哪里走?”

  气质清冷的红衣女子答道:“往西,翻过两座山头,再过一条河,就到了。”

  慕容七这才收起扇子,又盛了一碗汤放在红衣女子身前,用刚刚好能让人听清的声音柔声道:“娘子也请用,一路劳顿了。”

  红衣女子淡淡一笑:“有劳。”

  围观多时的众人低低的吸了口气,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富家公子竟能坐享两位极品美人——白衣的倾国倾城,红衣的成熟冷艳,做男人做到这样的份上,真是一辈子不枉了。

  待两位美人高贵优雅地喝完汤,公子大袖一挥,扔下一锭银子,吩咐管家:“梅老,牵马。”

  直到一行四人的马车远去,小饭馆里依旧回响着艳羡的唏嘘声。

  马车里,慕容七抱着肚子笑得直捶地板。

  “有没有看到那些人的眼神,啊哈哈哈,笑死我了!凤渊你扮成女人可真是尤物,风姐姐都被你比下去了,本公子乃是江湖第一风流人物你们说对不对,对不对?”

  红衣的风间花正慵懒地靠在角落的软垫上,闻言淡淡笑道:“慕容姑娘好计策,如此招摇反倒不引人注意,这三日来大酉的追兵不是追过头就是跟不上,倒是少了许多麻烦。”

  慕容七长揖一礼,道:“娘子过奖了。”

  说罢,她朝另一边的白衣美人勾了勾手指:“你过来,答应过我的事情——”

  白衣美人正低头看一份文书,听见她的声音,抬起眼来风情万种地一瞥:“夫人有何吩咐?”

  声音多情温柔,却是个男子的声线。

  慕容七春风得意的脸顿时僵硬,咬牙道:“乱叫什么?现在你是我的小妾,该叫我老爷!”

  凤渊伸出修长的手指抵住额头,声音委屈:“嫣然,我们可是拜过天地立过婚册的,你……你怎么能始乱终弃……”

  “住嘴!”慕容七急忙道,“不用每天提醒我,我现在要和你说的正是此事。你明明答应过我的,只要将你安全送到雍和军分部,你就同我和离。现在……”

  “不是还没到吗?”凤渊弯了弯嘴角,“还要翻过两座山头,穿过一条河。在此之前,还请夫人费心照顾了。”

  凤渊受伤是因为慕容七,再加上脱险之后,他又以和离书为条件,让她护送他到位于巨泽西北面的雍和军分部。再三权衡之下,慕容七答应了他。

  这一路自然太平不了,后有大酉郡卫军围追,前有墨竹和欧阳蓝堵截,他们只有四个人,不能硬拼。梅望亭的建议是走雍和军从前撤退时留下的一条小道,翻越丘陵腹地,可凤渊却不同意。既然是雍和军的小道,墨竹和欧阳蓝自然也知道,再隐秘的路,都有可能会设下埋伏。

  最后,一行人还是采纳了慕容七的办法——乔装改扮成辽阳京贵公子携家眷下江南,一反逃跑时应有的低调和迅速,反倒行事张扬,挥金如土,一路骑骑马,坐坐车,慢慢悠悠,真有几分游山玩水的模样,反倒在几波追兵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瞒了过去。

  此刻,风流潇洒的“辽阳京贵公子”慕容七正亲昵地拉着“大夫人”风间花的手,道:“风姐姐,你的指甲真漂亮,我在辽阳京都没见过这种颜色的蔻丹呢。”

  风间花道:“这是江南特有的金鱼草花汁做成的,要是你喜欢,改天我送你几盒。”

  角落里正专心查看地图的凤渊闻言抬起头来:“夫人若是喜欢,下回我亲自制给你,不必麻烦风楼主了。”

  慕容七翻了个白眼,已经懒得纠正他了。

  风间花看了两人一眼,低声道:“公子一片心意,慕容姑娘莫要辜负。”

  慕容七扯了扯嘴角:“凤公子的心意,我可担当不起。”

  “嫣然,你……”

  凤渊还没来得及说完,马车外突然传来梅长老的一声大喊:“楼主!”

  车内三人对视一眼,齐齐跃出车外。

  马车正停在一处无人的野渡边,看得到不远处起伏的山丘。此刻,正有两个人拦在那条唯一进山的山路中间。

  其中撑着一把青竹骨油纸伞的人,慕容七认得,虎背熊腰,背上挂着一柄铜锤,正是在洛涔遇到过的欧阳蓝。

  另一个,是个陌生人。

  那人是坐在桐木轮椅上的,穿着一袭半旧的青布长衫,瘦削,清秀,儒雅,约莫三十多岁,眉梢眼角浸染着风霜沧桑的痕迹。

  那种虽不张扬,却又会叫人心生警惕的气息,让慕容七几乎立刻断定,此人必定就是传说中的四大长老之首,墨竹。

  身侧的风间花已然开口:“墨长老好本事,这么快就找到我们了。”

  墨竹却只是摇了摇头,声音略带着嘶哑:“风儿,别固执了,现在停手还来得及。”

  “来得及?这句话你应该去和已经死去的荆松说。”风间花冷冷一笑,“当你投靠了大酉,火烧摘花楼的时候,就已经没有资格让我停手了。”

  墨竹闻言微怔:“荆松他……死了?”

  不等风间花回答,一旁的梅望亭已怒道:“荆松和你,怎么说也是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你为了向大酉狗贼邀功,竟不顾情分将他逼至死地,连尸骨都收不回来。墨竹,老朽也算看着你长大的,竟不知你如此虚伪冷血!”

  一番斥责,回荡在山口的雨丝风片中,墨竹身后的欧阳蓝已经红了眼圈,直着脖子道:“荆……荆兄弟之死,我们也是如今才知,梅老你不要血口喷人,墨大哥为了保全雍和军的一番苦心,你们……你们都不懂……

  他没读过多少书,心里想说的话,却磕磕绊绊地说不清楚。墨竹伸出手阻止他继续开口,神情中一瞬间闪过的哀伤已无迹可寻,眼里又恢复了平静。

  “梅老既然是看着我长大的,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我认定要做的事,轻易不会放弃。风儿,你为何还不明白,如今天下承平,河清海晏,此时再动干戈,是有违天命……”

  “够了!”风间花向来清雅的声音微微拔高,竟隐隐有金玉之声,“这些话我已经听过很多遍,不想再听,墨长老,你要是再不让路,别怪我不客气。”

  墨竹皱眉,声音也严厉起来:“风儿,你真要如此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的人是你才对!”

  “既然如此……”两道犀利的目光突然间转至男装的慕容七脸上,“这位,想必就是沈世子吧?”

  凤渊一皱眉,正要澄清,慕容七却拦住了他,作揖一笑,道:“墨长老,久仰了。”

  她已用内力控制了喉头肌肉,改变了声线,声音如男子一般低沉。

  “传闻沈世子有天人之姿,果然名不虚传。”墨竹没什么诚意地赞了一句,目光转冷,“一切皆因你而起,只要你不在,风儿和雍和军便不会再遇灾劫。”

  慕容七摇了摇头:“你这个逻辑实在是有些……”“强词夺理”四个字还没有说出口,一片寒光迎面罩来,慕容七急忙跃起相避,大叫道,“竟然偷袭,好不要脸!”

  墨竹冷笑:“连命都保不住,要脸有何用?”

  他一边说一边调整手臂上的机弩再次对准半空中的慕容七,同时低叱道:“阿蓝,杀了沈千持!”

  “明白!”

  欧阳蓝扔下纸伞,抽出铜锤,朝慕容七脚下狠狠砸去。

  与此同时,小路上鬼魅般出现了许多人影,皆是长弓铁盾,当前数十人更是手执一杆尺许长的铁筒,对准了被欧阳蓝缠住的慕容七。

  梅望亭大惊道:“楼主,这是墨竹的火弩!”

  四大长老之一的墨竹,擅长机簧布阵之术,火弩是他从普通的臂弩改装而来,内装两寸来长的小箭及硫黄火石,只要按开机关,火石点燃箭头,便能连续射出带火的铁箭,威力极大。

  而此刻,这十多只火弩竟同时按下机栝,无数火矢划开雨幕,星星点点,快如闪电,目标都是慕容七。

  一道白影迅速掠起,袖袍飞舞鼓动,仿佛一道无形的气墙,将大部分火箭挡下,余下的几支,皆被慕容七或闪或挡避开,等欧阳蓝的巨锤再一次横扫而来时,她已被凤渊强行拉到了身后。

  风间花见状,低喝道:“梅老,保护公子!”

  说罢,她双手一伸,自袖中抽出两把雪亮短剑。

  风家出身将门,风老将军的双手铁锏闻名沙场,风间花因是女子,铁锏太过沉重,便改锏为剑,自小师从名家,前朝名剑“流云飞雪”在兵器谱上排名第十。

  此刻,这对天下闻名的剑正激起一片剑光,毫不留情地朝墨竹绞去。

  墨竹腿脚不便,欧阳蓝又不在身边,只得双手按住轮椅机栝,急速后退,呵斥道:“风儿,你真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与我为敌?”

  风间花冷哼一声:“是你先与我为敌的!”

  腕转,斜挑,平刺,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十招之后,双剑一个漂亮利落的反剪,准确无误地抵在墨竹的脖子上。

  “住手。”

  一声清喝让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欧阳蓝原本便在凤渊和慕容七的双重压制下毫无还手之力,此刻更是急红了眼睛,大叫道:“风姐,别这样——”

  他一时情急,唤出了从前的称呼,风间花却不为所动,对墨竹道:“叫你的人都退开!”又转头吩咐梅望亭,“梅老,带公子进山。”

  墨竹定定地望着风间花的脸,幽幽的目光中有种叫人看不明白的深意,他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包括欧阳蓝在内的一群人只得放下武器,散开包围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

  梅望亭打头,慕容七和凤渊随后,风间花则挟持着墨竹走在最后,小半个时辰之后,五人置身于一片树林中。

  江南的树生得并不特别高大,但枝叶茂盛浓密,细雨依然下个不停,放眼望去,四处都是烟雾蒙蒙,来时的路,远处的山,都看不见了。

  风间花这才抽回剑,剑尖已然在墨竹的颈侧划开一道血口,他也不去擦拭,任凭鲜血缓缓流下,染红了青衫。

  自始至终,那双清澈的眼睛始终没有落在风间花以外的人身上。

  “风儿,你真的要离开吗?”

  风间花没有看他,纤细的背脊挺得笔直,声音冷淡:“道不同不相为谋。墨长老,看在你这双腿是为了救我而废的份上,今日我便不再为难你。从今往后,我是雍和军首领,你是雍和军叛徒,往日种种一笔勾销,生死各有天命。”

  他看着她的背影,久久,终是一笑,道:“好。”

  手指转动轮椅,转头离去,再无留恋。

  墨竹走后,四人找了一处山洞暂作休整。

  慕容七一边生火烤着衣服,一边看着站在洞口的风间花,那个地方并不避雨,也不挡风,山风吹动那一袭浸了雨水的红衣,沉重地贴在身上,看起来就很不舒服。

  看美人受累,她实在于心不忍,忍不住道:“我去叫风姐姐进来吧。”

  “慢着。”她还没站起来,就没梅望亭按住了。须发斑白的老者轻叹一声道,“让楼主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慕容七也不傻,凑近过去悄悄问道:“楼主和墨长老,从前的交情应当很不错吧?”

  梅望亭怔了怔,缓缓摇头:“岂止是不错……楼主自小失怙,跟随墨竹长大,对她来说,墨竹亦师亦友,楼主原本一片孺慕之心,少女之情……”

  话未说完,风间花已转身走进洞中,淡淡地打断了他:“梅老,若是准备得差不多,我们就该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