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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小栀


  这并不算是个高明的陷阱,慕容七之所以没有躲开,一是没想到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家竟会暗算她,二是因为陷阱出现的一瞬间,她看到地下有一道台阶,一直通到目所不及的黑暗中。

  而此刻,头顶的机关已经重新闭合,她正站在那道台阶前,四周以石条封砌,看起来十分干净,似乎经常有人打扫的样子。

  慕容七拿出火折子擦亮,拾级而下,台阶顺着地势忽高忽低,两边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安着一盏铜灯,灯油很满,显然有人时时添加。

  走了不多远,一扇门挡在眼前,她上前推了推,门无声的打开,露出后头一间屋子。

  她点燃了屋子里的油灯,借着晕黄的光四下环顾起来。

  屋子看起来很普通,墙角是一张床,床上挂着天青纱帐,床边有妆台,妆台边挂着一幅画,画下的长桌上摆着祭祀用的香烛,床对面放着一张织机,漆色陈旧,显然已经用了有些年月了。

  可慕容七立刻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里明明是白朔王都,而屋子里的家具陈设,却是典型的大酉民居。

  她走到长桌前,举起灯朝墙上那张画看去。

  让人意外的是,这并不是神佛的肖像,也不是花鸟风景,而是一张仕女图。

  画中女子正端坐织机边纺布,衣着虽朴素,容貌却极美,眼波盈盈,唇角含笑。

  画很传神,连女子纺布的纤纤十指都画得很细致,可慕容七看了,却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她将灯盏略略移开,照见一旁的妆台,铜镜上模模糊糊倒映出她的影子,她心里一动,突然明白了诡异之感从何而来。

  那画中女子的容貌,竟与她有七八分相似!

  她顿时觉得浑身汗毛乍起,忍不住退了两步,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淡漠如冰泉的声音:

  “你看到了?这是我的母亲。”

  慕容七倏然回头,一眼看到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卫棘,摇曳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她脚边,深深浅浅。

  她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波澜,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代乾伯道歉。”顿了顿,他又道,“你能来,我很高兴。”

  ……这道歉听起来好似没什么诚意。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慕容七举起灯照了照四周,“给个解释,否则休想我再把你当朋友。”

  “是我怠慢了。”他说着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跟我来。”

  “解释!”

  “如你所见,这是我用来纪念母亲的地方,我没想过伤害你,乾叔也并非故意。只是他看到了你的容貌,误会了我的意思。”看得出卫棘不太擅长解释,一句话边想边说,很是缓慢。

  慕容七有些诧异:“哪有人把纪念母亲的地方摆在地下的?”

  “因为不被承认,所以不能光明正大。”

  卫棘语气淡淡,慕容七却愣了愣。只见他随手关上门,示意她跟着他,往另一条路走去。

  “我的母亲来自大酉,只是一个身份低下的织女,虽生了我,却不被父亲承认,最终郁郁而亡。因她生前与定王的母妃有些交情,因此我将她的遗物收在这处地下密道中,以便时时缅怀。”

  他的叙述一如他平时说话,十分平板,只是在这空荡荡的地下,听起来显得有些寂寥。

  沉默片刻,慕容七才又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

  “不知道,想说就说了。”

  “……”

  拜托不要这么随便啊。

  “大概因为你和我母亲长得很像。”他想了想,终于给了她一个解释,“所以,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我也绝对不会把你当成侍女。”

  这孩子,原来是把对母亲的思念和依赖寄托在她的身上了?

  虽然确实长得很像,可她和他的母亲完全是两个人,她可完全没有兴趣去关照一个这么大的儿子。

  “我不是任何人的侍女。”她挥了挥手,也懒得解释和凤渊之间的关系,只是斟酌着说道:“我这个人呢,最喜欢自由自在的。小卫,我不问你的来历,你也别提让我留下的事,如何?你的母亲英年早逝,我表示很遗憾,但那和我没有关系。”

  说话间,两人已经沿着另一条地道绕到了地面上,这个出口却比慕容七掉下来的地方友好多了,位于一座小巧的庭院内,面前有假山为屏,既隐蔽又方便。看得出庭院内有专人打理,虽然比不上巨泽园林的精美华丽,却也是这草原苦寒之地十分难得的景致。

  慕容七自觉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回头看着卫棘,卫棘眯了眯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清冷的碧眸中闪出一丝笑意,这难得的笑意,让他的脸看起来多了几分柔和。

  “明白了。”

  顿了顿,又道:“既然如此,我便把你当作母亲在世上留给我的姐姐吧。”

  “……”这小子也太狡猾了!

  “饿了,有饭吃吗?”一个称谓而已,她也不想争论了,绕过假山左右张望起来。

  “有。”卫棘的心情看起来也不错,“王府里规矩多不方便,我带你去外面吃,让乾伯和你赔罪。”

  “这倒不必了……”她并没有和老人家计较,看得出卫乾应该是卫棘十分信任的人。

  话还没说完,耳边响起几声古怪的鸟鸣,慕容七循声望去,只见满园光秃秃的树枝,半只鸟都没有。

  卫棘停下了脚步,朝身后假山看去。

  “十二,这里,这里!”

  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随即响起,只见几块山石背后露出一张白嫩的小脸,眉目姣好,大眼睛扑闪扑闪,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卫棘皱了皱眉,转身大步走了过去,沉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十二过来,我有事找你帮忙!”那姑娘继续招呼着,从山石后探出身来,一身不太合称的下人装束,显然是临时穿戴上的。

  “你不是被父……关起来了么?”

  “废话,这不是逃出来了嘛!”少女不耐烦的哼了一声,伸手来拉他,“你赶紧和我去后门,这会儿前边正忙着,趁这个机会帮我们出城……”

  话说了一半突然低叫一声:“这是你的丫鬟?怎么这么不懂礼数!”

  卫棘回头一看,只见慕容七正跟在他身后,一边摸着下巴一边上下打量那个少女。

  “小栀?”慕容七见他看过来,倒也不躲闪,直截了当的问了一句。

  卫棘点了点头。

  这个少女正是在紫霞镇女扮男装,又在持剑山庄和凤渊一同出现过的小栀姑娘。

  这两个字,小栀显然也听懂了,瞪着慕容七道:“区区一个丫鬟,也敢直呼我的大名!十二你是怎么管教下人的!”

  卫棘对这局面有些头疼,想了想,用白朔话对小栀解释了几句,小栀听完,眼中一亮,松开卫棘就来拉慕容七:“原来是你呀,那就最好了,你主子现在有危险,你赶紧跟我来。”

  慕容七被她扯得一个踉跄,主子,那是谁?

  但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小栀说的那个人,应该是凤渊。

  凤渊有危险?这么说,他此刻也在赤月城中?

  慕容七被小栀拉着,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几步,却又被卫棘拦住,小栀柳眉一竖正要发火,四周却突然涌出了许多王府的侍卫,团团将他们围在中间。

  小栀“呀”的惊叫一声,立刻躲到了卫棘身后,慕容七倒是不慌不忙,只低头退了一步,冷眼里早已看清楚,这些侍卫人数虽多,却都没有带武器,看起来不像有恶意。

  “小栀,十二,你们打算去哪里?”

  随着语声,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个身量高大的年轻男子来,一身玄黑皮裘,高鼻深目,那双眼睛,是和卫棘一样的暗碧色。

  卫棘此刻也一改之前略带傲慢的冷淡神情,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道:“三哥。”

  他身后的小栀也知道躲不过去,磨磨蹭蹭的站了出来,跟着叫了一声“三哥”,语气中满是懊恼。

  他们虽然说的是白朔话,却都是极简单的句子,慕容七大致听懂了,目光闪了闪,垂在身侧的手默默的攒紧了裙角。

  年轻男子在三人面前停下,目光在卫棘身上溜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小栀身上,沉声道:“小栀,你太任性了。”

  小栀显然对他有些惧怕,却又很不甘心,瞥了瞥嘴:“我又没有做错事,凭什么把我关起来,我已经十五了,别把我当小孩子!”

  “国宴那么大的场合,你却闹脾气不出席,这还叫没有做错事?”年轻男子冷哼一声,“父王让你反省,也是为你好,身为一国公主,如此不懂事,让其他国家看了笑话,还不知悔改吗?”

  这一番话说得十分严厉,小栀扁了扁嘴,终究没敢回声,眼圈却已经红了。

  “跟我回宫。”年轻男子简短的吩咐了一句,又朝卫棘说道,“十二,你先留下,以后不要跟着她胡闹。”

  这事本就和卫棘无关,他只是答了一个“好”,小栀却像是突然间醒悟了过来,嚷道:“我不要回去!”

  “小栀!”

  “我才不回去!我知道那些人来干什么的,我才不要嫁给那些乱七八糟的皇帝老头子,我又不是商品,父王不能拿我去做交易!”嚷着嚷着,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一边哭一边道,“公主什么的我才不稀罕,我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胡闹!”

  年轻男子一声厉喝,脸色也变得铁青,伸手招呼一队侍卫上前,显然是打算强行把小栀带走。

  小栀哭得梨花带雨,却也知道自己孤身一人绝对是逃不掉了,绝望之下只是扯住卫棘的袖子不放,呜呜哭道:“十二,你一定要帮帮我,十二,我不要回去,十二,算我求你了!”

  卫棘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却终究没有出手,只是轻声道:“先你跟三哥回宫,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不要……”话还没说完,侍卫队长已经走到小栀面前,说了一声:“公主恕罪。”便伸手来抓她的胳膊。

  “谁敢碰我!”小栀眼见没有退路,倒是狠下心了,一抹眼泪,袖中滑出那把铁骨扇,狠狠的朝着对方手腕敲去。

  只是她的武艺不精,很快就被重新包围,两只胳膊都被抓住了。

  就在此时,众人耳边传来一阵衣袂破空之声,伴随着一声清喝:“且慢。”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影闪过,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绵绵而来,围住小栀的侍卫顿时被推开了好几步。

  只见人圈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穿紫色锦袍的男子,乌发如墨,容貌清俊,眉宇间说不出的风姿卓然,袍角猎猎鼓动,却不是因为北方的寒风,而是自身尚未尽消的内劲。

  被小栀和卫棘称为“三哥”的年轻男子浓眉一皱,怒道:“什么人?敢闯定王府!”

  紫袍男子却神情自若,起手行了一个礼,恭敬中不失倨傲,道:“凤游宫凤渊,见过定王殿下。”

  “凤游宫?”定王班惟槿怔了怔,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原来是你!你要阻止我带走小栀?”

  而片刻前还狼狈万分的小栀,此刻却宛如见到了救星一般,一把抱住凤渊的胳膊,泪落如雨,可怜兮兮的叫道:“凤渊哥哥!”

  凤渊也不多话,轻轻拍了拍挽住自己的那双白皙小手,目光却没有离开眼前的班惟槿,唇角的笑意清浅又从容。

  只有卫棘又往人群外退了两步,抱着手靠在假山石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定王殿下要带小栀回宫,我又怎么会阻止?她与大汗毕竟父女连心,血浓于水,因区区一个凤渊而反目成仇,并非我的本意。”开口的是凤渊,语气平静,班惟槿却听得一怔,重新打量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或许是大汗对我有些误会,若是可以面见大汗,亲自解释清楚便好……”

  话未说完,就被小栀匆匆打断了:“凤渊哥哥,父王要置你于死地啊,你怎么可以亲自去见他!”

  凤渊却只是朝她摆了摆手,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柔和:“总还有些要紧事是要当面和大汗谈的,逃避反倒显得没有诚心了,毋需害怕。”说着又转过头来看向班惟槿,说道:“希望定王殿下可以替我引荐。”

  小栀显然从他隐晦的话语中想到了什么,小脸一瞬间涨的通红,原本又急又怕的目光却变得坚定起来,娇羞的瞥了他一眼,挺了挺胸,声音也高了几分。

  “凤渊哥哥说的对,父王连他的样子都没见过,话也没有和他说过,怎么能说杀就杀。三哥,我答应跟你回宫,可是,你要带我们一起去见父王,我要和他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