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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夜宴


  【终卷 三尺雪湮一城笑】

  白朔王都赤月城,号称草原上最坚不可摧的都城,外城墙高大坚固,四面八方共有十八座瓮城,固若金汤。

  汗王的宫殿位于赤月城正中的月神山上,巨大的白石依山砌筑,占据了整座城的制高点。慕容七随着大酉的使臣队伍慢慢穿过迷宫一样的道路和高低错落的宫舍,忍不住有些佩服起那位传说中有着“仙人容貌,魔鬼手段”的草原之主来。

  大酉使臣是三天前到达赤月城的,一行数百人都被安置在宫外的驿馆中,直到今日才接到邀请,进宫来参加惜影公主成人礼前最后一次公开的晚宴。

  一睹公主芳容之余,还要私下争取联姻的各种试探和人情礼仪的疏通,这次宴会对各国使臣来说意义重大,但对慕容七来说,有醇酒美人,好吃的好玩的,就足够了。

  晚宴所在的大殿外形如同草原民族的帐篷,内部却十分华丽,早有一些周边部落和邻近小国的领主在座,大酉使臣的座位靠近主位,有屏风隔开,所用器具非金即银,更有数名宫人随侍,是为贵宾。

  慕容七垂头站在魏南歌身后,暗中打量着四周。

  殿厅很大,出入口都有重兵把守;桌上金壶盛的酒闻起来不错,不过杯子里颜色古怪浑浊的茶看起来应当不怎么好喝;负责接待的二皇子眼圈发青,似乎有些酒色过度;听说白朔汗王有十多位皇子皇女,不知他有多少位妃子?

  ……

  好无聊啊,宴会什么时候开始,汗王和公主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露面?

  就在慕容七拼命忍着呵欠的时候,二皇子又朝门口迎去。

  当慕容七看到一袭摇曳风骚的绯衣出现在绒毯那头时,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直到意识到自己易过容,而对方也一如既往的带了面纱时,才暗中吁了口气。

  ——公子绯衣,兰若护国神宫伽叶宫的新任宫主。

  她竟忘了,这种事,慕容久那家伙怎么会不来!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闯大营爬马车?

  等等,既然慕容久来了,那……季澈呢?

  她偷偷的朝对面的兰若使者望去,公子绯衣身后只站着两个身段婀娜的素衣女子。

  她暗自松了口气,离开持剑山庄已经半个月,她还是没有做好直接面对他的准备。

  那天的每一句对话,她至今还记得很清楚,离开的时候她说得挺狠,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早已经是一团乱麻。

  季澈说,四年前在宫里,我们就已经不是普通朋友了。

  四年前在宫里发生了许多事,可是听到他的这句话,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却只有一件事而已——

  那是一个只存在于她梦境中的秘密,有关于他和她之间匪夷所思却又销魂蚀骨的亲密。她一直以为,那只是酒后一场不合时宜的春梦而已,只是那天刚好参加了雅容皇姐的簪花宴,只是那天刚好喝得不省人事,只是那天刚好是季澈来宫里送了东西——一切不过是个巧合。

  可是他却告诉她,这不是梦。

  仿佛深藏已久的秘密突然被人揭穿——那时不过十六岁的她,情窦初开,曾许多次在午夜梦回之际为那个梦心悸遐想,不能自已。如今那种可笑的心情早已消失,他却偏偏要再提起。就这样让她深埋于心不好吗,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做朋友不好吗?

  那个瞬间,她打从心底里觉得慌张,甚至难堪,她的怒火,皆因无措而生,又因掩饰而炽,全无章法,愈燃愈烈。

  那天的激动,到今天早已经平复,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焦虑。

  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做朋友——这不可能,他是行动派,从来都很鄙视自欺欺人;

  如果拒绝——这么多年的朋友说散就散,她真心舍不得。

  如果接受——可他们是兄弟啊,就如同她对凤渊说过的那样,和手足成亲让她怎么接受?

  她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万全之策,唯有祈祷不要与他见面,

  她低头想着心事,冷不防魏南歌低声问了一句:“七七,你久在江湖,可见过那位公子绯衣的真面目?”

  慕容七回过神来急忙摇头:“此人身在西域雪山之巅,身份成谜,几乎没人见过。”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的行止十分熟悉…… ”

  这句让慕容七冒冷汗的话尚未说完,就听到殿外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喊。

  “恭迎大汗!”

  话音刚落,殿内便有宫人唱和,四皇子也急步出殿,关于公子绯衣的话题也就此打住了。

  慕容七视线低垂,只见众鞋簇拥着一双格外华美的皮靴,大约便是白朔大汗班惟莲。

  汗王已经来了,可作为主角的惜影公主仍然不见踪影。慕容七有些纳闷,见众人入席,便借着屏风的遮挡朝主座看去。

  那个身穿玄色暗纹长袍的男子比她所能想像的还要年轻,唇边一圈修建精致的胡须也掩盖不住秀美得堪比女子的五官,唯有一双碧色眼珠中若有似无的戾气和唇角深刻的纹路,方才显出几分称霸草原的王者之气。

  这位汗王手段之残忍,下手之狠辣,即使她远在西域都听说过,没想到外表这样没有攻击性,果然人不可貌相。

  正偷偷打量,却见帷幕后突然转出一个女官打扮的妇人来,在汗王耳边低语,神色中隐隐有些不安。汗王听后,长眉陡然一蹙,碧眸中戾气大盛,虽然很快收敛,那位女官还是噤若寒蝉,直到他低低吩咐了几句,才默默的退下。

  再度面对宾客时,他已换上客套又不失亲切的浅笑,率先饮下迎宾酒,吩咐开筵。一时间席上葡萄美酒,饕餮佳肴如流水般撤换,盛装少女翩翩起舞,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席间一位不识眼色的番邦小领主问起公主,汗王以“小女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为由打发,不再提及,这让慕容七愈发肯定方才那个女官来传达的一定是和惜影公主有关的消息,身体不适什么的,大约也只是个借口罢了。

  既然见不到这位让各国权贵趋之若鹜的姑娘,眼前那么多美食又只能看不能吃,身为跟班的慕容七很快对宴会失去了兴趣。幸好所谓晚宴不过是走个过场,菜还未凉,汗王便邀请各位贵客移步赤月宫高台喝茶赏月,这一回,各位的随从侍女都不必跟着了。

  慕容七如蒙大赦,暗地里揉了揉僵硬的膝盖,魏南歌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笑,趁着她扶他起身的时机,将一只鼓鼓囊囊的锦囊塞进了她手里。

  慕容七揣着锦囊,跟着引路的宫人离开大殿,找了机会打开,只见锦囊里分别用素色绢帕包了好几样精美的点心,大都是方才宴会所用,被他原封不动的打包了来,想一个堂堂首辅大人居然一边吃饭一边偷偷摸摸的藏吃食,慕容七不由大乐,没见到公主和饿肚子的坏心情顿时好转了不少。

  她边吃边走,顺便听听别人聊天。或许是因为各自的主人不在,那些侍女随从们的声音也大了不少,各种语言糅杂,倒有一半是慕容七听不懂的。

  不过其中有两个大酉口音的声音却引起了她的注意,他们讨论的,正是今天没有露面的惜影公主。

  一人道:“听说今晚宴会,大汗是要为惜影公主择婿?”

  另一人道:“可不是嘛,听说连大酉的皇帝都有意迎娶……只可惜……”

  那人故意卖了个关子,引得另一个人不断追问,才又低声道:“刚才宴会上那位女官你知道是谁么?她是公主宫里的执事,我姨妈表妹家的二女儿也在那边当差,听她说,公主今天之所以不露面,是因为在和大汗闹别扭,故意不来的。”

  先前那人问道:“为什么呀?”

  “因为这个宴会是为她择婿嘛,她不愿意啊。”那人说着,原本就低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我听说,公主已经有心上人了。”

  “真的?”这个消息显然让先前那人非常惊讶,声音都不由自主的变大了,“姐姐可知道是什么人?”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公主在这么大的场合之下拂了大汗的面子,大汗心情一定不怎么好,咱们做事要千万小心……”

  声音越去越远,慕容七穷尽耳力也听不清了。她琢磨了一下她们的对话,又想起宴会上一幕,觉得此事七分是真,心里到有些替魏南歌着急。他是来替皇帝娶媳妇儿的,从这一路交谈中,可知他势在必得之心,岂知万事俱备却后院失火,各国使臣在前头拼实力拼背景,早有人暗戳戳把大汗的女儿拿下了。

  担心归担心,她却也帮不上什么忙,便把此事放到一边,蹲在偏殿等他回家。直到月过中天,魏南歌方才离开,慕容七试探着问了几句,他虽未详细回答,但听着意思,应当与班惟莲相谈甚欢,议亲一事,多半八九不离十。

  慕容七问:“若是那位公主已有心上人,又当如何?”

  魏南歌却只是淡淡一笑:“除非那人比大酉天子的身份更为尊贵,否则又有何惧?身为一国公主,婚姻大事本就不能随心所欲,大汗也应当明白其中利害。”

  慕容七默了默,那个道听途说的传闻,看来是不必和他说了。

  此后几天,魏南歌忙着参加各种官方非官方的聚会,慕容七去了两次就再没兴趣了,想来小久那边的情形也不容乐观,她不急着去找他,便向魏南歌请了假,独自出门逛街。

  赤月城虽没有辽阳京那么气象万千,却别有一番雄浑肃穆的异域风情。慕容七一路看过去,满眼都是新鲜事物,很快手上就抱了一堆小玩意儿。

  眼看这条街就要到头,她正想回头,却一眼看到街角一座高大的石砌门楼,匾额上的字她虽不认识,但下方还有三个大酉文字,她却是认识的。

  “定王府”。

  她突然想起在紫霞镇遇到的那个叫做卫棘的少年,他说过,他的家人就住在定王府后面的巷子里。

  天色还早,她想了想,便往王府后头绕了过去。

  不知道卫棘和小栀从紫霞镇回来了没有,不过既然她来了赤月城,不妨顺便去看一眼。

  定王府后面的巷子不大,只有不到十户人家,慕容七很快就打听到了卫乾的住所,小小的一间门面,看着很不起眼,她站在门前左右看了看,离王府的后门倒是很近,却怎么看都不像是卫棘会住的地方。

  她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个嘶哑的声音:“谁呀?”

  木门打开了一条缝,门缝后露出一张瘦削苍老的脸,目光警惕的看着罩在一身灰色大斗篷里的慕容七。

  “老人家,我找卫棘。”慕容七扯下面巾,露出自认为最和善的笑容,“他说您可以带我去见他。”

  老人在看到慕容七容貌的瞬间,眼珠倏然紧缩,愣了许久才沉声道:“姑娘先等一等。”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竟当着她的面把门关上了。

  她正暗自纳闷,门又开了,卫乾披了件外套走了出来,锁上门,示意她跟着他。没走几步,在定王府后门停了下来。

  他敲了敲门,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开门看了一眼,似乎对卫乾很熟悉,两人用白朔话交谈了几句,便放人进去了。

  慕容七跟着卫乾穿过王府后院,心里渐渐起疑,虽然知道卫棘必定有些来历,却没想到会和白朔王室扯上关系。据她所知,定王班惟槿是大汗的第三子,很得大汗看重,之前听跟着小栀的侍卫称呼卫棘为“十二公子”,那排行上显然是不对的。那他究竟是谁?若是定王亲戚,家人又为何常住在外;若是王府侍卫,卫乾出入又怎能如此容易?

  正想着,卫乾已经带她来到一处看起来颇为偏僻的院子里,说道:“麻烦姑娘在这里等一等,老仆先去通报一声。”

  白朔地处北方,风格粗犷,这个院子里除了一张石桌几张石凳,什么也没有。慕容七找了张石凳坐下,把刚才从集市上买来的小玩意儿都堆在桌上,正想趁此机会翻检翻检,耳边突然听到一声极轻微的铁器摩擦之声,脚下的草皮连着桌椅突然间一齐陷落,地上仿佛突然张开了一张大嘴,瞬间将她连人带东西一起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