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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惊鸿


  大酉六皇子慕容野,虽与当今永安帝慕容铮是一母所生,兄弟性情却大不相同,慕容野人如其名,性子野,心思粗,从小爱习武打架,十二岁就上战场杀敌,如今是大酉最负盛名的少年将军,长年守着彤云紫霞两道雄关,是慕容铮的左膀右臂。

  慕容七入宫的时间也不算短,见到这位堂弟的次数却寥寥可数。如今要去见他,贸然以“晏容公主”的名义走正门,那是万万没有可能的;可若是偷偷摸摸地潜入军营,先不说见到慕容野之后他是否会认她这个姐姐,就说这固若金汤的紫霞关大营,她就算武功天下第一,也不大可能悄无声息地打个来回。

  慕容七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从藏身之处朝下看去。崖下不远处就是大营所在,将近凌晨,群山还是黑魆魆的一片,偌大的营地却灯火俱明,一队队士兵来回巡逻,她观察多时,竟未发现有空当的时候。

  “这小子治军倒是严谨。”她咕哝了一句,正打算换个入口另想办法,却见不远处的山道上扬起一片尘土,一队车马正缓缓地出现在山隘之间。

  她心里一动,又伏下了身子。

  这一队车马人数不少,光护卫就有近百人,随车装饰虽不华丽,但马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马车的制式也非寻常商旅可用,车队以大酉旗号打头,显然是来自官家。

  她在心里盘算了片刻,慢慢朝着车队前进的方向挪了过去。

  如果没有记错,各国前往白朔的使节,应该差不多到紫霞关了……

  眼见车马将近,厚重巨大的营门缓缓打开,里头走出一名身穿官服的男子,身后跟着全副武装的士兵,早早地站在道路两边迎接。

  看那人官服上的刺绣,位阶应当不低,慕容七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只是想到马车中坐着的人,难免又有些犹豫。眼看车马慢慢停下,她只好把心一横,扯下披风,几个轻盈的起落,悄悄地跟在了车队最后。

  趁着两方交接之时,她偷偷潜入了最末一辆堆放杂物的马车底部,攀着车轴前进,寻找那辆唯一不会被查验的车子,直到耳边听到一声熟悉的咳嗽声。

  借着火把的光亮,慕容七只见身处的这辆马车似乎比方才经过的那些都要宽上一些,卯榫之处做工精致,铜钉也都是新的。她伸手攀住车辕一个轻巧地翻身,直接撞进了车门内。

  马车中有两人,年幼的侍童正在煮茶,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被慕容七捂住了嘴动弹不得。另一人本在看书,乍一见她,眼中顿时满布惊讶,随即,那些惊讶都化作了浅笑,神情平和,犹如见到了多年故友。

  “七七,你怎么会在这里?”

  此人正是大酉当朝重臣,文渊阁首辅魏南歌。

  这行车马是大酉使臣这件事,也是慕容七猜的。她原本想,若车里真的是魏南歌,也许可以借助他顺利进入紫霞关大营。

  可是此刻真的与他照了面,方才想好的借口突然间都忘了。她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清俊眉眼,有些为难道:“我……我想借魏大人的马车躲一躲……”

  魏南歌闻言低眉道:“若我说不行呢?”

  “呃……”

  见她哑口无言的模样,魏南歌忍俊不禁,转身揭开身后挂在车壁上用作保温的软毡,轻道:“过来这边吧,不过在那之前,还请女侠放开我那小茶童,莫要把他吓坏了。”

  正如慕容七所料,并没有人来检查魏南歌的座驾,只有人隔着车门客套地问了几句话,小茶童按照魏南歌的授意一一回答了,很快,马车便重新开始前进,慕容七听着营门缓缓合上的声音,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七七,可以出来了。”魏南歌转过身将软毡拉开,慕容七探出半个头,见小茶童已经下车,偌大的车厢只有他们两个人,小火炉上的紫铜壶发出咕噜咕噜的水声。

  她将目光移到他身上,嘿嘿一笑:“多谢魏大人,我欠你一份情,改日一定还。”

  见她就要下车,魏南歌急忙伸手拦住:“此处重兵把守,你要去哪里?”

  “这个嘛……我去找慕容野叙叙旧。”

  “既然是找六皇子叙旧,何必躲在我的马车中进来?”魏南歌一句话问得慕容七哑口无言,沉默了半晌,才认命道:“好吧,不瞒你说,我是为了找慕容野要一张通关文书。”

  至于怎么要,是偷是抢还是威胁利诱,那就另当别论了。

  魏南歌了然一笑:“想去白朔?”

  她叹了口气:“什么都瞒不过你。”

  “既然如此,何必惊动六皇子?”

  慕容七心里一动,手一撑在他对面坐下,眉目放光:“你是说……”

  “我为何会来紫霞关,想必七七也很清楚,与其舍近求远,何不求一求眼前的近水楼台?”

  话都这么说了,慕容七赶紧从善如流:“魏大人我求你带我出关。”

  魏南歌淡淡一笑:“我已经让茶童去拿丫鬟的衣物了,等会儿你在车里换上,便随我来吧。”

  魏南歌一行被安排在营地最南处的客驿,身为使臣,魏南歌一早便要和慕容野会面,作为魏南歌随行丫鬟的慕容七只能托腮看着窗外的连绵群山和空阔天空发呆。

  按照行程,他们还要在这里盘桓一日才会启程,虽然这样出关可以免去很多麻烦,但跟着大队车马,行动也会受到限制,比不上一个人时的随心所欲。

  比如说,由于她不得不装作服侍魏南歌,所以端茶递水肯定是免不了的。

  若是换成几个月前,她必定视之为美差,欣然接受且尽心尽力,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再要与他朝夕相对,她还是略觉尴尬。

  她依旧觉得他很好,只是再没有樱花树下初见时的心情,于是他的好,就变成了画中的山水,夜空的星月,都是美的,却再没有占为己有的心思,只要远远地看着,也就足够了。

  正想着心事,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嫣然姑娘,大人让你去紫霞镇上替他买些东西。”

  慕容七闻言转头,只见门口站着魏南歌那个小茶童,手里还拿着一只篮子和一块腰牌。

  她心中一喜:“买东西?”

  小茶童边点头边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麻烦姑娘跑一趟了,这是紫霞关大营的出入腰牌。”

  说着,他又凑过来低低说道:“大人吩咐了,姑娘别太晚,记得晚饭前一定要回来。”

  慕容七心里稍一琢磨,又拿起篮子翻了翻,见里面有张字条,清雅的字迹写了一些熏香笔墨之类常见的小玩意,这愈发肯定了她的猜想,买这么些东西何须一天时间?这分明是善解人意的魏大人给她放假去了。

  如此说来,既可以解闷,又可以不用整天对着他,真是好极。

  她当即换了轻便的衣裳,借了匹马,在守卫士兵惊讶的目光中绝尘而去。

  骑马前往紫霞镇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在那之前,她想先去另一个地方。

  紫霞关持剑山庄,在一代江湖人心目中,已经成了一个即将被遗忘的传说。

  当年和鸿水帮,伽叶宫,大梵音寺齐名的名门大派,盘踞整个山腰遥对紫霞雄关的巨大府邸,如今只剩下一片荒草丛生的断墙残垣。明晃晃的日光从远处的雪山顶上落下,穿过挂着蛛网的门窗和柱石,投在被焦黑覆盖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青砖地上。慕容七牵着马在废墟中缓缓而行,遥想当年山庄主人叱咤武林的英姿,忍不住心生嗟叹。

  据说这里是被当年还未及弱冠的白朔汗王班惟莲一把火烧掉的,当时的少庄主是娘亲的知交好友,经此一劫,决然离去,娘亲每每谈及,言语间满是怀念遗憾。

  她来到了山庄最中心的庭院,这里还留着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树,如今只剩下遒劲的枝干直指天际。慕容七拴好了马坐下休息,正眯着眼睛晒太阳,耳边突然传来“喀”的一声,在这片空荡荡的废墟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一跃而起,顺手抄起一块石头朝着发声之处弹去,随后人也跟着扑了过来。

  “什么人偷偷摸摸躲在那里?给我出来!”

  石头被轻巧地接住,只见一堵尚未完全倒塌的断墙后出现了一个人,虽背光而立,但慕容七只看到轮廓便硬生生地收住了脚,后退了两步,转头就跑。

  “站住!”

  声音的主人带着怒气的尾音在废墟中激起一片深沉的回音。

  慕容七连马都不要了,一路连跑带窜,溜了好远,才慢慢清醒过来。

  又没做什么亏心事,跑什么?

  她这才停下脚步,转身对着身后的人大声道:“停!阿澈,你别追了,我不跑了!”

  话说那天晚上,季澈将回风渡之事告知风间花之后,两人便一同赶到落日坡,可是坡上人虽不少,却并没有看到慕容七的身影。

  风间花很配合地提供了客栈的地址,不过客栈里不光找不到人,就连行李都不见了。

  季澈当下决定连夜离开,以他对慕容七的了解,既然她确实来了紫霞关人却不见了,那她此时不是去了持剑山庄旧址就是已经混进了白朔。

  他想着,如果这两个地方还是找不到她,那这次旅程就到此为止,不再追根问底,如同他的心意,再有不舍,也不强求。

  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得很好,可是真的看到她出现在阳光下的庭院里时,烦扰了他一路的纠结,担忧,思念和怒气,一下子都化作了虚无。

  好像是,只要看到她好端端地站在眼前,就已经足够了。

  慕容七看着那张熟悉的冷峻的脸,其实还是挺高兴的,他看起来颇有风霜之色,常年水里来浪里去的人,来到这漠北风沙之地,肯定也不太习惯。

  季澈却不语,只是朝她走了一步,又一步。

  她觉得他的表情有些阴沉,忍不住又悄悄退了半步,轻声道:“你怎么了……”

  他朝她伸出手。

  “打……打架吗……”

  她下意识地伸手格挡,却在下一刻被一双强壮的手臂紧紧揽进怀中,鼻尖撞在他的肩上,有些疼,却动不了,他抱得那样紧,以至于慕容七有种错觉,好似自己下一刻就会消失了一样。

  自辽阳京重逢以来,不对,应该说是成年以来,他都没有这样抱过她。这种拥抱的方式很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慕容七又说不出来,虽然不讨厌,却也并不那么舒服。

  “放手啦!”又等了片刻,她忍不住伸出手捶了捶他的背,闷闷地喊道,“你想憋死我吗?”

  他放开她的时候非常轻和慢,直到将她推开一臂的距离,双手握住她的两臂,皱着眉上下打量她。慕容七觉得,他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友善,但是眼神却异常温柔,不知怎的,她原本想先声夺人的抢白两句,此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不管怎么说,异乡见故友,终归是件好事。

  “阿澈,你怎么会在这里?”

  季澈却问道:“有没有受伤?”

  她赶紧摇了摇头。

  “一路上可曾遇到危险?”

  她想了想,危险是有的,但是都一一化解了,倒也不算什么,不必和他诉苦,便又摇了摇头。

  “凤渊……巨泽的世子有没有为难你?”

  慕容七还是摇了摇头,却又突然愣住,愕然道:“你知道凤渊是巨泽世子?”

  季澈对她的疑问不置可否,手掌一松,这才回答了一开始的那个问题:“自你离开清涟镇,我就一直在留意你的去向,尤其是知道凤渊的真实身份之后。”

  她愣愣地问了一句:“你一直在找我?”

  他挑了挑眉。

  不知怎的……好像有点莫名的愧疚感……

  “其实我不是……”

  “要走,我不阻止你,但至少让我知道你去哪里。”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但是季澈的话却让慕容七有些茫然。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他?这次不告而别,不就是为了和他划清界限吗?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他简单答道:“我会担心。”

  她察觉到他的语气与以往有些不同,忍不住抬头看去,他的眼底有幽光闪动,不知是头顶的日光,抑或是远处的雪光。

  时间似乎凝滞了,直到季澈轻轻吐了口气,沉声道:“我有话问你,你要好好听着。”

  不知怎的,她有些紧张。

  然而还没有等季澈开口,不远处却隐隐传来说话声,正朝这个方向而来。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悄无声息地躲进了方才季澈藏身的高墙后。

  来人边走边聊,还时常停下休息,过了大约一盏茶工夫,断壁后才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一男一女,各自牵了一匹马,女子身量娇小,衣裙的领子和袖口上都缀着白狐毛,身上的挂饰也十分华贵,小脸虽稚气未脱,却十分美丽。

  她正同身边的白衣男子说话,神色虽有几分倨傲,却掩饰不住眼中流露出的倾慕之情。那男子却只是微笑回应,偶尔回答一两句,也保持着淡淡的疏离。

  慕容七有些愣怔,她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都是旧识。

  那个少女正是之前在酒楼女扮男装,骄纵跋扈的“小栀”,而她身边风华绝代的男子,正是凤渊!